二十三 生存的紧迫和焦虑带来一张张匆忙麻木的面孔,不知道在那样面孔的身体里, 除了对名利的疯狂追逐,是否还留有一点时间对珍贵东西的失落进行偶尔打捞,是 否还留有一点空间可以温情地抗拒或冲淡什么。 如今的社会,让人的感觉真是不好说什么了。 句副院长的电话打完后有半个小时,刘红备的电话也打到了周正良的手机上。 “这么不讲意思呀?老哥。” 刘红备虽然对老周有意见,但还是讲了一点方式,酸不溜及的喊了一声老哥。 “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也请你谅解,理解我的难处,还请你支持我的 工作。” 老周是不愿意得罪他,也不敢得罪他。但他的良心决定了他还是或者说是他已 经得罪了刘红备。 “什么身不由己?你们的头刚与我通了话,这完全是你的主意。你开庭吧,你 爱咋判?你就咋判。” 话没讲完,刘红备的电话已经挂了。 刘红备肯定请教了包括句副院长在内的专业人士,这些人确实与这个暴发户人 大代表打得火热,他们会替刘红备出谋划策甚至冲锋陷阵的。 周正良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和案件的复杂程度。 周正良默默地站在法庭里有半个多小时。 是的,刘红备现在的势力确实很大,人大代表、私企业主的身份和与政府官员、 司法官员、地方黑社会头目打得火热的潜在资源使他非常荣耀又显赫,用老百姓的 话说,刘红备是“黑白两道”都行。最低限度,他在吴法镇,可以呼风唤雨。 在明山县,黑社会的头目也将这个有人大代表身份的人视为靠山。官场上的人 看中刘红备的恐怕也会是他这个光环吧,还有一点,就是刘红备舍得为他认为有用 的官员们投资,无论是物资上的还是感情上的,他的投资均做到事半功倍,让他得 到了前所未有的功效。 难怪,在极短的时间内,刘红备的周围聚集了那么多官场中人,他的朋友也是 与日俱增。 明山县的黑势力已参入到了政界和公检法,这是全县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并 且还有像马彼生、孙克才这样的人在黑道上已坐上了前几把交椅了,与那道上的人 呼五喊六的称兄道弟起来。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110 队长、交警队队长,检察院 的反贪局局长、起诉科科长、批捕科科长,县公路局局长,城建局局长和化工厂厂 长也都是道上的人物。他们是盘根错节地连在一起,让谁也动不得,只要是动毫发 即能牵扯全局。只要有人得罪了其中的一人,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让你不得安定, 让你及你的亲属诚惶诚恐,让你死去活来,让你无所适从。 他们手下有的是呼之百应招之即来的亡命之徒,有好多无头案根本没法破,也 不可能破。而且,这些人也在作案。试想,掌管权力的人能放弃权力吗?执法犯法 者能自投罗网吗? 在这样的环境中,执法部门不可能公正执法,老百姓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 在这些太岁头上动土。 刑事案件天天发生,天天都有破不了的案子,天天都有人在公检法摆平大大小 小的刑事案子,让有罪的人不再追究,让罪大恶极的人只受轻微的追究。还让没有 关系的人没有钱的人和普通老百姓的案子受到了更严厉的追究甚至让无罪的人没有 任何过错的人受到牵连和威胁,甚至让他们倾家荡产背井离乡或家破人亡。 周正良一个小小的审判员,一个下里巴人,虽说在法院工作被老百姓称为法官, 但是他也只能像一般人那样生存,自己之外的象老婆的工作、子女上学、住房等一 系列的问题,他和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二样,根本没有能力解决,他只能生存而不能 生活,这就是如今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普通的正直的又赶不上潮流 的基层法官的生存状况。他连生活的质量都保障不了,又能有什么能耐与黑白两道 的刘红备斗下去?尽管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人身损害赔偿的民事案件,但是法官 要公正又是如何的艰难呀。 周正良在法庭里来回走着。此时,法庭没有其他人,静的出奇,只有墙壁上的 挂钟那“的嗒,的嗒”有声音。 明山县的黑势力不仅能左右明山的官场和公检法对案件的处理,还在企业改制 和重大工程的发包上让政府大伤脑筋。 前几年,有一些思乡的华侨曾回乡投资办企业,但是不到三年的时间,他们全 部撤走了,有的丢下厂房和机器,痛恨地走人,有的则卷走资金杳如黄鹤一去不复 返。原因是地方的黑势力和官员腐败让投资人不堪重负让投资人痛心疾首。 人们说政府官员是“外商来了招手、有了问题背手、干出效益伸手、话不投机 动手”。黑势力与官员相互勾结,明吃、暗吃、通吃,让投资人疲于应付又无所适 从。 这几年,国有企业几乎又是势如破竹般的从大面积的亏损、全面停产到不得不 由政府出面谋求破产—名义上的企业改制。 于是,明山县的化纤厂、冷冻厂、麻纺厂、汽车制造厂、羽绒厂也相继被政府 点名破产。 这些国有企业如不破产,也没有办法。全是清一色的资不抵债,每个厂都是几 百人上千人的一夜之间全下岗,欠工资、福利、欠国家税收几百万的上千万,欠银 行几千万的上亿的,都成了呆账死账。过去那些企业家和县委、政府的头头们包括 银行的行长们、主任们也都发得不能动,要么举家搬到大城市居住要么易地做了更 大的官要么还在做着更有权的官,只可怜那些下岗的工人。工厂欠的工资要不到, 下岗后再就业是难上难,有的只好推三轮车挣点钱维持生计或者下煤矿或者回家种 田或者背井离乡到外面打工。他们也不知道以后国家还会理彩他们,也没有奢望还 能有什么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之类的好事。企业破产却苦了银行,让这 些金融机构也在一宿之间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不过,银行是国家的,有国家来支撑 着,还有数以亿计的储户的存款也能以拆东墙补西墙之策来运转着而不至于让国家 难堪。但是,还是苦了银行的那些昔日趾高气扬的员工们,往日的高薪不再有,只 能拿着与工厂工人差不多的工资,如没有关系揽存款则随时在下岗的危险。 企业改制又为那些掌握权力的党委和政府官员们带来了福音。 在明山县的企业改制中也不乏有让像句副院长、马彼生、孙克才这样的黑白两 道的人来运作,更是让县里的领导和普普通通的工人在有的事上不可理喻。 比如,本来是一般的债权有的甚至是企业以外的个人债权或单位债权,就能在 破产的过程中变成了工人的集资款后又优先清偿。而那些老实巴交的工人的血汗钱 工资和福利有时还要按比例清偿甚至在法院给付这些钱时还被扣下百儿八十元作为 办案经费,他们还感激的不得了。鬼知道这些钱到哪去了。 最让人难以理喻的是那几千万的甚至上亿的企业财产竟然在拍卖时卖不出高价, 有的只卖几百万甚至几十万元钱。而买主又都是清一色的原企业的头头和县里头头 们的亲戚或明山县黑道上的人物,这也即是如今的专家们称作的“管理层收购”。 每一场交易,每一个拍卖会场,孙克才、马彼生、李任前这一系列的黑白两道 的人物也总是鞍前马后的在为那里的人保驾护航。因为必须要有法院的人参加,句 副院长自然要指派这些人参加。这其中的原因是路人皆知。 而每一场拍卖,也都会按照他们的意愿成交,在这些人要买时,其他也想竞买 的人一般是进不了场。他们要么在进场后就被他们以莫须有的理由让其退场,要么 在进场之前就让他们的兄弟找个理由让想买的人不敢或不能进场。在每次竞买的前 后,明山县总能传出很多新闻,某某人被打了某某人被公安局的抓了某某人的汽车 轮胎被扎了某某人的家某某人的厂子被人砸了某某人的小孩不敢上学了某某人的老 婆吓神经了某某人不明原因死亡或住院了某某人跑了等等。 在没有人敢参与竞买时,他们会以非常非常低的价钱买来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尽管政府和卖方想卖出高价钱,但是他们哪能做的到。 于是,有些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顺水推舟或者与这些人恶意串通向他们 通风报信还可收到大笔的财富。 前年,原县委书记执意要卖明山企业园,引起了上千人的集体上访也不能阻止 他的决断,他竟然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将县委和政府全部给卖了,索性来个南城 大开发,让所有的国家机关和单位都去南城买地,让这些头头也都来东施效颦的卖 老址发洋财。 不知道他收了多少好处,反正传说他光一个园区就收了500 万元。而这块在明 山是黄金地段的近亿的园区竟然卖了1900万元,买主也赚得盆满钵溢。过一年后, 县委书记高升了,却留下了那一片狼籍的南城开发区,绝大多数单位怎么也建不起 办公楼来。 于是,上行下效。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自然也不甘落伍,与那黑道的人物建立 了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让他们来保驾护航或保平安。 因为招投标的事,在明山县发生的打死人打伤人的事儿有上百起之多,但都能 让人给摆平了,奇怪的很,这些事竟然没有一件让官府处理的。 如果这些人不想竞买那些工程和企业,他们还是会来“竞买”,无非目的不一 样。 他们就从外地请人来举牌,一路抬高竞价,最后让那些想买的人不得不向他们 求饶,还给以重金让他们放弃举牌。 孙克才、马彼生就靠这样的手段也能在每一次的竞拍中获得好几万元甚至十多 万元的收入。然后他们又用这些钱的一小部份打发了那些举牌的人和县里的官们。 即使在有人敢要时,他们还是让那些主持竞拍的人宣告竞拍流产。这样,他们也能 收回那事先给付的定金。 在明山县,黑势力也渗透到了商品流通领域。这个县有几家花炮厂,县里为了 垄断销售,就发文不允许从外地购买价廉质优的包括湖南浏阳花炮在内的一切花炮。 于是就由公安、供销、工商等部门成立了一个联合执法部门,再将这个执法的权力 承包给个人。这个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呀,于是,前来竞争承包的黑道人物闹哄哄 地竞聘。公开的不行,则采取打杀,最后将其它的人打跑后,号称刘大麻子的老大 赢得了承包权。于是,整个花炮市场被他垄断了,其它未经过他许可的经营商几乎 无一例外地被这个有黑帮势力参与的执法单位给查抄了。当年没没收的花炮达千万 之多,他们也着实猛赚了一番。 然而,另一帮了黑帮也不是省油和灯,他们联合了经营商,并买通了市检察院 的人,联合告状让检察院的给予立案查处。 市检察院的确实也立案进行了查处,也将刘大麻子逮捕了。然而,在三个月后, 刘大麻子还是出来了,检察院的也撤了案。原先以为告状来讨个说法并将自己被没 收的财产讨回来,这回却没了脾气。 原来,他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另一帮子黑帮告诉他们,刘大麻子由公安的出 面,在向市检察院交了70万后又私下花了60多元才将此事给摆平了。 “是什么世道?”老百姓和这些商户骂道。谁还敢正道经营。 不仅如此,像化肥、种子和粮食收购等,黑势力几无例外地都在垄断和渗透着。 就这样的一个社会,周正良不能不考虑刘红备、孙克才、句在志这些人的势力。 周正良有些凄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