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匡镇长匆匆赶到会议室时,墙上挂钟的时针已是指向11点了。 杨浦以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态度,上前客气地握手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冲着监 察局的万主任点了点头,说道:“下面,请我们市监察局的万主任讲话。” 万主任四十开外,长着一张黑黑的包公脸,振振有词地说开了:“本来,我们 张局长这次是要来的,临时有事走不开,这才委托我来代劳。不过,临出门时,他 再三吩咐我,一定要把这层意思转达到。也就是说,我们监察部门一定全力支持、 配合档案行政执法工作,严格按照我们省厅《关于违反档案法律法规行政处分暂行 规定》的文件精神办事,对于严重违反档案法的行为,我们局可以发出监察建议和 监察决定……” 听到这里,坐在杨浦身旁的匡镇长有些坐立不安了,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压低 声音问道:“杨局长,是不是我们这儿的档案工作出了什么问题?” 杨浦侧身对着匡镇长,端着茶杯正准备喝口水,听到这话,停住了手臂,从杯 沿的上方盯了他一眼,又低头抿了一口茶,两手捧着茶杯转动着,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说呢,我和周主任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吗?匡镇长!” 匡镇长愣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一脸的茫然。 杨浦待万主任讲完之后,决定不放低自己的姿态,眯着眼冲匡镇长说道:“看 看我们匡镇长还有什么要说的,表表态吧!” 匡镇长这才如梦初醒,匆忙说了一番道歉之类的客套话之后,才切入正题: “我们镇的档案工作,我不讳言的说,的确存在一些问题,这在去年市档案局给我 们下的整改书里说得很清楚。实际上,这些年来,我们也意识到,档案和档案工作 的重要性。刚才,我在清水村,调解那儿因土地承包产生的村民纠纷,就是因为没 有保存好当时的档案,使比较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档案工作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在 分管,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有责任的。不过,请杨局长和市里的几位领导放心, 我们一定根据去年整改通知书提出的整改要求,争取用不太长的时间,使我们镇的 档案工作有一个大的变化。” 杨浦听了匡镇长这番表态,频频点头,刚才的不愉快仿佛不翼而飞了,原本一 直绷着的脸也松弛下来,甚至于嘴角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笑意。 “怎么?”周主任踩了踩杨浦仍带有污渍的皮鞋,低声耳语道:“又要‘柔情 执法’啦!” “匡镇长,别看问题这么多,核心就一个字,钱。不,两个字,没钱。如果有 钱,那些问题还算问题吗?今年老天爷也不知怎么搞的,‘下雨指标’分配得如此 吝啬,以至于造成财政收入减少了10% 。唉,这里又要……”黄主任忍不住插话, 说着说着瞥了杨浦一眼,用手把吐出来的烟雾撩开:“杨局长,我想问一下,大概 要花多少钱才能达到你们的要求?” 一听这话,就像太阳突然之间被遮蔽,杨浦的脸一下又黑了下来:“我想,单 说档案本身这一块,从1992年到现在,大约要花‘十来年’这么大一笔钱吧!” 与会者面面相觑,弄不懂杨浦说的意思,会场上一片寂然。 黄主任却不知趣,竟然向杨浦要求道:“是不是市档案局支援我们一点经费, 用以购买档案装具。” 杨浦沉吟了一下,故作有些遗憾的样子,调侃道:“我知道,你刚才也说了, 你们今年饱受旱灾之苦。你们镇或者要钱或者要雨,我拿不出钱来,所以我只好带 来了雨。”说罢,杨浦不想再跟他讲下去,起身向匡镇长辞行。 匡镇长慌忙挽留道:“都12点了,杨局长吃了再走吧。我们镇再困难,吃一顿 工作餐的钱还是有的。再说,我们镇档案工作如何整改,有些问题我还得请教一下 杨局长。” 周主任见杨浦有些犹豫不决,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回头冲着匡镇长说道: “多谢了!我想,工作餐就免了。省下的钱,就拨给黄主任买档案装具吧!” 车子很快驶离了小镇,朝县城方向进发。两个小时之后,杨浦他们一行饥肠辘 辘地围坐在县政府招待所的一张餐桌边,个个埋头狼吞虎咽般的大嚼猛吃。县档案 局的陈局长本想尽尽地主之谊,端了几次酒杯起身敬酒,却都没人响应。 “吴县长来了。”陈局长看见门口进来两个人,便低下身子对杨浦说道:“另 一个,就是柳溪镇的李书记。” 吴县长“哈哈”一笑:“我猜你们就在这儿。欢迎市上的各位领导。小陈,这 顿饭钱就记在县政府的头上了。” 李书记在一旁连忙说道:“不,不!这单本来就该我来买。” 接下来,便是彼此之间的寒暄、介绍、握手……吴县长还叫人拿来酒杯,给每 个人都喝了一杯酒。李书记跟在后面,逐一陪着笑脸,除了一个劲地恭维,似乎就 没有别的话了。 最后,吴县长挽起杨浦的胳膊,单独把他约到了门外走廊里,故作神秘地说道 :“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为我保密吗?” 杨浦点头微笑,一口应承下来:“当然可以。” 一听这话,吴县长乐了,伸手朝他肩上拍了一拍,说道:“我想替李书记和匡 镇长他们说个情,近来他们的工作压力有些大,你能宽限一些时日吗?我跟他们作 个保,两个月后,你再来看,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这种说情的事情,是我最 不喜欢干的,我想杨局长一定会替我保守秘密吧?” “不必担心,我就当中耳炎发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杨浦心里不免有点厌烦, 这事还没怎么着,就又有人来说情了。 车子在返回的途中,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刘明娟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浦, 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杨局长,这柳溪镇的事情怎么处理?” 杨浦不语,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想到了吴县长说情的事。他抬头看到了刘明娟 那炽热的眼神,蓦然间感受到了她身上那一股正是自己日渐消失的朝气,而这股朝 气表现在对任何想做的事都敢去做,对任何去做的事都满怀信心。 周主任在一旁插嘴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柳溪镇就是一只鸡,我看可以 下刀子了。该出手时就得出手。老同学,像你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性有余而狼性不 足,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呀!” 恰在此时,车子进入了市区,杨浦惊奇地又看到了那则霓虹灯广告,那上面闪 烁的字已从上次看到的“双汇牌人腿”变成了“又一片人腿”,不伦不类的,看着 真叫人心里难受。 杨浦把脸扭向车窗外面,妖艳的霓虹灯光一团一团地掷到脸上,顿时感到有一 股热浪在身体中涌动,下意识地点点头:“那好吧,刘处长,回去后你先同万主任 商洽一下,拿出一个处理意见。我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总是心慈手软,档案行政 执法的局面就永远也打不开。是该下下猛药了!” 刘明娟笑了,也将头扭向车窗外,突然间像看见了什么似的,连声叫司机小刘 停车。她扭头说了声“等我一下”,就匆匆忙忙地下车去了。杨浦正在疑惑之中, 刘明娟又很快返回来了,她有些忸怩地冲杨浦说道:“杨局长,你能下来帮我一个 小忙吗?” 杨浦推门下车,不解地问道:“什么事,你要我帮什么忙?” 刘明娟上前拽着他的手臂就向一个时装店里走去,边走边解释道:“这里的T 恤衫是名牌,正在打折,我想替我丈夫买一件。现在市场上的尺码太乱,我发现你 和我丈夫的身高和体型都差不多,我想请你来帮我试一试衣服。” 杨浦心底涌起一阵不快,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敷衍地嗯了一声。 杨浦在试衣的过程中感到时间十分的漫长。其实,整个花费的时间前后不过一 刻钟。只是,刘明娟让他转身侧体,还时不时地伸手理理衣领扯扯衣摆。每个人见 了都会产生这样的联想,肯定会把他们当作一对夫妻或情侣,他不习惯这样。这使 得他心里十分别扭,盼望着这一切早点结束。就在这时,他惊愕地看见有一对夫妇 跨进店门,那男人的身影看上去挺眼熟的,细一看竟然是杜彬成。店里的灯光很亮, 顾客也不多,他和刘明娟的一举一动显然被他尽收眼底。杜彬成没有说话,路灯微 弱的光线从他身后投来,他的脸完全在阴影里。他慌忙拉着他爱人掉头离去,步履 匆匆,几乎是在奔跑,转眼间便淹没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杨浦的心情倏地沉重起 来,马上感到了压力,想着想着便觉得胸口堵得慌。他真的悔不该答应刘明娟来试 衣,弄成现在这种让人误会的局面,该怎么解释才好! 刘明娟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小插曲,拎着装衣服纸袋子兴致勃勃地说道:“杨局 长,你穿上这T 恤衫真帅,只是我知道你不会买这种减价货。不过,我倒是更希望 这次对柳溪镇的处理,你不要又从中打折扣,爬到一半又把楼梯抽走,像上次一样 让人扫兴。” 杨浦没有吭声,心头充塞着难以排遣的惆怅,觉得自己仿佛又一脚踩进了烂泥 坑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