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这一天是国庆节的前一天,局里组织全体职工联欢。 杨浦刚登上接送去飘香园的大巴车,就听见刘明娟嗲声嗲气地在吆喝:“挨着 挨着清一下,看有没有还没来的。”看来,她已经进入了局办公室主任的角色了。 他很欣赏刘明娟的风风火火,好像身上的激情,永远都释放不尽似的。 “亲一下,还要挨着挨着亲!”坐在车门处的小冯嘴又开始贫了,当他看见杨 浦上来了,便打趣道:“刘主任,就从杨局长开始吧!” 车厢里等人等得乏味的人群,立即像打了一针似的兴奋起来,暴发出一片嬉笑 声…… 杨浦脸上露出了宽容的笑容,摇了摇头,朝车厢里走去。他今天的心情就像刚 刚下过雨的晴天,十分透朗。昨晚上和妻子的交流异常的顺利。他当时心静如水, 因为要说起刘明娟,似乎没有引起他的任何遐想。实际上,那种事情若是真有的话, 不妨可以借用米兰? 昆德拉的一句话——在别处。他看了那封不怀好意的信,尽管 是一封打印件,但一看内容不用猜就知道是何人所为。他到了档案局之后,总感到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作祟,原先一直看不透这无形之手在哪里,现在明白了。所有的 疑问像散落的珍珠,已经慢慢地被穿成一串。他坦诚地向妻子解释了那次在时装店 试衣的全过程。或许是他的诚恳感动了妻子,妻子也是一脸的悔意。接着,他俩为 在外人面前的不冷静争着抢着做自我批评,如同冷冬之后必有暖冬,风雨之后必是 晴天,各自都表现出了空前的高姿态。妻子更是当着他的面把那封匿名信撕碎了, 表示不再纠缠此事。这场风波也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家里终于迎来一个短暂的太 平盛世。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妻子的心里还是埋下了一些没能释放的悬疑,因 为她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也怪我思想不够解放,请你下不为例好不好?”也许, 就是从这一时刻起,这个家庭里的平静和平淡已经划上了句号。他莫名其妙地想到 了法国人雷涅? 苏利? 普鲁东写的《碎瓶》一诗中的意境,花瓶裂了,轻轻的裂痕 日日侵蚀器皿,并以看不见而确有的进度慢慢地扩及周围,使得瓶中的清水涓涓流 逝,花液渐渐枯干…… 小冯冲着杨浦的背影,学着小品里的腔调,不满地轻声嘟囔道:“一样是人, 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我感受到我的身心受到了严重虐待。我在领导面前硬还是超级 不顺眼。我想提请我们尊敬的杨局长注意,我只是在提出自己的建议。我自己的呀! 你不能总是这样,只要是我开腔,不管说什么,都是一个劲地摇头。” 杨浦扭过头来,口气尽量平和,不愠不恼地丢给了小冯一句:“实在对不起, 刚才理发了,脖子好痒。就算我是‘摇头大王’,我也只是在摇我自己的头呀,这 头好像的确是我自己的呀!” 王晓雅冲杨浦招了招手:“杨局长,这里有空座。” 杨浦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只是,他又抬头四处张望, 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似的……他终于看见了秦冰冰那双灿若潭星的眼睛,她的眼神窘 迫而又害羞,那是一种类似于彼此藏匿有小秘密时会意而又扭捏的表情。碍着车上 人多的缘故,杨浦和她只是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并没说话。他脑海里蓦然冒出了 泰戈尔的一句诗:翅膀没有在天空中留下痕迹,但我真的飞过…… “杨局长,我要告诉你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我们处编的那本名人录,已被市政 府确定为建市50周年庆典的礼品赠书,作为编者之一这次我的大名也榜上有名了。 而且,按姓氏笔画顺序排,我的名字还排在杨方明的前面。”王晓雅脸上带着掩饰 不住的得意,像一个考试得了满分的孩子在给妈妈报喜。 杨浦凝神听罢,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道:“那真该祝贺你了。嗬,难怪看上去 你像是提前把国庆节过了。” “杨局长看出来啦,说真的,我现在的心情还就像是天天在过节。其实,还有 件更值得你祝贺的事情。”王晓雅说这话时突然显出羞怯,欲言又止,只是嘎嘎地 傻笑着。 杨浦抱着双肩忍不住问道:“还有?说说看,看值不值得祝贺!” 王晓雅憋红了脸:“我说不出口,你猜?” 杨浦顿悟,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看你这脸上的表情还用猜吗!不会是我们的 王处长有了男朋友吧?” 王晓雅急急地点头,垂下了眼帘。 杨浦望着她那羞涩的神态,由衷地微笑起来,关心地问道:“这还真值得祝贺。 谁呀?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王晓雅依旧垂着眼帘:“这人你认识。你再猜?别那么珍惜脑细胞!” 杨浦的眼睛蒙上云翳。这可真是个难题,他像海明威笔下的渔夫桑提亚哥一样, 在茫茫的记忆之海里打捞着。他费力地搜寻着他和王晓雅共同认识的人,像筛子一 般过滤了一遍之后,不得不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实在是猜不出来。 王晓雅抬起头来,满怀期望地望着杨浦,毫不退让地坚持让他猜:“实际上, 这事还是你做的红娘呢!” 杨浦有些纳闷儿,又慎重地开始想,这人会是谁呢? 王晓雅颇为感激地看了杨浦一眼,莞尔一笑,似乎不愿让他再费神地去作“哥 德巴赫猜想”了。在说出答案的过程中使她先不好意思了,白晰的双颊现出艳丽的 玫瑰色,脸上那些雀斑似乎也变得像花朵上的几粒温馨的蜜蜂屎,看上去竟有几分 俏皮。一切都比杨浦当初的印象可爱了许多。这恰恰印证了黑格尔的那句经典名言 :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不过,一向快人快语的她回答得还是一如既往地利索: “我看,还是我把他隆重推出来算了,就是市图书馆的赵馆长呀!” 杨浦顿时张口结舌,不禁有些惴惴然,真应了那句古语:无心插柳柳成荫。他 忽然细细地笑了,戏谑道:“小赵不会是你的第二个试验成果吧!不管怎么说,我 还得祝贺你们。你真有眼力,我能给小赵开张增值税发票,错了管换。” 王晓雅腼腆地笑了:“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只是话太少,跟他这样的人谈恋爱 过日子,还真得给他找个编剧不可。” 说话间,车子到地方了,人们纷纷拥挤着下车…… 朱局长和宋局长远远地看见了下车的杨浦,目光锃亮得就像是看见了凯旋归来 的凯撒大帝一样,一起快步迎了过来,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已经在那等候了很久 很久。 朱局长笑容满面地与杨浦握手寒暄:“云南一趟真是辛苦你了。怎么,你挤大 车过来的?” 杨浦点头说道:“是呀。小刘不是还没回来呀!” “小秦不是在吗?当然她也辛苦了,不过再累,这几步路开过来怕不会成啥问 题吧!”朱局长诚恳地笑着建议,哈哈笑过之后,对杨浦投来了赞赏有加的一瞥, 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杨呀,你来局里工作的时间不长,进入角色这么快,可 给我们这块属第三世界的‘发展中地区’长脸了。昨天省局来了个电话,表扬我们 市的档案工作今年起色很大,特别是开展档案行政执法和开设现行文件利用中心尤 为突出。省局说了,叫我们抓紧总结总结经验,打算下个月中旬召集全省市州档案 局的头头,在我们这里召开一个现场经验交流会。我和老宋马上向分管我们的郭市 长汇报了,他很重视和支持这件事,还直夸我们,说什么很多年了我们市还没有承 办过全省性的这么大规模的会,一定要搞好,需要市上支持的尽管提。” 宋局长不由自主地点着头,他是真心服气儿了,击掌叫好道:“真是半天云里 拍巴掌,我可是见到高手啦,知识分子嘛,是比我们这些行武出身的大老粗有眼光。 对了,昨天柳溪镇的李书记来了,说他们按照我们局的整改要求弄得差不多了,邀 请我们下去看一看合不合格。我给他说了,这事是你在管,等你回来再说。真是的, 你这么一搞整了,我在外面搞业务指导也好弄多了。好多人都跟我说,想不到档案 没弄好,还得受行政处分呢!”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这绝不是他事先所能预想得到的,真是有点像一个本不 会游泳却突然落水的孩子,在水中胡乱扑腾一番的结果,竟还无意间抓到两条挺肥 硕的大鲤鱼。这让他有点喜出望外,他并没有什么创新,完全是从同一个地方踩进 了同一条河流。当然,不管怎么说,这毕竟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这一迹象表明, 他在新选择的人生道路上,很可能会顺风顺水地走下去。恍惚中他甚至于觉得自己 真成了一艘身负重任的航船,因为有了使命和人生的目标,不再像过去那样轻飘飘 地在人生的海洋里随处飘荡了。他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会来得如此之快,不过他并 没有过分地喜形于色,而是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这些工作也不是我一个人做 的呀!” 朱局长咧开嘴直笑:“小杨,你也不要在这里谦虚了。再则,现在也还不是谦 虚的时候。我们还得好好筹划一下,这个会千万不能开砸了,否则就会好事变坏事。 省局那个王局长又会责怪我们是烂泥巴敷不上墙。原本想你回来后,安排你好好休 息一下,现在看来不行了,这个戏的主角还得你来唱呀!” 杨浦连忙推托道:“怎么会轮到我,即便是朱局长不想登这个台,也该宋局长 来唱这台戏呀!” 宋局长听了这话,有些惋惜地说道:“别打我的主意了,我看过省里的安排, 那段时间我可能得去一趟北京。” 杨浦有点急了:“你也真会选时间,这个时候去北京干什么?” 宋局长看着杨浦焦灼的眼神,笑了笑,略一沉吟,故弄玄虚地戏谑道:“我打 听到一则内部消息,说是江泽民同志最近不晓得啷格了,军委主席不想干了。我打 算专程去做做工作,都是共产党员嘛,这样子不太好。” 就在杨浦还没有回过神时,刘明娟匆匆从楼里跑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心急火燎 地嚷叫道:“朱局长、宋局长,还有你,杨局长,全局的人都在等你们三位了。你 们再不来,恐怕你们就得换一位局办公室主任了,否则我就要换你们三位局长了。” 几乎同时,他们三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一行人说说笑笑朝楼内走 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