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酒宴结束时,已是万家灯火。 康晓熙顺利地将宋局长拉回了他的别墅。老憨和几个人也跟了过来。一群人乱 哄哄地涌入别墅里,有人嚷叫着摆上麻将桌,要在牌桌上风云争霸,一副要鏖战通 宵的劲头。 遇到这种场合,宋局长虽是酒喝多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心里明白,他们打 这玩意的输赢是很大的,自己可没有这种承受力。他捧拳告饶道:“这个,我就不 奉陪了,你们玩吧!” 老憨走来挽住他的胳膊说:“这恐怕不行,老营长不参加,我们玩起来多没劲。 老营长家乡就风行这个,你可别说不会呀!” 宋局长还要推辞时,康晓熙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劝说道:“老营长,你就 别扫大伙儿的兴了。这样子,赢下的,你拿走;输了的,我来买单。就这么着吧。” “这怎么行呀!”这种场合宋局长的自尊心可受不了。他拍着康晓熙的肩膀笑 道:“这样吧。我俩办个合资企业,无论输赢,一人一半。不过,我们这一桌也别 打那么大,小赌怡情,不就是个耍嘛!” 康晓熙挺客气地笑道:“行。老营长说怎样就怎样,就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 标准吧。” 宋局长经不住再三怂恿,只好入局。他的牌技极幼稚,平常也不大喜欢这玩意 儿,八圈下来竟没糊过一回。邱雁在一旁替他们记着账,没有兑现现钱,他也不知 输了多少。 老憨也没糊过一把牌,弄得在一旁想学两招的人看得直冒火:“老憨,这堆人 就你打牌的时候最多,平日里瞧你讲起牌经来一套一套的,打牌咋这么蠢,明明可 糊的牌,偏偏拆着打!” 老憨哗啦哗啦地洗牌,叹着气说:“唉!跟领导久了,已经形成了输牌定向思 维。否则像我这样的人,现在还能坐在这个位子吗?” 康晓熙看宋局长打得实在不好,似乎也有点心不在此,便对邱雁说道:“你替 老营长打几把,让老营长歇息一下,我也正好想和老营长谈点事。” 宋局长一下牌桌,似乎获得了心灵上的某种松弛:“康大老板,找我有啥子事?” 康晓熙极为谦恭地引着他向楼上走去:“来,到屋顶阳台说。” 屋顶阳台又是一番洞天。足有羽毛球场那么大的阳台上,四周种植着许多绿色 的花木,争奇斗艳的花朵细细碎碎地开了个满天星:红的似火、白的像雪、艳若桃 花的、冷若冰霜的、大的花如牡丹、小的花如丁香,无一不是人间庭园的奇珍。人 一到这里,就会本能地感受到无穷的生机与绿色,尽情的享受大自然的美景和静谧。 康晓熙的手指了指一张白色的藤椅:“老营长,请坐。” 宋局长两眼直溜溜地望着他:“到底有啥子事?快说嘛。” 康晓熙伸手在藤桌上拿起一瓶洋酒,往两个高脚杯里各倒了半杯,递了一杯给 宋局长,淡淡地冲他一笑:“来,品尝一下这酒。是这样,眼下你们档案系统不是 正在推行新的整理规则吗,凑巧我下面的一个分公司正好开发了一个这方面的软件, 一直想在你们省找一个总代理商。上次我去你们省城,就是实地考察这事。原本我 是打算请老营长帮忙,但我知道老营长的脾气,一直开不了口。不得已,辗转托关 系找了你们省档案局的李副局长。不过,从现在的销售情况来看,很不理想。老营 长在档案部门干了十多年了,对你们内部的情况很清楚,能帮我分析分析这当中的 原因吗?” 宋局长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难怪这次到北京来,这位康大老板显得如此异 乎寻常的热情,一个劲的给自己上麻药,搞得他还差点摸不着火门!他心里很清楚, 眼下这软件的竞争颇为激烈,省档案局早就在开发这方面的软件,甚至省内有些市 档案局也在自行开发。他在局里时,有时一天就要接待好几拨这方面的推销人员。 没想到的是,一直在搞房地产开发的康晓熙竟然也在凑这个热闹。 康晓熙挺一脸诚恳,两眼望着宋局长,等他回答。 宋局长故作矜持,哈哈一笑说道:“这事你找错了庙门,省局的李副局长是分 管馆内的,而且前几天便退居二线了,这事他起不了作用。要找,得找王副局长, 他是管面上工作的。不过,我听说,他正组织省档案科研所的人在加紧开发这方面 的软件。你找他也没用呀!” 康晓熙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恫然若失地说道:“唉,这事早该问问老营长就 好了。” 宋局长感到嗓子眼有些发干,端起桌上的洋酒一饮而尽。 康晓熙起身替他一边斟酒,一边随口劝说道:“老营长,悠着点,这酒后劲挺 大的,不能这样喝,得慢慢来。” 宋局长敏感地注意到康晓熙的热情在减退:“没事,啥子酒对我来说都是一回 事。这酒还喝不倒我!”说着,伸手要过那瓶洋酒,逞强似的的自斟自饮,一杯接 一杯地往肚子里灌,灌得眼睛通红。 阳台上虽说依旧弥漫着柔和的氛围和温馨的花香,但是主人的心情已经与此不 太吻合了,康晓熙脸上神情多少显得有些冷漠和失望。他显然是被扫了兴致,一脸 的不快,就像忘了台词的演员突然不出声了。他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只是自顾自 地抿着酒,紧一口慢一口地。他分明知道,宋局长坐在对面一直看着自己,但就是 没有抬起头来说点什么,或者用眼神表示点意思。 “老营长,这个年头做生意,还必须得水陆两栖,经济和政治联姻。你在政府 部门待的时间长,给我出出主意,看看能有什么办法在你们那儿打开销路?”还是 康晓熙的问话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只是有些漫不经心。 “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宋局长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快。 “是吗?”康晓熙说话的声调散发着怀疑的意味,似乎根本没把宋局长的话当 话,嘴唇还翘了翘。 宋局长第一次见到康晓熙时就被他弄得很尴尬。那时他还是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他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巡视新兵的队列训练时,无意中发现一位神色沮丧的新兵在 他面前低垂着头。那个年头,参军入伍吃上公家粮,对乡下人来说是件令人羡慕和 嫉妒的事情,谁要是穿上了那身国防绿,就好比是祖坟上冒了青烟,马上就有了高 人一等的感觉。他有过亲身经历和切身体会。他有些纳闷,停下脚步,拍了拍那新 兵的肩膀,底气十足地冲着他大声说道:“小伙子,头抬高点,即使在大人物面前 也要挺起胸来。来,让我们握握手。你可以写信告诉家里,说你刚同连长握过手, 他们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的。小伙子,你爸爸是干啥子的?”那位新兵便是康晓熙, 当时并没吱声,也是眼下这副表情,嘴唇像鸡屁股一翘一翘的。他翘着嘴唇的样子, 让他显得很傲气,好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宋局长知道他是城市兵,城市兵就了不 起啦,翘着嘴干什么?城市里还有棚户区呢,谁知道是不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钻出 来的。不曾想到,后来老憨悄悄告诉他,康晓熙的父亲竟然是一位副师长,谁见着 都得叫“首长”的。这消息顿时让自己陷入一阵莫名的尴尬之中,好长一段时间里 竟然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唉,老天爷,这事比他妈电影还电影,居然有这么凑巧 的事让他给碰上了,怎么可以开这样令人尴尬的玩笑。 宋局长额上的青筋已经绷了起来,觉得此人的变化令人作呕,真他妈有些市侩。 资本家不就是这么一分钱一分利吗,从不想做亏本的买卖。怎么着,这分明是狗眼 看人低了吧。但他还是客气地朝对方笑了笑,显得宽容而且有大度:“实际上,你 的眼睛不要只盯着省局,可以做一做下面各个市局的工作。一个市局若能把下面的 县局统起来,立档单位少则一两千个,多则四五千个。我知道你们这行当的利大, 随便做通一个市,至少都是上百万的赚头。” 康晓熙的眼睛刹那间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局长,并且变得锃亮无比,脸上的肌肉 被说得活络了起来:“真是的呀!老营长的话让我眼皮一跳,而且还是发财的那只 眼皮。我咋没想到这一层。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哦,对啦,我记得老营长在你们 市就是管面上的,这事老营长能不能……” 宋局长瞥了康晓熙一眼,脊背开始挺立得异常的直,慢慢腾腾地吊他的胃口: “这个嘛……” 康晓熙又恢复了谦卑的面孔,忙不迭地起身替宋局长斟酒:“这事请老营长一 定得关照。” 宋局长拿足了架子,这才松口道:“我倒可以在我那一亩三分地里试试,就算 我支持民营经济发展吧。行啦,现在我得下楼去关心一下我的合资企业了。” 几分钟后,宋局长在康晓熙毕恭毕敬的陪同下来到客厅里,只见牌桌那边嘻嘻 哈哈闹将起来,几个围观者七嘴八舌地奚落道:“老憨,你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应 了那句话:做饭糊,炒菜糊,就是打麻将不糊。” “唉,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老憨叹息完,看了看围观者嬉戏的神情,接着 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儿,恼怒得唾沫横飞:“笑什么笑,都吃了笑婆子的尿啦?不要 这样嘛,我智商没那么低嘛,要怪就怪酒,都是烧酒惹的祸。你们像我一样喝那么 多酒试试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