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刘明娟走出歌舞厅,步履迟疑地朝宾馆走来,仰面朝天,一片淡清清的月光洒 到她的脸上。弯弯的一角新月牙,如半圈银环正在天边垂挂着,距离月尾不远正缀 着那颗白色小花朵似的小星星。几经磨蹭,终于来到了杨浦房间门口,她的心顿时 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蹄声如鼓动,激情飞扬…… 柳溪镇镇政府这次是不惜血本,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档案工作晋升省一级的 评审因此进行得格外顺利,下午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原本打算班师回朝, 只是禁不住吴县长和李书记他们的一再挽留,热情好客几乎赶上了传说中的少数民 族兄弟,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安排来游览溶洞。随后,就近在溶洞宾馆住了下来。晚 饭后,又被安排进了歌舞厅。歌舞厅设在宾馆的旁边,高敞的空间给人舒适的感觉, 虽然它装修得有些不伦不类。刘明娟无疑在交际舞上具有某种罕见的禀赋,天生有 一副好舞姿并善于展示,一进入舞厅,便有了一种如鱼得水的自如轻盈。她礼节性 地陪吴县长和镇上的几位领导跳过几曲后,乘两支舞曲的间隙转过脸去寻找杨浦时, 在如影如幻的灯光下却不见了他的身影。一问杨方明,才知道他已经回房间了。她 一愣之后,心砰砰地加速跳动,暗暗想到天助我也,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接 下来,她变得心神不宁了,杨浦所在房间成为一个具有强大吸引力的磁场,成为她 心目中的一个巢,恨不得立即成为他的六宫粉黛。她现在无法从容了,觉得自己要 抓紧时间和机会。她那弃离了时空的头脑仿佛进入了一个广袤的幻境,一个美好的 心愿此时像月宫中嫦娥的飘带挥动着,颜色绚丽多彩。 刘明娟鼓足勇气伸手按响了门铃,听到杨浦在里面说了声“请进”,便义无反 顾地推门进去了。 杨浦正手捧着一本英文书在读,对她的到来颇感意外,起身招呼道:“原来是 小刘,来来来,请坐。怎么,还不到八点半,舞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刘明娟一脸的不屑之情:“没意思,一群乡巴佬,跳着没劲。” 杨浦笑了笑,嘴里善意地提醒她:“小刘,这次我回来还真发现你有了那么一 点变化,人是变得沉稳多了,有那么一点点官气气了。不过,还得像朱局长那样, 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才是。你看你刚才说的什么话,怎么这么瞧不起人呀!对啦, 你还别说,我还真发现他们当中的人才了。你觉不觉得溶洞里那解说员小张挺不错 的,形象好,普通话也讲得也标准。我看她呀,调来做我们正筹建中的爱国主义教 育基地的解说员,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明娟故作轻浮地一笑,噘着嘴说起了风凉话:“你还说我,你怎么不平易近 一下人,早早地就退了场。我说怎么找不着人了,原来是一个人坐在这里想小张。 当然,我还是觉得你挺有眼力的,小张的确既漂亮又年轻,是有点讨人喜欢。” 杨浦不好意思了,脸色不禁微红,喃喃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真是的。” 刘明娟“格格格”地笑着,东一句、西一句地找话跟他聊些男女之事,给开口 发动攻势做着铺垫,就好比体育比赛前,运动员伸伸胳膊踢踢腿的热身活动。她觉 得,他可以马上给她一个新岸,一个家。她的心,在这一瞬间,有了微微的悸动。 这种悸动就像她初恋时从贾兴安身上感觉到的一样。想到自己和贾兴安都结婚十几 年了,竟然还对身边的这个异性有这种感觉,她不禁有些内疚,脸蓦地红了起来。 杨浦似乎不太喜欢这些话题,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时不时看看手中捧着的英文 书。 刘明娟急于表明心迹,灵机一动,望着他手中的书说道:“但愿我也能变成一 本书。” 杨浦哪里知道已经进了她设计的圈套,还郑重其事地问道:“为什么呢?” 刘明娟一张俏脸顷刻间被红晕染透,忍不住“噗哧”一笑,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样每天就可以让你捧在手上了,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爱不释手。” 杨浦楞了一下,看着刘明娟嬉笑的神情,稍稍安了心。他似乎认定她是在开玩 笑,忍不住自卫式地进行了还击:“那可不行。要知道,我阅读速度挺快的,不几 天就要换一本新的。” 刘明娟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实在不好意思挑明,无奈之后将目光移向窗 外。 碧蓝的天空,在这阳春三月里,皎洁无比,像一池透明的湖水倒转过来弯覆在 天顶。明晃晃的月牙,发着白金一样的光辉,静静地,高傲而清冷地嵌在上面;又 像一只弯弯的、银白色的小船,正慢悠悠地在湖面上飘泊。几片薄纱似的轻云,缓 缓移动,若飞若停。月尾缀着的那颗小白花似的小星星,在它的远处胆怯地闪烁着 寂寞的微光,并且小心翼翼地向更远、更深的湖水中隐去。 刘明娟渐渐有了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有些坐不住了。她见到他只是平平常 常的样子,心中好像没有一点涟漪。天哪!难道这就是他对她激情澎湃的回应?她 发现自己似乎正停留在一种充满幻想的梦中,这样的梦便象一个没有拆开的万花筒, 总有着各种惑人的色彩。她已经深深地迷恋上他,而他却像那轮遥远而又若隐若现 的月亮一样,不可触摸,只是抛洒着诱人的光亮,远远地让她着迷。她有些伤感,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心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似乎就像窗 外树上那细碎的绿芽一般,嫩得仿佛连人稍微长久的注视都经不住。她想了半天, 不知该怎么再把话说得更明白,她今天很想拿到他的一个明确的态度。她不停地在 心底给自己打气。你想重新获得爱情吗?你就必须是一个勇敢者、冒险家。女人到 了这个岁数,如果连这点勇气也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她突然间有了一种预感, 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或许正是天上那轮明月,看在眼里,却像猴子捞月似地拿不到 手里。她站起身来,对杨浦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的空气真好。” 往日,杨浦也许要犹豫的,但这一回,破例地答应得非常痛快。 他们出了宾馆,拉开一步的距离,沿着便道向前走去。谁也没说上哪儿去,但 两个人几乎同时在一片寂静的树林前放慢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杨浦首先在路旁 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这里挨着路边,离宾馆也不远,时不时有人来往。远处的 公路上,也时常有开着大灯的汽车驶过,忽明忽暗的灯光晃来晃去…… 刘明娟站着没动,建议道:“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杨浦摆摆手:“前面光线挺暗的,这儿实在是太荒凉了,周围环境又不熟,万 一钻出一个歹徒或者猛兽之类的,稍不注意就可能去了阴间,我们两个大活人说不 定就变成了被人瞻仰的遗体了。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哪有那么危险,到现在为止,这个地方我见到的最大猛兽就是蚊子,咬不死 人的。就算是真遇上了,关键时刻我肯定会挺身而出,用美色来诱惑它们,让你先 逃行不。”刘明娟“啪”地拍死了一只叮在胳膊上的蚊子,回头见杨浦不为所动, 只好挨着坐了下来,显得有些气馁,撒娇似地抱怨道:“不过,你来了都快一年了, 似乎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我一眼。看清楚了,别雾里看花似的看我。要是真像你所 说的,我若是遇了难,恐怕你连我的尸体也认不出来。” 杨浦爽朗地笑着,一边起身向一旁挪了挪,一边侧过身子望着她,摇着头说道 :“小刘,你今天怎么啦,喝多了酒吧!尽开这种玩笑,好在我知道你是个大大咧 咧的人,要不然就得让我神精紧张了。” 刘明娟一下抱住了杨浦的胳膊,两眼直视着这个也许将会付托终身的男人,含 情脉脉地索性把话挑明了:“知道吗?我发觉我已经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个人远在 天边、近在眼前。”她看到他有些发呆,马上补充道:“我知道这有些突然,没把 什么人吓着吧,可我知道我是真心的。” 这一番话显然把杨浦吓了一跳,一刹那间他格外慌乱,掩饰着摘下眼镜,用纸 巾擦拭着,似乎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完全失却了他在下午评审会上侃侃而谈的风 度,半天没吭声。他不说接受她,也不说不接受她,脸上全是思索的表情。他并不 像一般的近视患者,取下眼镜后眯起眼睛以调整焦距,而是如盲人那样,茫然而淡 漠地凝视着虚空,仿佛有意地不想看清楚什么。 刘明娟的眼光咄咄逼人:“离交卷时间还有最后一秒钟。我想那个人可以拒绝 我,但他不能怀疑我的诚意。” 杨浦强自镇定后,好像心里经过了一阵思索,然后才缓缓地说道:“但愿你说 的那个人是不是我猜的那个人?!我的天啊!我还以为你和秦冰冰是好朋友,她会 告诉你一点什么!”他说完这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看上去,就像一个大男孩。 刘明娟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怀疑变成现实的一刹那,她的心瞬间在换季,似乎 刚看到一丝春光马上开始结冰下雪。就在一刹那间,那正待倾诉而又未及启齿的千 言万语,就着滚烫的唾液又咽了下去。这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就连夜空中飞 行的蚊虫都定格在路灯周围。不知什么缘故,这反倒使得她愈加认定和钦佩杨浦是 真正的锦心绣口。她本来想明白的事又有些糊涂了,很快又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他 或许在寻找挡箭牌,心里又夹生出某种柳暗花明的憧憬。他作为一个文质彬彬、生 活严谨的领导干部,而自己毕竟现在还是有夫之妇,不是自由之身,在这种事情上 尤其慎重。而且他如果立刻就搭上她的信息,反倒显得他轻浮了。看来,这事还真 是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刘明娟乘机给他也给自己下了个台阶:“瞧把你紧张得这个样子!我还有不知 道你们的事,冰冰虽说是你的‘天’,但也是我的姐妹,我有义务帮她验货。我这 是苏小妹三试情郎呀!行了,我说的那个人通过了我的测试。” 湛蓝湛蓝的夜空洗过了似的,先前的云丝和那颗小白花的星星不见了踪影,冰 清玉润的月牙,像是“挂”在南天上,而且无依无托,使人又觉得好似从哪里飘来 的一把孤舟突然停在了那里。 “这里的生态环境挺好的,居然还有蚊子!”刘明娟挠了挠胳膊上的一串红斑, 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说得没错吧,这里的空气就是新鲜。” 杨浦已经平定下来,继续同她开玩笑:“这空气对你一个人来说也许已够新鲜 的了,但对两个人来说,还完全不行。” 刘明娟做了个横眉竖眼的俏皮样,嫣然一笑:“既然如此,我送你一样东西好 吗?” 杨浦身体略微僵直了一下,却还是笑着说道:“那当然好,多谢了!” 只见刘明娟把杨浦手中的英文书一把夺下来,对着他用力扇了扇空气,像个孩 子似的嘻嘻哈哈地说道:“给你,都是最新鲜的。” 杨浦略有所思,咬着嘴唇说道:“新是新鲜,你的这份馈赠再珍贵,遗憾的是 我这个人需求太少,浅尝辄止,甚至连呼吸都只要一丝丝儿,恐怕也只能是嗅得几 嗅,想来并不比一只蚊子所需要的氧分多多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