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 一九九九年三月。距离武局长的招工一周后,在校长的鼓励下,我离开学校到 酒店报到。 酒店还在装修,餐厅客房还未成形,堆放着杂乱的木材和工具,到处都是敲敲 打打的声音,闹闹哄哄、乱七八糟。 老板穿着一身黑色的毛领皮衣,显得华贵气派。左胳臂里夹着一只黑色皮包。 他客气地叫了我到大厅的沙发坐下,将皮包放在沙发上。他从皮包里掏出一包芙蓉 王抽出两支烟,顺便递给我一支。 “谢谢,我不会。”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装烟。 我围襟正坐、仿佛在等待历史的转变。 一支烟抽到一半,局长开了腔:“这个,林老师,我请你来,首先解决思想负 担,啊,这个,工资你有什么要求?” “哦,没有没有,您说了算。”我表现得极有风度。我真希望说工资应该两千 元左右吧,可是,面子让我表现成一个有“修养”的人,表现得儒雅不去谈价格。 可是把主动权丢给对方,也不一定是君子吧。学校一个月才四百元,酒店的工资至 少一千以上,而且作经理或者培训师,应该还有小费、红包之类,我美滋滋地幻想 着,等待着老板开价。 武老板到底当过单位的头儿,说话不紧不慢,我的心快蹦出来。“这样吧,现 在还没有营业,你的工资呢,暂定八百,好吧?以后经营情况好,我跟你签五年的 合同。” 悬着的期待一落千丈,工资还不够一千?现在骑虎难下,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 在学校办公室谈好了工资再来,现在落到人家地盘里来如何谈?这个“以后”都是 长把子雨伞,很难遮风挡雨啊。 我没有再在工资的数额上讨价,控制自己的快起烦恼的情绪。先做好培训再说 吧,以后看我的表现老板自然会涨工资。 进入酒店,我兴奋地投入新的工作。每天早上换上整洁的西服套裙,把自己装 扮成满意的形象,自己的心情会随之提升。 早上送儿子上学后,来到饭店,正好八点。 酒店培训室,是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会议室。三十多名学员经历了二十多天培 训后,最后的、最严格的单手托盘训练,六块砖竖立在托盘里,围绕培训室行走三 圈接近二百米。这是托啤酒的模拟训练。 陈讯之是刚从职校招来的身材最身体瘦小的女生,双手无力,平时总是腼腆而 笑眯眯地,现在走不到一圈,撇着嘴就哭了。她放弃托盘,靠在桌旁生闷气。我很 疼爱她,可是不敢松口,对她大声训道:“再托起来,不要前功尽弃!别人能托, 你也能托!”她流着眼泪、咬着牙地坚持到底。 30天的封闭式培训,我和员工一起变化、成长。她们也从毫无经验的学生改变 成彬彬有礼的服务生。在餐饮服务的技艺中,我也学会了喝酒。 一个月的培训结束后要试营业。连日来的训练让大家神经都绷得快爆炸。中午 老板委托他的朋友们请我到外面的餐馆吃饭,算是对培训工作的谢意。 餐馆的酒桌上一群大老爷们,全是酒林高手。喝酒的人总是会找一切理由为自 己助兴。 我可以说我不会喝,但说出来会让大家扫兴,多没有风度!现在,人家是冲着 你来的,不能太孬。于是使出胆量接招,你一句他一言,我像是被围攻的战士,使 出全身解数,喝! 几杯白酒下肚已经找不着北了。没有一个人怜香惜玉,相反,这群大老爷们, 看我醉醺醺的样子,如欣赏获胜的战果愈发起劲。 我渐渐地发现自己如秤钩上的老鼠——自不量力,无可招架。终于无可忍耐地 支撑着到卫生间,胃里轰地涌动一下,便狂风暴雨似地呕吐起来…… 男人们在桌上叽哩哇啦地敬你敬他,喝得搂肩搭背的。酒桌上没有其他女人, 一个女服务员递来一杯白开水。 大脑还剩下一丝清醒的缝隙,我突然感到自己无比滑稽。他们喝酒跟我有什么 关系!我瞎掺和什么?这是在庆祝人还是在整人呢?美其名曰陪我,恐怕是他们自 己要痛快吧。 别人又没往我嘴里灌,恐怕也是自己想喝吧?我苦笑着,……又眩晕了一阵, 便趴在盥洗池上……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酒店对面的诊所里打吊瓶。都是酒害的!什么时候进来 的?谁送来的?毫无印象。但隐隐约约记起今天晚上七点在酒店举行开业动员大会。 诊所的墙壁上挂钟指针是七点。糟了!大伙儿一定等急了。 胃部还在隐隐作痛。 当老板派人找到我时,针管里的液体还在滴滴落落,不知道打了多久,也不知 打了几瓶。我来不及喊护士,索性自己拔了针头就下床往酒店走。手背上的回血还 在流,我用手指压着流血的针口、又捂着难受的胃部,踉踉跄跄地回到饭店大厅。 大家都到齐了。我刚走进餐厅,五十多名员工“刷”地站起来,举起酒杯。陈 讯之跑过来搀扶着我: “林老师来了!我们在等你干杯!” 我受宠若惊地站着,热泪盈眶。 次日,酒店营业开张了。总经理邀请来了省里的老干部以及各单位的领导和朋 友捧场;新闻媒体也都轰轰烈烈地被请进来;来宾们个个闪亮地露脸。一个聚友、 吃喝玩乐的舞台就搭成了。 员工们穿着炫亮而齐整的新制服,新兵上阵,兴奋而慌乱。我在一旁默默地观 察指导。 当试业庆典结束、酒气熏天的客人离去时,正如结束了一场战争,剩下空荡狼 藉的大厅、一片残渣剩饭和东倒西歪的酒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