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砸锅卖铁的份儿了 " 哥,你真到了砸锅卖铁的份儿了?" " 你说啥?你羞辱我。" " 那你今天早上为啥问我要钱?" " 我那是借。" " 从我记事起你就没有向我借过钱。" " 那你是到现在还不记事!上个月我买半个西瓜差八毛钱就是跟你借的。拿 去!" 柳东掏出一块钱。" 这是你的本,还有利!简直把你耍涨得胡说八道了! 砸锅卖铁?我砸锅卖铁了吗?" 柳东这半辈子只对柳西发火。他们说得好:砂锅破了瓦块儿在,那么,哥哥 穷了辈分在。这一类的语言还可以有很多,国家破了山河在,美女死了照片在, 金牌没了银牌在,银牌没了铜牌在,牌都没了扑克在,那么,工资丢了家具在, 家具卖了房子在,房子烧了柳东在,柳东死了柳西在,只有地球毁了才通不在, 这样恶嘲着自己,柳东心里又沉甸甸的了。 " 哥,你肯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你倒是开声腔啊,日破天了也才球大个眼, 你愁啥?" 柳东确实愁,愁得两只眼珠子上都是皱纹,很像一对皲了皮的老核桃。他说 过他明天还钱。但是钱呢? 丁爷往厂长的办公桌上拍出一万块钱。厂长愣愣地看丁爷。丁爷说,你就假 装是公安局给咱把案破了把钱送回来了,或者假装是哪个傻瓜拾金不昧了,横竖 别对柳东说是丁爷就成。厂长说,丁爷,你要是抱个十万二十万的来,还能救这 个厂,丁爷,这个厂我们是办不动了,铲了地皮向银行贷的款,连地皮都快吃完 了,哎,早说呢,办什么汽修厂,办个帽厂才是真的,你看你,我,柳东,还有 老苏,邱大姐,一厂的帽儿爷!丁爷,真要再把地皮吃完了,那当初投资的股东 们就血本无归了,趁现在把地皮盘出去,还了银行的贷款大家的本钱剔骨褪毛还 能回来几个,再往下撑,球大爷才撑得起。 这意思就是说没人撑得起了。因为全世界都没有姓球的,再古怪再恶劣再毒 辣的姓都有,就是不敢有人姓球。成都人爱说,球大爷才晓得,比方你问他世界 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他就会说,球大爷才晓得。那就是没有人晓得了。 厂长一席话儿说得丁爷难过地低下了头。 晚上邱大姐来柳东家,嘀嘀咕咕说很多散碎的话,归纳一下,她白天在会上 那个讲话作废,柳东要还钱的话她那份不急,她一个人,咸也能过淡也能过。邱 大姐并且还拎来半只西瓜,怕柳东着急上火,这是败火的。邱大姐走后好一阵, 柳东还感动着,多么质朴的劳动人民呀。然后是厂长来了,拎一瓶江津白酒和几 包下酒菜。几杯酒下喉,很能翻肠搅肚地折腾一些心里话出来,平日里舍不得说 或者羞于出口的那些心里话。 " 柳东,你也别太那个,这些年你为厂子做的贡献,要按建厂时那些奖励条 款,我欠你的更多。你丢的那些钱,算个弯鸡公。" 厂长接着往下说,你我好兄弟,好见好散,你我算是厂里最有本事的人,咱 把厂子卖了,还了贷款和大家的集资款,还剩些银子,我想全分给大家,但不包 括你我,我呢,厂子垮了该负全责,你呢,毕竟是丢了钱,你我全是有过错的一 方,在分银子时把自己叉出去,这样能服众。咱们不是还有几百双" 好女士" 、 " 好先生" 的皮鞋吗?你我把它扛了算了。 扛就扛吧,人长肩膀是干啥的?乌龟长肩膀是为了往里缩头,人长肩膀那就 得扛事,要不和乌龟有啥区别。柳东这样想了也这样说了。从前有个鞋厂老板经 年在厂里修他的破" 长安" ,说好半年一结账,还没等到结账呢那鞋厂就垮杆了, 老板给他们几百双皮鞋抵账。这些皮鞋死活是卖不出去,因为全都是残次产品。 " 柳东,我做这样的处置,你不会多我的心吧?" " 你这是羞辱我。" 这些皮鞋后来全给了柳东。厂长早就为自己准备了后路,到另一家稍大些的 汽修厂当副厂长去了,顺便把过去厂里的客户像当年杨子荣献联络图似的献给了 别人。他才不会堕落到摆地摊儿卖破鞋的份儿上呢。 柳东再去厂子的时候那里已然成了工地,施工墙上一行大字:绿蜻蜓幼儿园。 园长是个老南瓜。柳东把那种色老珠黄的女人,通称老南瓜,这却很透出些真知 灼见,南瓜虽说越老越不值钱但是越来越甜噻。 柳东跟着老南瓜在工地上到处转,老南瓜说你累不累呀,柳东就假装憨厚地 笑起来。 " 我们厂里有个邱大姐,人之老好,都叫她老喜鹊,喳喳哇哇一叫,肯定有 好事,之灵验。" " 喳喳哇哇叫的那是乌鸦。" " 那就叽叽喳喳嘛。邱大姐自己孤身一人,所以很喜欢孩子。绿蜻蜓要是有 这么个老大姐,之不摆。" " 我倒是看上你了,幼儿园正缺一个看大门的。" " 那你看丁爷如何?老家伙之传奇之有原则性,本·拉登来了他都敢叫他登 记。" " 丁爷不行。" " 那我们只说邱大姐。" " 邱大姐我早就决定留下了,还干她的会计,你来不来,当门神?" 柳东心想我要当门神我天天都叫你登记我烦死你,嘴上不敢说而已。他为邱 大姐高兴又为丁爷犯了愁。这世上偏有柳东这样很另类的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己的稀饭滚烫还满世界帮别人吹稀饭。从前这样的人很多,自己连窝头都吃不 饱成天惦记着解放那些把龙虾鱼翅吃得都快绝种的人。柳东算是这类人的孑遗? 这类人可怜还是可爱? 柳东去了洪雨的小饭馆,边喝酒边研究自己的掌心。其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钟, 店内无客,洪雨在柳东对面坐下。你在干啥柳东?柳东说我在给自己看手相,千 条线万条线的,居然没有一条是关于发财的。 洪雨的眼睛像很深的井,井水有波纹,波纹上晃动着细碎的幽幽的光。柳东 被这微光晃得不自在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