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艺术让人笑 " 你不了解我,我昨天喝了你的酒,你我无恩无怨,我不能欠你人情!" " 你很有心计嘛,一会儿你把你的机器和酒都带回去。" " 你看你看,我早知道这件好事就是这么个下场,我要是说句真心话,你不 会恼羞成怒吧?" " 你只管说,言者无罪。" 柳东在犹豫,一屋的人都认真看着他。 " 那好我就豁出去了!郑导,像你这样德高望重的人,那马屁是早被人拍烂 了,我是无从下手啊,再咋个拍,你也只是痛,再说我又不想当演员我拍你干啥? 我当我自己当得那么好,我凭啥要去当演员?" " 好词儿,好词儿!" 郑导坐回桌边打开盒饭," 哎,你的帽子很有特点嘛。 " 柳东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工作帽,一把抓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从单位直 接来的。" " 你是……" " 扫大街的?" 心说连这个帽子你都没见过那你就更没见过鸡屙尿了。 " 嗨,来来来,坐坐坐,把你的酒打开,喝你的喝你的,你们都出去!" 满屋子的傻瓜被他一叉而空。 " 我从你身上得到一点启发,你看,啊,我的这部戏里,有些情节和情绪, 我总是不太有把握,你比方说一个男人,很累很惨很不幸的那种,如果我们把他 处理成一个环卫工人呢?" " 什么叫处理成环卫工人?我们这一行,之不累,之不惨,之没有不幸,一 天到晚笑都笑球不过来,报纸是怎么抬举我们的?城市美容师。" 郑导愣愣地看柳东,突然有了一个微笑。 " 来,郑导,我干了你随意,想不想知道张小云的身世?" " 她的身世不归我管。" " 那你们当大导演的管啥?" " 艺术。" " 艺术就是又哭又笑嘛,经常搞得我们这边一会哭一回笑,又哭又笑,母狗 撒尿。你刚才还说要找一个特别累特别惨的人,我跟你说你找着了,张小云。她 的故事都特别艺术,我都为她哭了好几回了,连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哭,那全 国观众还不得哭成一团乱麻?艺术嘛。" " 还有很多让人笑的艺术。" " 那是那是,我的艺术让人笑,张小云的艺术让人哭。" " 笑比哭好。" " 但是那些经常笑的人,更经常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破口大哭。" " 嗨,这位师傅,你可真有生活啊。" " 谁没有生活了?噢,高先死没有了,他本来能帮助张小云的,他有好多亿 的身家,可惜他死了,我就晚去了十分钟。" " 高先死是谁?" " 你们那边的,从前是个坏人,但是死得很干净,他的生活少了十分钟,张 小云的艺术就下课个球的了,哎,高先死那样看我,眼睛瞪成这么大,满嘴是血, 他问我怎样才能帮助张小云,他说大哥你快说呀,血一下喷出来喷我一身,我就 再也张不开口了,你不知道高先死多有钱,他最后真想帮助张小云,只要再有十 分钟,拔一根毛,举手之劳,但是他连举手之劳拔根儿毛的力气和时间都没有了, 他的秘书就在门外伤心哭起来,他一举手梁秘书一进门,他再一吩咐,张小云的 艺术立马起坎,但是他张口的时候那口里已然全是鲜血了,一下喷出来喷这么高, 喝,郑导,你是可以帮助张小云的。我把高先生说成高先死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先生就要先死的这个革命道理和排排坐吃果果一样简单明确,来,干!我们这边 的人,你比方我和鱼儿……" " 鱼儿又是谁?" " 我收养的一个孤儿,现在我收养她是为了将来她收养我。我和鱼儿,停电 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往天上看星星,你以为我们很浪漫?竹子没有开花明天 的早餐就在锅里我们看什么星星?其实我是盼望一颗流星坠落到我们院子里,以 为它是一块石头呢,它才是一堆钱,这样的话张小云的艺术也就不用你操心了, 来,干,这瓶酒你我两兄弟不把它喝完,噢我说错了,你我两爷子不把它洗白, 你也看不起你自己,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来,整起来!那位高先生,知道自己患 了绝症才想回归到我们这边来,但是他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连最后十分钟都 没有挺过来,他要是挺过来了我也不会来这儿给你添乱了,来,干!你是可以帮 助张小云的,也是举手之劳,而且你举手的力气和时间,多多有。" "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 我们昨天就是朋友了,你看你连我姓啥都不问就请我喝剑南春,提拔我当 群众演员,说不定你是我们这边的,连你这样的好人都不是我们这边的,谁敢是! " " 你说话相当艺术。" " 你说我艺术了?我跟你说实话,张小云比我还艺术。" 这时候从门口又拱进来一个傻瓜,鬼头鬼脑的样子就还没张嘴就被郑导叉出 去,郑导说你没有看见我们在谈正事?柳东也很生气地说你没有看见我们在谈正 事?那个傻瓜故尔又拱将回去。 郑导突然哈哈大笑:" 都说我难缠,你比我还难缠,我如果不答应张小云, 你会天天来缠我?" " 那也还是要看我的时间安排,蓝局长不检查工作外国元首不来鱼儿不开家 长会小蜂也不给我捣乱的时候,你就要格外小心,我是属蛇的,我不缠你我咋整? " " 我喜欢你的性格,相当喜欢。" " 我更喜欢你的性格,之喜欢。" 一瓶二十八元的全兴大曲能勾兑出这么好的效果,这是柳东无论如何没想到 的。张小云日后成龙成凤游走飞来,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郑导其实也是很为难 的,这是他最后一部戏了,打了一辈子杂,跑了一辈子龙套,跑龙套就是屁颠屁 颠在舞台上锵锵锵锵跑若干来回然后站在最后一排,一手举旗一手叉腰假装仇恨 满胸膛的样子,但是你用望远镜你都看不清楚他是哪边的,锵锵锵锵一阵锣鼓他 就又转到台下去了,换身行头再上台,他就连自己是哪边的都不知道了,郑导就 是这样一个角色,十来岁开始学演戏,空心筋斗翻不好了晚上的稀饭顷刻间就化 成水,好不容易从剧务服装道具灯光制片一格一格爬成副导,临退休了,领导也 是过意不去,给一个机会,让他当一回导演,拍好拍不好,反正山那边都是好地 方,解放区的戏嘛,爱看不看,横竖是上面交的任务拨的款,歌颂谁谁一下,脱 手,没指望靠这戏获奖或者赚钱。但是郑导相当认真,对国共双方的每一个演员 都精挑细选,慎之又慎,哪怕这个演员的戏再少,也想百里挑一,犹如皇上选妃 一般,哪怕和这妃子只睡一夜,那也绝不能草率敷衍,因为这妃子万一怀上了龙 种呢?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