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睁睁眼,你儿子看你来啦 公园里,芳草青青,花繁树茂,树上笼子里的小鸟叫得正欢,《中国功夫》的 音乐激越高亢。王大爷领剑,张主任、陈大妈和一群老头老太太,在清新的晨风中 翩翩起舞,动作忽而如行云,忽而如流水…… 韩大妈来了。她望着这熟悉的情形,心情十分激动,逗了几下鸟儿,吸一口甜 滋滋的空气,然后走了过去。 王大爷第一个发现她,高兴地收剑笑迎,老太太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议论 着:“怎么头儿不见了?这老王头,他练成仙了?” 正纳闷时,王大爷领着韩大妈进入人群,许多剑友见面了,热情问候,大家喜 气洋洋,乐做一团。 张主任拉着韩大妈的手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陈大妈说:“可有些日子了吧,大家想死你了!” 李大妈:“快来练吧。” “不急不急,”王大爷体贴地说:“韩大妹子身体不好,刚走了这么远的路, 让人家歇会儿。” 张主任笑道:“哟,瞧你这出息,这就护上了?” 众人大笑不止。 憨哥正要出车,文秀打电话过来说:“王大爷他们进展十分顺利,我一定要促 成这桩美事,你也要抓紧配合。晚上回来,我做王大爷的工作,你也跟大妈好好谈 谈。” 憨哥高兴地答应下来,说道:“我努力吧!” 入夜,憨哥觉得今天这活跑得顺利,不仅拉了两趟远道儿,而且红灯也对自己 特别友好,每每车还没到,它就换了,效率比平时高出一倍去。正要睡觉,见母亲 拿出剑来,边练边说:“那么长时间不练了,今天早晨,真的跟不上趟了!”左一 下,右一下,练得极其认真,有模有样。 憨哥在一旁望着,心里很高兴,欣慰地说道:“妈,我刚不是说了,你以后, 再别为我操心了——我看这剑呀,你要坚持练下去。”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妈, 我想跟你说件事……” 韩大妈停了手,问道:“啥事?” 憨哥无法直说,想了想,挥挥手道:“你接着练吧,也没什么大事。” 韩大妈又练起来,唠叨着:“你这孩子,总是吞吞吐吐的,啥时候能学得像胡 喜一样利索,我就阿弥陀佛了。” 憨哥还想开口,但始终不知如何表达,就把文秀给教的话儿,生生咽了下去。 在同一时间,文秀也在王大爷家,谈着关于老人的问题。她说道:“老年时代, 是夕阳正红的时代,是大有作为的时代,是最最辉煌的时代,是……” 王大爷打断她的赞美词,说道:“文秀,又逗我玩儿不是?” “哪能呢?”文秀说:“电视里说得好,像王大爷你这样的老年人,一定要赶 紧找个老年伴侣,不然就会得精神病的……” “去去去……”王大爷说:“你吓唬谁,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单过,也没得那 病呀!” “谁说没有?我瞅你的精神就很不正常。”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文秀故作神秘地说:“街坊们都议论上了,说你是老顽固,说你老是自己跟自 己说话,说你没事偷着乐,说你……” “打住打住……别说了。”王大爷紧张起来,说道:“这些毛病,我的确都有, 可这是精神病?” “怎么不是?”文秀继续忽悠王大爷:“发展再严重了,就是老年痴呆症—— 自己出去找不回家来,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拉的屎自己吃……” 王大爷怕了,抖抖地说道:“这可咋办?” “赶紧行动呀!” “怎么行动?” 此时的文秀,云山雾罩一番,终于绕到了正题上。她笑了笑,顽皮地瞅着王大 爷说:“我了解过了,后院韩大妈真的对你有情有义……” 王大爷一挥手道:“瞎说,我不信!” 文秀更加坚定地说:“你别不信呀,到街坊四邻各家各处打听去,谁不知道?” “那……那是街坊们的猜测,再加上张主任、陈大妈她们瞎起哄——人家本人 可从来没有说什么。” “谁说没有?你别听我的,也别听别人的,赶明儿你可以自己去问她本人,看 我说瞎话没有?” 王大爷将信将疑道:“这要问……可怎么开这个口……” 文秀说:“勇敢点嘛,办法,你老人家多得很,还用得着我教吗?哈哈哈哈… …” 王大爷脸上火辣辣的,嗔道:“死丫头,不许笑我!” 文秀见他那样子,笑得更凶了。 此时的韩大妈仍在家里练剑,憨哥换了一种方式,将王大爷的好处一一列举出 来,然后说道:“的确不错,这么多年,一直……” 韩大妈停下手来,转头问道:“你唠唠叨叨的,在说谁?” 憨哥说:“妈,你全没有听呀!我在说前院的王大爷。” “哦哦……”韩大妈想想道:“我听着呢!那老头儿,的确行,这么多年,一 直坚持练剑,如今,成了这一片的剑头儿了,所有人都跟他学。” 憨哥生了气,说道:“我不跟你说了!”就要去布帘后睡觉,韩大妈忙说: “我听着呢!你接着说,接着说。” “不说了!” 韩大妈便停下剑,嗔道:“你这孩子,真难得跟我说了这么多话。” “可是,你净顾了你的功夫,一句你也听不明白!” 韩大妈吃惊道:“你刚才说啥了?我能听不懂?” 憨哥苦笑一声:“嘿嘿……” 花妍草绿,生机盎然,旁边有一些雕塑和假山,环境十分幽雅。王大爷一如既 往地在前面领剑,韩大妈也在晨练的队伍之中。她很认真也很紧张,张主任等人与 她相视而笑,下一个动作,所有人都舞向左边,唯有她用功地舞向右边,刺中了陈 大妈的胸膛,一时羞愧难当。 陈大妈笑了起来:“没事,我没事,哈哈哈哈……倒是你犯了方向路线错误!” 众人也都笑起来。 韩大妈红着脸说:“我记得是这边呀,如今改了?” 王大爷听见张主任等人的笑声,回过头来,看见韩大妈的窘迫样子,并没有笑, 而是指挥道:“都别乱——接着来,接着来……”人们又都整齐地舞起来。 “我真是跟不上趟了啊!”韩大妈这才发现自己和大伙的确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练了一会儿,大家散了,有人在喊:“剑头儿,我们回家做饭了!”王大爷对 答道:“你们先走!我歇会儿。”走到韩大妈身边,笑道:“累了吧?咱休息休息。” 韩大妈说:“看来,我还得好好练。今后,你得教我。” 王大爷大包大揽道:“这没问题。” 俩人走到道旁,边说笑边坐在一个条椅上,身后的树上,挂了些鸟笼,八哥、 嘹哥、鹦鹉、画眉,一个比一个叫得好听。 王大爷说:“你说得对,咱俩这几十年,谁都不容易。” 韩大妈也深有感触,说道:“闹‘文革’那年月,那么危险,那么艰苦,咱都 挺过来了……我救下文秀他爸时,老韩又不在家,粮食也不够吃,我第一个想到求 援的人就是你呀,你果然没有去告密,还拿来粮票和挂面,要不然……” 王大爷听后很激动,说道:“那些事儿,都过去几十年了,你还记得?” “我怎么会忘了?”韩大妈说:“你对我家有恩呀!那一年,我儿子刚五岁, 就得了急性肺炎,眼瞅着就不行了,又是你,给他输血,给我们钱和粮票……” “嘿嘿……啥恩不恩的?从前那些老事,就别老挂在心上了,容易伤身子。” 王大爷坐得离韩大妈更近了,说道:“你该想想今后啊!” 韩大妈并没理解他这话的含义,说道:“是啊,是啊,现在我不是又出来活动 了吗?” 王大爷的激情敛去,咽了咽口水,勉强说道:“哦……这也是的……” 王大爷哼着《秋胡戏妻》,乐呵呵地回到院儿,完成侦察任务的文秀已经先他 而回,在院儿里歪着脑袋笑着问道:“王大爷,你今儿为什么这么高兴?” 王大爷只顾乐,并不回答。 文秀见状,又是好一通大笑。 王大爷住了唱,吼道:“死丫头,你笑什么?” 文秀招招手,不无神秘地说:“来来来,进屋我告诉你。” 王大爷和文秀回到家里,情绪仍然很亢奋,自言自语道:“真想不到,这么多 年了过去了,她还记着那些事儿呀……” 文秀明知故问道:“王大爷,你说的是谁?” 王大爷放下宝剑,想想又笑起来:“甭打听,该上哪玩就上哪玩去!” 文秀笑道:“瞧把你美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王大爷这就递上糖果,让她吃,说道:“你个毛丫头,知道什么?” 文秀憋住笑,说道:“王大爷,我不吃这糖。” “为什么?”王大爷说道:“新鲜着呢,这不是头年的。” 文秀预备着挨打,边躲边说:“我呀,要吃你老的喜糖呀!” 王大爷一愣,果然要打文秀,红着脸叫道:“叫你拿我开涮,叫你没大没小… …” 文秀边笑边逃,忽然站住,一本正经地说:“王大爷,后院韩大妈说了,她要 嫁给你老人家,但她无法张口,要让你亲自去说呢!” 王大爷一惊,问道:“此话当真?” 文秀说:“这样的大事怎敢戏言?这是憨哥亲口说的。”在王大爷愣神之时, 她又进一步说:“你老还不赶紧换衣打扮,这就去说,不然绕来绕去,又是几十年 过去了。” 王大爷也认为有道理,不由自主打开衣柜,激动地找衣服,并叫文秀上来帮忙, 嘴里唠叨着:“我这是怎么了?这心跳得好凶……” 文秀笑着道:“这就是爱情之火在燃烧。” 王大爷又说:“不行,我腿有点软。” 文秀俏皮地跑到门口,说了句“老屋子着了火,谁也没法扑灭喽”,做了个鬼 脸,捂嘴离去。 回到家,文秀立马给憨哥拨通了电话。她对着话筒嚷:“特大喜讯……真的, 已经成功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具体情况,你拉完这趟活儿,就到那个餐馆去, 老地方咱们不见不散,我会详细告诉你的。” 晨练完,韩大妈一身轻松,回到家从柜子里找出两件运动服,穿在身上,摆了 几个姿势,说道:“是不错,我的确还年轻着呢!”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这时,身穿崭新衣服,头戴新帽子的王大爷,磨磨叽叽挪了进来。他满脸通红, 手足无措,韩大妈对此很好笑,说道:“家里没女人就是不行,瞧你打扮得这土包 子样儿,显得好傻气呀……” 韩大妈笑了一会儿,让王大爷坐下;他不肯坐,而是低头用手摆弄着衣角,像 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韩大妈觉得他今天很怪诞,关切地问道:“你有事儿?” 王大爷激动地说:“有事,有急事,有大事……” 韩大妈为他沏上一杯茶,说道:“老王头,你可从来没这么急过呀!甭着急, 慢慢说,慢慢说。” 顿了许久,王大爷终于鼓足勇气说道:“你让我娶你当老伴,我完全同意。二 十多年了,我一直有这个心呢……” 韩大妈听呆了,抖抖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大爷咽了咽口水,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你——”韩大妈指着他大骂起来:“你欺负人……你这老不正经的东 西,咋能这样说话……”浑身发着抖,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谁说我让你娶我来 着?” “你儿子呀!”王大爷理直气壮地说:“是你儿子说的,他可是老实孩子,不 然我能这么冒失吗?” 忽然之间,韩大妈眼睛一翻,晕倒在床上。王大爷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要扶 她又不敢动她身体,急得打转转,然后大呼大叫:“快来人呀——救人啊……” 听见声音,街坊邻居们都吓得傻了眼,有的打110 ,有的打119 ,有的打120 , 七手八脚把韩大妈送到医院急救室进行抢救。 病房外,一片忙乱,王大爷、张主任、陈大妈等人焦急万分,胡喜躲在一旁, 用手机给憨哥打电话,小朱子急得打转,说道:“到了人命关天的坎儿上,憨哥关 什么手机呀?这可怎么办呀!” 小餐馆里,憨哥拉完活儿,如期而至。文秀早已将酒菜点好,把王大爷的积极 表现说了一遍,然后对他说:“今天可真有好戏看了,大妈总在为你征婚,征来征 去,一个没征上,自己倒成功了!” 憨哥听这话有点别扭,笑了笑,说道:“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想到一 会儿要拉金教授去讲课,不想吃了,就打开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短信:“十万火急, 你妈心脏病突发,速回!”他摇了摇头,把手机递给文秀说:“你看你看,这胡喜, 又搞鬼把戏了。” 文秀看后,问道:“怎么能这样呼你,大妈真会出事?” 憨哥解释道:“过去征婚,我只要一不回去,我妈就让胡喜用这一套催我,然 后逼着我去相亲。” 文秀听后拍手叫绝。 由于抢救及时,韩大妈终于脱离生命危险,被护士推到病房后,人们围在她床 边,问这问那,她却紧闭眼睛,一言不发。 王大爷说:“这可怎么办呀?急死人呀……你醒醒,快醒醒……” 张主任摇了摇韩大妈说:“大妹子,睁开眼,你说说话呀!” 刘主任、魏大夫、小赵等人也闻讯赶来,人们告诉她们,韩大妈已经脱离危险, 魏大夫等人才放下心来。 此时,王大爷急得团团直转,自言自语道:“她的心好脆弱呀!我真浑,都怪 我,都怪我……” 小赵疑惑地问刘主任:“医生都说没有危险了,韩大妈怎么还不醒来?”张主 任、陈大妈等人望望魏大夫、刘主任,大家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胡喜又给憨哥打了一次手机,愤愤地对小朱子说:“他这是怎么了?平时相亲, 一呼就回,这次不相亲了,母亲住院也不管!还是孝子呢,我看全是假的!” 小朱子拧了他一把道:“你就少说几句吧!” …… “哈哈哈哈……”小餐馆里,文秀劝憨哥别管金教授那事,让他快吃快喝,举 杯说道:“我现在都可以想象到,两位老人谈得正热火呀!咱这事办得漂亮,来干 杯干杯……哈哈哈哈……” 憨哥忽然问道:“老年人会不会拥抱,会不会……”脸一红,没了下文。 文秀一惊,筷子掉了,红着脸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怎么知道?”然 后大笑起来:“你这人真逗,尽提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憨哥的手机又一次响起,他看后大惊失色,拿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文秀见他脸色突变,问道:“怎么了?” 憨哥边向外跑边说:“我妈心脏病突发,正在住院抢救……”文秀扔下一张票 子,说着“别找了”,俩人就往外奔去。 …… 在韩大妈病床前,王大爷、张主任、魏大夫、刘主任等人仍在劝她,可韩大妈 就是一动不动。 胡喜、小朱子进来,说道:“大妈,我们又呼了憨哥一回,他这就来,你老千 万别着急,你多少吃点东西。” 这时,文秀妈拎着些食物,急匆匆来到。她见状上前,鼓足勇气,抹着泪说道 :“我看你来了……你可不能有个好歹呀!” 韩大妈身子一震,嘴皮动了一下,但仍没睁眼。 文秀妈说:“你有啥心思,就说出来,大家伙都担心着呢……” “妈呀……”大哭大喊的憨哥扑进来,跪在韩大妈床前喊道:“妈呀,你睁睁 眼,你儿子看你来啦!你这是……” 忽然之间,韩大妈醒了,拼命打起儿子来,且哭且骂:“你这没羞没臊的东西, 居然敢给你妈找婆家!你安的什么心呀……” 文秀妈这才松了口气道:“她……没事了,谢天谢地……”跟着又抹起泪来, 在场的人也都唏嘘感叹,议论纷纷。 听着听着,王大爷就害臊地向外溜,却正碰着了进门来的护士,“哗啦”一声, 满盘针药,全打在地上。 文秀立在憨哥身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人们有的帮护士收拾东西,有的劝韩 大妈,乱成一锅粥;王大爷说着“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乘机开溜;文秀瞅着王 大爷情绪有问题,不由自主随他而去。 刚一到院儿,文秀就听见王大爷屋里“叭叭”地响个不停。她一惊,推门进去, 只见他正将新衣扔掉,发疯似的自己掴自己的耳光,而且不停地叫骂:“你这老不 死的东西——你这不要脸的家伙——你害死人了——你太丢人现眼了……” 文秀吓得急忙上去阻拦,说着“都是我不对,都是我撺掇的,你可不能这样作 践自己……”王大爷却“啊”了一声,晕死在床上。 “出人命啦——快来人呀……”文秀声嘶力竭地叫着,街坊邻居们又像急救韩 大妈一样,将王大爷送到医院抢救。 “快快……王大爷不行了!”走廊里,文秀在前面叫着,护士们用推车推着王 大爷,急急地迅跑,张主任、文秀妈,刘主任、魏大夫及众人,一听说王大爷又不 行了,都立即涌向走廊。 张主任说:“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刚醒过来,一个又昏过去了!” 文秀妈诧异地望着脸色惨白的王大爷,说道:“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文秀说着“快闪开,快救人要紧呀!”众人围着推车,都在喊:“老王头,你 这是怎么啦……老王头,你可不能吓大伙呀……” 悲切的气氛,顿时弥漫了这儿,所有人都紧张万分。 在韩大妈医床前,憨哥仍然跪着,让母亲打他,让母亲出气,而这时的韩大妈 却住了手,不哭不嚷,惊奇地瞪大眼睛,朝四周寻找着说:“我怎么像做梦,那么 多人都哪儿去了?” 憨哥也抬起头来,对此十分奇怪,瓮声瓮气说道:“我也不清楚呀,刚才乱了 一阵,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母子俩百思不得其解。 医院楼下的花径,柳青,花鲜,草绿……几天之后,韩大妈身穿病号服,在儿 子的搀扶下,出来散步。她笑了笑,说道:“我感觉好多了,西天的极乐世界,暂 时还去不了,你拉你的活儿去吧。” “妈,这一回,可把我吓坏了……”憨哥只说了半截话,就看到文秀扶着身穿 同样病号服的王大爷,缓缓向这儿走来。 大家邂逅,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僵持良久,王大爷首先开口,对韩大妈说 :“都怪我不好,害得你险些丢了老命!我真浑呀!” 韩大妈急忙劝他:“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也死了一回吗?你现在怎么样啊?” 王大爷情绪不再紧张,笑道:“好多啦。我没事儿,你可要好好养养……” 见俩老人交谈起来,文秀暗拉憨哥道:“碍什么事?快撤!”憨哥明白过来之 后,说了声“你们聊着……”就随了文秀而去。 一转过弯儿,俩年轻人来到道旁的小凉亭边坐下。 文秀吐了吐舌头,抚摩着胸口说道:“这征婚相亲的游戏可不好玩啊,真吓死 我啦,现在还后怕呢!” 憨哥说:“你才知道呀?” …… 母亲住医院,憨哥百倍呵护,觉得医院的饭没有口味,天天变着法子来送好吃 的。他安抚母亲说:“妈,你好好休息,有事就让护士呼我——我出车去了。”转 身又向护士说:“谢谢你们了,我妈就劳你多费心了……”小护士说:“不用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憨哥走后,小护士急匆匆正想走,韩大妈便叫住她道: “姑娘,你坐我这歇会吧。” 这位护士小模小样,精巧玲珑,几天下来,她和韩大妈都混熟了,无论是量血 压还是打针,韩大妈都指名道姓非要她给自己做不可。这会儿,她笑着道:“大妈, 你儿子对你真孝顺,你先吃饭吧。” 韩大妈望了她半天,说道:“你真好……属什么的?有没有对象?” 小护士有些难为情,说道:“大妈,饭要凉了。” 韩大妈拉住她的手说:“姑娘,我喜欢跟你聊天呢!别不好意思,快告诉大妈, 有没有对象?” 小护士低着头,说道:“还没有。” 一听这话,韩大妈兴奋起来,提高嗓门说道:“我那儿子也没对象,原先在部 队,刚复员不久……” 小护士有些不知所措,抽回自己的手,红着脸说道:“大妈,你……” 韩大妈笑起来:“不好意思了?姑娘,我这可是给你说正经事呢,你要愿意, 我让我儿子……” 这时,文秀拎着些水果罐头之类,战战兢兢来看韩大妈,却不敢进屋,正巧被 小护士发现,忙招呼道:“快进呀,大妈今天好多了。”她这才脱了身。 文秀自知道惹了大祸,害怕挨骂,一直不敢在这儿露面,还是听了憨哥的劝导, 才硬着头皮来了,怯怯地叫了声:“大妈……” “滚!”韩大妈这就生了气,脸红脖子粗骂道:“没大没小的东西,你来干什 么?” 文秀说:“我来看看你……” “你是不把我气死不甘心呀!” “大妈……我,我哪敢气你呀……” “你是煮熟的鸭子,就是嘴硬!你平时总忘不了捉弄憨哥,这回倒好,捉弄起 我来了——还敢给我找对象,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呀!你……” 文秀见韩大妈真的生了气,吓得直抖,急忙上前,鼓足勇气,一把拉着韩大妈 的手,为她抚胸,说道:“大妈,我真的没有歹心,我这全是为了你好呀……” 韩大妈白了她一眼,说道:“鬼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大妈,你听我解释。” “你给我走开——我不听,我不听……” 文秀急得哭起来,“咚”——忽然之间,文秀毕恭毕敬跪在了床前,满眼是泪, 一言不发。 韩大妈见状,大吃一惊道:“你,你要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地下凉!” 文秀哭着道:“我错了——我今后,再也不过问你和王大爷的事了。我一定好 好听你的话。我……你是我的亲娘啊……” 韩大妈受了极大的感动,心里热烘烘的,泪水这就下来了。她抖抖地扶文秀起 来,抹了一会儿泪疙瘩,朦胧中瞅了一眼这闺女,发现她无论是鼻子还是眼睛,都 恁像自己。于是,拿着香蕉,剥好递给文秀道:“吃呀……好孩子……” 文秀坐在床头,说道:“不吃。” 韩大妈又递上苹果,说道:“孩子,吃这个。” “不吃。” 韩大妈见文秀总是低着脑袋,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过了头,抿抿嘴,想了想, 终于说道:“你昨儿回去,见你王大爷了没?” 文秀说:“见了。” 韩大妈急切地问:“他出院以后,身体咋样?” 文秀肚子里的气泄了,转过身子,想笑但慌忙捂住嘴,“咔咔咔”地装着咳嗽, 用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说呀!”韩大妈追问道:“他怎么样?” 文秀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千方百计躲闪道:“王大爷出院后好好的!咔 咔咔咔……天天还去公园练剑,一次也没拉下……”实在想笑,又以咳嗽掩饰起来。 韩大妈这才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噢——这我就放心了……”又来摸文 秀脑门,关切地说:“咋一直咳嗽?文秀,感冒了?” “我不发烧——我倒觉得你脑袋正发热发烧呢!”文秀再也忍不住,便笑起来。 韩大妈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说道:“不烧呀——刚才护士量过,一切全 正常。”一脸认真,近乎天真孩子似的又说道:“文秀,你笑什么?” 文秀不敢造次,说道:“正常就好,正常就好……” 韩大妈住院后,小院空荡荡的。 胡喜准备着结婚大礼:又是忙着联系定餐,又是忙着联系朋友,又是忙着联系 礼宾车辆,又是忙着联系小朱子家的亲戚,边打手机,边在院里转圈儿:“对…… 时间定在周六,我查过万年历,这可是个黄道吉日,当初轩辕氏黄帝,就是这天结 的婚;还有唐朝的李世民,也是选的这个日子。” 屋里的小朱子,听后冲出来,夺过手机叫道:“别听他的,你听我的,一切缓 行,时间还没定呢。”直接关了机。 胡喜抻着脖子嚷:“为什么呀?” 小朱子却说:“现在不是时候!大妈在医院住着,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再说 我们已经答应过憨哥,必须他先结婚才行。” 胡喜急得团团转,说道:“给哥找个对象,真比登天还难!” 小朱子说:“咱忙来忙去,眼瞅着一个个都失败了。平日里,看憨哥跟文秀挺 爱扎堆的,他们俩是不是……” “拉倒吧!”胡喜听了直摇头,说道:“根本不可能,文秀眼睛是朝上看的, 哪能瞧得起憨哥?” 小朱子说:“那可不一定!你对憨哥有几分了解?文秀一个小摊贩子,有什么 了不起的?何况年龄不小了。” 胡喜摆摆手道:“我最清楚,文秀长得出众,人心又太高傲,根本看不起憨哥, 你没见,他去一次,文秀刺他一次。” 小朱子想了想,拧了他一把,说道:“胡喜,你别说,文秀与憨哥真有可能成 一对呢!你想想看,他俩一男一女,同时生的,又是一块长大的。现如今,一个孤 男,一个大女,不正好……” “别介别介!”胡喜说:“你千万别去捅文秀那马蜂窝,文秀是只老虎,厉害 着呢,憨哥是只绵羊,她肯定会把他活活吃掉的。” 小朱子道:“说老实话,你怎么那么怕文秀?是不是当初……” 胡喜说:“你想哪儿去了?” 一旦开了个好头,从此文秀就经常来医院照顾韩大妈了。这天上午,她把小护 士支走,一边倒水,一边说话,结果把水洒在了外面。 韩大妈见后,唠叨起来:“我可不是说你呀,从小到大,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没轻没重的!”瞅了一眼刚出去那小护士,说道:“哪个女孩子都比你强。” 文秀生了气,撅着嘴巴说道:“是啊,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如别人!” 韩大妈侧脸瞅着她说:“你生气了?” “哪敢呀!”文秀将头扬得老高。 韩大妈说:“我过去怎么说你来着?要改——你这脾气,非得好好改一改,不 然的话,谁敢娶你?” “横竖我不嫁就是了。” “这怎么行?你不小了!胡喜那么好的脾气,你都跟他搞不来……听话,改改, 日后我给你找一个……” 文秀冷笑了一声。 这时,风风火火进来了新世纪服装批发站的女老板李亚男。她穿了一身意大利 进口的名牌服装,一进来就说:“韩大妈,听说你病了,我立马就开车赶过来。哦, 文秀姑娘也在呀……”一边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说:“这是玲玲从纽约买的美 国奶粉,这是我从上海带回来的西洋参,这是我前年从俄罗斯带回来的鹿茸片,这 是朋友送给我的新疆天山雪莲花……都是大补品啊……” 文秀从来就不待见她,讽刺道:“大妈这身子,是胡同四合院的水土养成的, 你那些洋补品,她可受用不起,补出了问题,你可得吃不了兜着哟……” 韩大妈见到李亚男,顿时高兴起来,热情拉她坐下,瞥了文秀一眼道:“看看, 你怎么说的话?” 李亚男明知文秀不友好,但微微一笑,对韩大妈说:“没关系。” “好哇好哇,你真大度!”韩大妈问道:“最近出国了?” 李亚男说:“没有。我去婚姻介绍所,刘主任、小赵他们说你住院了,我立马 回家,胡乱拿了些东西就看你来了。” 韩大妈拉着她的手道:“真谢谢你呀,你真好!”又向正在生气的文秀教育道 :“你看人家,多有礼貌,多懂事……” 文秀接着她的话道:“多富贵——多有钱——多阔气……” “你……”韩大妈指点着文秀说:“你就这么不听话呀……” 文秀瞥了她一眼,起身道:“我走了……”头也不回,扬脸出了病房。 韩大妈站起来,望着她背影道:“这孩子……”想了想,自语道:“我生的… …怎么给教育成了这个样子……” 李亚男扶住韩大妈,说道:“大妈,你身体不好,快坐快坐。” 韩大妈坐下,望着对方,又高兴起来,让她吃水果。 “不了……”李亚男说:“本来要给你买些荔枝的,可那东西虽然营养价值高, 可是吃了上火,所以……” “你心真细,想的真周到……” “大妈,你儿子没来?” “怎么能不来?天天在这儿。这不,把饭送来,刚走。” “有这样一个好儿子,真是你老的福气呀!”李亚男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给 韩大妈看,说道:“大妈你看,他上报了!” 韩大妈一推,说道:“我一见这些就心烦,我不看,征来征去,尽是胡喜编的 瞎话,一次也没成功!不看不看……” “哈哈哈哈……大妈,你想哪儿去了?不是征婚广告!” “那是什么?” 李亚男指着报纸,兴奋地说:“你看呀,是他助人为乐,帮我公司抢修用水设 备,又帮我们抢运货物,为我公司挽回了四五十万的损失啊!我这是专门请记者给 写的。你看,你快看……” “是吗,他干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韩大妈拿过报纸,从枕 头下摸出花镜,戴上后,边看边说:“写的还真不少呀!” 李亚男说:“你有这样的儿子,真该自豪。” 韩大妈放下报纸,激动地一把拉住李亚男的手道:“你要是不怨他,我给说说, 你们接着谈……” 李亚男听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低下头,小声问道:“他愿意吗?” 韩大妈忙不迭道:“愿意,愿意!” 李亚男说:“大妈,谢谢你。其实,我跟他,也包括和你,都是误会太多,根 本就没有认真谈过一次话。” “是啊是啊。你别走,下午他来送饭,我就让他好好跟你谈。” 李亚男将筷子为韩大妈递上道:“饭要凉了。” 韩大妈乐呵呵地说:“不急不急。” “大妈,瞧你这样儿……就是谈,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样吧,你让他到我 家去,我会善待他的。”说完,就往外走。 “哦哦……”韩大妈还想挽留她:“你再歇会儿,咱娘儿俩投脾气,再唠唠。” 李亚男朝韩大妈笑道:“不瞒你说,保姆至今还没找到呢!家里乱,要欢迎贵 客,就得回去准备准备……” “那你赶紧回吧。”韩大妈笑道:“咱可真有缘,转了一大圈,如今又转回你 那儿喽!” 前院里,恢复了健康的王大爷,十分关心韩大妈的病情,向文秀问这问那,还 对文秀说:“要不然你替我给她送点东西?” 文秀想打趣他,但笑了一半,立马停住。 王大爷问道:“你又做什么鬼?怎么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文秀说:“我是怕你老人家又昏过去——人命关天啊!真想不到,老头老太太 一旦那个了,还非得死去活来不可呢……” 王大爷一愣,举起胳膊就嚷:“死丫头,没一句正经好话,你又招打呀!” 文秀叫着:“王大爷,我再也不敢了!”做了个鬼脸,向自己家逃去。 当天晚上,文秀见母亲又在抹着泪擦拭新买的家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一把 夺过抹布,说道:“一会儿说回,一会儿又说滞留香港,搞得让人心烦。” 文秀妈吃了一惊,说道:“死丫头,怎么说的话?他是你父亲,他这次回来, 并不是要见我,主要是放心不下你!” “他又没有养过我!”文秀说:“妈,他回来就回来吧,你别回回唠叨到半夜, 人家还睡不睡?” 文秀妈擦着泪说:“说你不懂事,你就不懂事!你爸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 你这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文秀说:“我生来就这样儿。再说,憨哥才是他的孩子,我脾气好不好,碍他 什么事!” 文秀妈听后一怔,说道:“可我那年,把你的照片寄给了他,他只知道他在大 陆的骨肉是个女儿。你可不能……” “我不管,他回来后我就告诉他,免得人家说我想巴着一个海外大款爷。” 文秀妈眼睛瞪得老大,叫道:“那不行!他在信上说想你,咱可不能让他伤心。 妈再嘱咐你一句,他回来之后,你可什么都别说呀!” 文秀吃惊地望着母亲,实在搞不清楚她心里怎么想的。 …… 入夜之后,憨哥又照顾着母亲吃晚餐,先说了居委会的情况,又说了单位迎奥 运知识竞赛的情况,韩大妈根本不听这些,打断他的话说:“那个李经理,叫李卫 玉的,你去她家了吗?” 憨哥问道:“谁叫李卫玉?” “啊,瞧我,她叫李亚男。” “我没去。” 韩大妈生了气,放下筷子道:“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不去?” “妈呀,人家是大款,又有公司,还有高级汽车,我觉得我俩根本不是一个道 上生活的人!” “人家对你可是有情有义啊!” “那只是感谢我罢了。” “报纸看了吗?” “看了。”憨哥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妈,你想想看,咱是个胡同百姓家庭, 我又是个没什么能耐的普通司机。人家怎么可能真正看上咱呢?” 韩大妈仔细琢磨了一番,说道:“那倒也是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