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奶奶是唱歌的高手。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全国民间文学普查时,县文化 馆还为奶奶编过一本专集。足足200 首民歌。因为奶奶不愿唱调,只念歌词,所以 那本民歌专集也便只有歌词。歌词很美,大都是情歌。譬如《送郎》,譬如《五更 》,譬如《十二月寻夫》。当然,还有被老家的人称之为“经典情歌”的《灯草花 儿黄》。 后来奶奶也不是只念不唱,奶奶在文化馆搜集人员的软磨硬缠下软了心,唱过 一首《心上郎》,曲调很美,我没法记住,但歌词是记得的: 正月十一单,郎要上四川,死死扯住郎衣衫,不跟郎分散,我的肉肉;二月二 十二,郎儿调戏我,一把椅子坐两个,活怕爹娘捉,我的肉肉;三月二十三,天热 要扇扇,郎两扇来姐两扇,越扇越出汗,我的肉肉;四月二十四,给姐打戒指,送 了戒指送胭脂,喜得姐发痴,我的肉肉;五月二十五,郎儿下布铺,买了绫罗买竹 布,为姐做裙裤,我的肉肉;六月二十六,一桌都是肉,媒婆吃得满嘴油,姐儿心 中愁,我的肉肉;七月二十七,急得姐流泪,金银财宝尽是的,郎儿不是你,我的 肉肉;八月二十八,郎儿捎来话,定个日子快逃跑,一世不回家,我的肉肉;九月 二十九,生怕鸡开口,寅时不等卯时走,一心到汉口,我的肉肉;十月三十末,磨 破三寸脚,讨米叫化也甘愿,只要郎爱我,我的心肝宝贝肉肉! 那是我第一次听奶奶唱情歌。奶奶一唱开便忘了情,唱到最后还湿了眼睛。但 奶奶并没有让人觉得她是在哭。奶奶湿着眼睛却在笑,笑得有些难为情。四周的听 众们也跟着放肆地笑了。文化馆的干事一个劲地鼓励着奶奶:“这是民间文学,没 什么好笑,再唱首吧再唱首吧。” 可奶奶的兴致就在这时被爷爷一“棍子”打断了。爷爷并没有发火,爷爷在一 旁笑着对文化馆的干事说:“你再让她唱,她跟别人跑了,俺就不依的噢!” 奶奶狠狠地瞪了爷爷一眼,便不再唱了。又开始只念词不唱调了。奶奶还在念 歌词的间隙里挤着时间骂爷爷:“你快死吧,你个畜牲,死了我就天天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