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凤凰街(3) " 呵呵,我很老吗?" " 反正比我老。你几岁了?" " 你先告诉我,我才告诉你。嘿嘿。" " 小气!" " 是谁先小气的?而且,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还没说你的呢!" " 说就说呗。我叫倪薇拉,八四年生的,属老鼠……" " 哈哈,属老鼠——你的说法真可爱!" …… 一切都很自然。没有壁垒,没有防线,没有试探,没有计策,我们就这样自 自然然成了朋友。不要小瞧孩子的友谊,那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小孩子还没 来得及拥有事业和爱情,也没有足够的钱,他们的骄傲、愿望、爱和失落都只能 投射到朋友身上。是因为有了朋友,才没让寂寞杀死自己;是在朋友欣赏和鼓励 的眼神里,才成就了完整的自己。就像和余谦谈话后,我发现原来我可以与妈妈 以外的人说那么多话,我也可以不孤单。 花圈店的老先生是余谦的爷爷。爷爷话很少,偶尔与我说话,总是很温和。 爷爷与余谦说话也不多,说的都是做工、过日子的琐事。中国的家庭大多如此, 亲人间的话题皆是最日常的,很少关乎内心,但依然是至亲至爱。余谦和爷爷的 感情很深,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余谦是爷爷捡回来的弃儿。 我从来不觉得余谦可怜,只在别人对他表示廉价的同情时我才觉得他可怜。 " 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没爹没娘的,真可怜……" 一听这话,怎么着也得摆个低 眉顺眼的样子,要不然多不识好歹?那些愚蠢的善人们,就这么把好好的一个人 逼得人格分裂,分裂出一张愁苦的脸来随时配合他们泛滥的同情心。 余谦倒是不卑不亢地陪那些打着行善旗帜的骚扰走个过场。他很小就修炼成 " 片叶不沾身" 的世外高人的风度,从不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纳博科夫说得好 :大地上最先觉察到时间的生命也是最先微笑的生命。那觉醒的微笑来得越早越 好,迟了,笑容里是带有皱纹的。 余谦总是微笑的。微笑的人是强大的。余谦的强大,说到底,是因为他有绘 画,有书籍,有自己的精神世界。 我问过余谦:" 画死人你不怕吗?" 他说:" 不怕,我画的是他们活着时的 样子。" 余谦的画没有匠气,只有灵气,还有一种悲悯的阔大之气。他是用心画的, 画出了眼睛里的眼神,画出了鼻尖底下呼吸的末梢,画出了凤凰街居民灵魂里的 沉重和空虚。也许那个死去的老头老太太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如此认真地观察过, 连他们自己照镜子时都没有发现那被岁月毁掉的容颜里有一种沧桑的美。而余谦 用他的铅笔擒住了这种美。 花圈店旁的旧书店是上帝对余谦的恩赐,余谦是上帝对我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