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X 月X 日 不可空闲!闲下来便是寂寥与惆怅。 本来今天的课准备得很充分,授课效果却并非想象中那么好。其中虽有讲得精 彩的段落,那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随意发挥,并未精心讲的。 土不啦叽的大学,土不啦叽的学生,土不啦叽的现实,对我孤傲的天性实在是 一种压抑。 除了上课,就是吃饭,拖地,削苹果,擦鞋油等琐事,莫非生活就这样平庸无 奇地铺开了? 闲下来便想一个人,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想。如果说无休止的争斗、辩论令人疲 惫,那么现在连论争也没有了。" 爱" 这玩艺儿是可以论争清楚的吗? 我漫无边际地回想那时的欢乐和痛苦。这是无法摆脱的心恋。 想起左鸿便头晕脑胀,一边为过去的日子而沉醉,一边痛恨自己的过失。 鸿,你可以不说话,但求别把爱情扔下;你可以不回答,但求别把真心抛弃。 鸿,我伤心你会快乐吗?我忧愁你很得意是吧? 鸿,我无法想象,你怎能无牵无挂? 为什么呢,会有那段经历?为什么呢,真诚反遭蹂躏和践踏? 在没有新朋友之日,我只能靠想念来拾起那段破碎的回忆,把它当作一种残酷 的惩罚。 无论如何,在我心里,还有一个" 真" ,还有一个" 纯" ,这就足够了。 女孩子须臾不可缺少爱,爱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想起了美丽的音乐,美丽的 舞蹈,美丽的姑娘和帅气的小伙儿,青春如许,我却在寂寞里独自垂泪。 女孩子是芬芳的,新鲜的,透亮的,象图画上的一片草地、一簇鲜花、一只大 苹果。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包含了一切! 翻看大学毕业纪念册,过去的仿佛都没过去,依然在我心里逗留。 我的心酸了。 X 月X 日 " 嚓嚓嚓嚓!" " 嚓嚓嚓嚓!" 踏着进行曲的节奏,走过的是一个个的方块队,绿色军帽,绿色军装,绿色军 鞋,武装带扎起了军人的豪迈,鲜红的领章帽徽闪耀出军人的风采。整个队伍都泛 动着青春的活力。 这一排排、一队队精神抖擞地走过主席台的不是真正的军人,而是一群参加军 训的" 学生兵" ! 军训一个月?天哪!这不是让这些大学生们当一个月的大兵吗?据说,当兵有 三大" 怪" :" 被子不分里和外,裤子肥得象麻袋,帽子吹着晒".怪不得人们送他 们一个美称-"傻大兵". 然而,不管大家怎样不乐意,军训一个月是千真万确。果然,没过几天,军装 军帽发下来了,大学生们忙不迭地把自己武装起来。互相一看,哎呀,真令人苦笑 不得。上衣嘛倒还凑合,最不堪忍受的是军裤,的的确确肥得象麻袋! 军训的日期到了。当集合的命令下达后,大家穿着不合体的军装,厚着脸皮, 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只觉得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都在嘲笑着、偷偷议 论着什么,走起路来,也别别扭扭,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 学生兵" 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绿色所包含的另一特点:紧,紧,真是紧啊!穿 衣、叠被、洗漱、梳头,集合的命令下达了,抓起武装带和军帽就往楼下冲,常常 是边冲边系纽扣、扎武装带、戴帽子……搞内务是一件既令学生们高兴由百般发愁 的事:搬箱子、整理衣物、铺床叠被……要求都那么严格。最难的莫过于叠被子了, 要方,要正,要平,四个角还要出来,好比一个豆腐块。一个小小的被子,翻来覆 去地叠,就是叠不好,不是有许多褶折,就是四角出不来,再或者就是前高后低, 急得人满头大汗。有的同学干脆别出心裁地,在被子里四角塞上厚厚的书,才算象 个样儿了。看着自己叠出来的" 艺术品" ,有些同学在晚上睡觉前竟然舍不得打开 了。 我站在操场的旁边观察一年级新生搞队列训练,心里竟比当年自己参加军训还 自豪。 " 腿绷直、甩胳膊、头要正、胸要挺、眼平视" ,教官们一项一项地检查,仅 一个" 齐步走" 就训练了整整两个半天!满以为可以过关了,谁知教官竟严厉地说 :" 不行,再练!" 最难忍受的还是拔正步。一条腿抬起来,要达到二十五厘米的 高度,一抬就是一、二分钟。好多同学身子不住地左右摇晃,就是站不稳,都盼着 教官赶紧下口令。可教官偏偏不,非要等到所有的同学都做了不可。一拔就是三、 四圈。休息的时候,也不管脏净,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瞪着两眼直发愣……还有单 兵战术、连排战术、摸、爬、滚、打,简直成了" 土人".练射击?那要的可是真功 夫啊!在太阳底下一爬就是半天,弄得浑身生疼,胳膊肘、膝盖都磨出了血泡不说, 最可气的是眼睁睁对准耙心让子弹飞出去,可就是打不了十环,这才是真正的令人 心寒呢。 这些时代的宠儿们开始明白,军训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轻松,他 们再不笑了。相反的,开始认真审视自己那绿色的军装,透过这绿色,他们似乎明 白了什么。 而我,又从中悟到什么呢? " 嚓嚓嚓嚓! 嚓嚓嚓嚓!" X 月X 日 军训后的第一堂课。 我给大学生们讲的是" 行文中的锤炼法". " 子曰:' 辞达而已矣。' 又曰:' 言而无文、行之不远。'"我开门见山,切 入主题。 " 经常有同学告诉我,心里有话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却不是原来的意思,不 是语言罗嗦、不精练,就是语言干巴、枯燥,缺少文采。那么如何来锤炼语言呢? " 我结合实际情况,分析道。 " 有一首诗,历时十年写成,被称为' 现代绝句' :' 秋日寻诗去,山深石径 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 这个' 问' 字用得多么好啊。试想,如果变成' 采黄花' 、' 看黄花' ,便索然无味,因为只能说明你孤独寂寞,而一个' 问' 字 把黄花当成人来写了,非常亲切可爱;有那么多向导结伴而行,何乐而不为?" 我 细致地分析了一个例子。 " 有篇散文描写大峡谷,并没选用' 山大沟深、巍峨险峻、大气磅礴、令人振 奋' 那样平庸的词,而在开篇第一句就表达了自己最深刻、最突兀的感受:' 我从 没有见过这般可怕的昂扬。' 语言朴素、具有表现力,炼词的功夫很深,起到了以 少胜多的效果。""试比较下面几句话有什么不同的表达效果——' 我沿着曲曲弯弯 的小河去找你。''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去找你。''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流入你 的梦境。' 第一句是个陈述句,主体是' 我' ,意思表达清楚了,但一般化;第二 句主体变成小河了,虽然仍是陈述句但将小河拟人化了,中心词前面的修饰语' 曲 曲弯弯' 也表示了寻找过程的艰难。小河找你,也是我在找你;第三句等于说' 我 夜里梦见了你' ,大白话一句,太一般化了。小河是具体形象的-'实' ;梦境是抽 象的-'虚' ,虚实结合,非常好- 语言的虚实结合也是炼句的好方法。" 学生们颔 首、微笑。 " 再比如,' 春天来了,有蝴蝶飞舞。''有一只蝴蝶飞进了春天。' ' 蝴蝶的翅膀扇绿了春天。' 有什么不同的表达效果呢?" 大家开始热烈地讨论。 " 写出第一句的是小诗人,写出第二句的是中诗人,写出第三句的才是大诗人! " 我滔滔不绝。第三句是爸爸的诗句,为避炫耀之嫌,我没讲明作者是谁。 满座哗然。 其实,高于炼字炼句的,是诗人、作家的灵性、悟性。 X 月X 日 平心而论,这所专科学校还是不错的。学校领导重视教育,真抓实干;教师们 作风实在,各有所长;学生们大都来自农村,诚实朴素,好学上进;宿舍管理军事 化;校园环境花园式……我应该喜欢这个学校,然而,也许我的全部错误就在于" 爱情至上" ,所以,尽管我备课、讲课都很用力,不敢懈怠,怕对不起这帮青年大 学生,而内心里却不喜欢这里的偏僻。我怕要愧对于父母的一片苦心了。 X 月X 日 礼拜日回家取炊具,我大发牢骚,关于学校,关于失恋。爸爸见我情绪不好, 就极力劝说、鼓励,无非是" 人生在世,立业为本" 、" 一志足以成万事" 、" 花 开花谢两由之" 、"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之类。爸爸,实在愧对于您,您的话都 对,但我听了心烦。 我与爸爸大吵一场,他气咻咻地去了姑姑家,整夜未归,今晨又找车送我返校。 我感动,我懊悔。可怜天下父母心。 汽车把我送到楼下,几个学生过来帮着搬东西。在学生面前我只能佯装高兴。 然后,一个人待在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屋,这就是" 独身女人的卧室" 么?多么 可怕的称谓! 爱已是" 一江春水向东流" 矣,我们把它糟蹋了,浪费了。记忆中只有对爱的 厌倦和抗拒。 我与爸爸的争吵也包含对待爱情的态度,我的" 剪不断、理还乱" 的思维方式 引起了他的愤怒,而他那种"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的要求虽然不无道理可我一时 难以做到,因为我毕竟曾经爱过,大人们哪里懂得当代青年的爱。 临毕业前三天,我象卸掉重物般下狠心将左鸿从我心里撵走,现在又在记忆的 丛林里努力搜捕他的形象,啊,那只可爱又可恨的" 白狐" ,辜负了我多少好时光! 分手,分手,分了千年万年,现在终于" 花自飘零水自流" 了。 X 月X 日 早晨九点才起床,一整天头疼困乏,我病了。 在抽屉翻找药时无意中又看到那封" 最后的情书" ,我情不自禁又看起来: " 你的心情还好吗?难忘你的倩影,更难忘初识的时光,象一枚青橄榄,苦涩 却值得回味。原谅我,把你夺入了旷日持久的纷争,初恋的结束痛苦而难言。希望 你开始单身贵族之旅,那是一种魅力无穷的展示;希望你扬起生命的风帆,而不是 躲在角落里枯萎;希望我不会受到许多诅咒,我真的不是恶毒之人。祝你新生活快 乐!等你的男朋友确定了,给我来最后一封信好吗?忘不了你,为了你倍受煎熬的 人。" 此时录音机里正播放田震的" 靠近我" ,缠绵又无奈。 哦,我的爱,请靠近我,抱着我,好好爱我! 不要,不要再浪费感情,不要再违背誓言! 爱,已变得憔悴;情,已经被荒废;心,却从未流过泪。 旧梦失去是错还是对? 爱你那么多,如何去体会? 我不后悔,我没犯什么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饶了我吧! 女孩!女孩! X 月X 日 左鸿的信在我心中沉淀日久。 祈求上苍,让我静一静吧!我刚刚在爱的激流里拔足上岸,要静下心来看看风 景。 X 月X 日 整理皮箱和抽屉,心情挺沉重。 其实,我很软弱,最属不堪一击之类;我甚至没有主意,在遇到情感冲突时。 这无疑是缺点和弱点,就象古希腊神话里帕里斯王子致命的脚后跟一样。 这种性格特点加之文人般的忧郁与痴情,造就了在爱情生活中的浪漫与愁苦。 而左鸿利用过我这点吗? 我连想都不愿去想,否则会焦燥发狂到极点的。 如今,我躲藏在影子的背后,追逐过去的回忆,哪怕是被撕碎的、被毁灭的爱。 在最危难的时候,男朋友剥夺和折磨了我的感情,这是对我自尊心的最大蔑视 与嘲讽,我将永远不能忘记。 "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 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夜深了你还不想睡,你还在想着他吗?你这样痴情到底累不 累?哦,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该放就放……" 任贤齐的一首《心太软》真是唱 出了失恋女孩儿的心情。 女人是弱者,女人常常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我痛恨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悲哀,我必须挣脱这种情感的藩篱。也许是这种强 烈的心理加速了爱情的死亡。 许多男人喜欢玩味女人的" 漂亮" 、" 温柔" 、" 有女人味儿" ,我偏偏对这 几个词深恶痛绝。 如果以牺牲个性为代价的话,我宁愿长出犄角和锋芒。正如我喜欢带刺的玫瑰, 而厌恶雍容华贵的牡丹。 X 月X 日 左鸿来了,带着窗外轻柔的风,带着秋阳的光芒和气息,带着曾无数次令人心 碎的感觉,来了! 原来我暗恨了许多时日的他依然是那样地与众不同。仿佛那一刻才刚刚分开, 我的眼前竟展现一片亮色,那是最初的印象,也是最后的温柔。 我叹口气,不知道该怎样开头儿。尤其是面对着彼此" 熟悉" 与" 陌生" 的二 难境地。 两个人都沉浸在过去,不愿面对现在。 " 你又来糟蹋我的感情吗?" 我的态度异乎寻常地冷淡。 " 没有,没有。" 他机械地否认,表示对不起我,语气挺柔和。 " 那你来干什么?" 他的到来使我复活了奄奄一息的自尊," 再送一封文辞华 美的情书?抑或是涕泣涟涟的忏悔?""我喜欢你,我恋恋不舍,来看一眼,不可以 吗?" 他一脸的" 嬉皮士" 和稚气。 我递给他一杯热茶。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 " 你那位' 大姐' 呢?" 我大大方方地问。 " 出国了。" 他一脸坦率地回答。 " 那你怎么办?" " 她老公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事儿,就把她带走了。""是吗?敢情你也有这么一 天?" 我讥刺道。 " 嗨,女人,真他妈的!" 他痛心疾首:" 古人说的好,' 自古女人是祸水' 呀。" 我不言语,心里很惊讶。因为我一向以为,他满脑子都是开放思想呢,却原 来也这么封建和世俗!哦,对了,他的所谓" 美国化" 是针对自己的,而所求的" 纯洁" 等,却是要求女人的。 他又说我们分手的原因是性格不合,但他不会使我幸福,所以不再耽搁我,劝 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还说凭我的条件,找一个就比他强。他还承认对我不真诚 等等,好象还有什么话。他的所谓" 诚实" 永远是我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我终于 听明白了,他似乎已然放弃了我,而此行前来,恐怕仅仅是为了寻求一点儿心理平 衡吧。 " 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两眼直瞪着他,鄙夷地说。 " 我其实每天都懒在床上想你,方天一拽我去踢球我都不去,不信你问他?" 左鸿居然还照顾我的面子。 我反唇一击:" 是想念你的美国吧?" 他这才说:" 你分到了市里,要不咱俩 重新开始?" 话语象是真的,又好象不是,就象他素日喜欢玩儿的那些玩具小丑人。 真也罢,假也罢,反正我都不在乎了。或许,他压根儿就是这么个人,连自己都不 辨真假呢。 我从鼻子里简短地" 哼" 了一声。 …… X 月X 日 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但鸡永远飞不到鹰的高度。 X 月X 日 上星期由朋友引荐,见了一个名叫宋远的男孩儿。一口气聊了两个小时,却没 想到应该怎么办。朋友劝我继续,宋远也留下BP机号。 我不相信与左鸿分手这么短时间会" 移情别恋".既然他能随便来" 骚扰" 我, 我为什么不能去" 看望" 一下他? 次日,恰巧有事回大学母校,不由自主地奔向左鸿的宿舍。我不敢上楼,叫了 一个人帮忙把他叫下来。 不料,左鸿见了我,居然很生气,三道皱纹挤在英俊的脸上,惶惑的目光躲闪 着我的询问,甚至要赶我走。 我拧着性子上楼。 天色已晚,又停电了。左鸿在他房门口的地面上点燃了一支红烛,以便来往的 人能照亮。 我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温暖,或许,他不象我想象的那么坏? 而所见的一切简直令我傻眼:一个女生正歪在他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听音乐, 雪白的腿儿从短短的裙中裸露着,隐约看得见里面的真丝内裤。 他看了她一眼,哂笑着说:" 这是我刚认识的女朋友!" 又转向我,介绍道: " 阿兰!我以前的女朋友!" 脸上分明悬挂着一种炫耀的神情,既是对我,又是对 她。 她的大眼睛睥睨着我,说见过我的照片,名不虚传呀。 我心里很难受,说不出话来。 女孩子吃醋了,揶揄道:" 象您这样漂亮的小脸儿,站在讲台上,会有不少小 男生追求吧?" 我是以什么样的话打断她的呢,记不起来了;我只想为左鸿提个醒, 不要利用这个傻傻的女孩! 我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左鸿他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他曾是我的慰勉,我的苦恋,春风秋雨里我的相思缠绵!我是他苦苦追求而没 有追上的女孩!女孩出去洗手时,我挑战性地问:" 你敢当着她的面吻我吗?" 左 鸿走过来搂住我的腰,把我拉到床边,深深地吻。 我笑着躲避,说," 算了,算了,她进来怎么办?" 这吻已没有意味。 我气哼哼地说:" 你的确没我想象的那么好。""是吗?" 他不屑一顾地说," 幸亏咱俩分了手。""幸亏我没跳入火坑!" 我尖刻地说。 后来,他坐在床边,两脚放上去,把我拽到身边。 我心里闪过一阵儿惊悸。一想,哼,他不尊重我,我也不尊重他!但我还是象 以前那样蹲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腿,很真诚地说:" 鸿,好好找个女朋友,否则, 我不放心。" 出于心酸,或许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不可理喻的吃醋,我骗他说我下 个月结婚,男朋友他认识;他居然当真了,问:" 谁呀?" 我不会撒谎,也没有骗 过他,从始至终不愿那样做。 临走时,女孩儿不让他送,非要自己送我。 这个女孩儿真有心眼儿! 病中的我在制造幻觉,想起许多往事,美丽而心动。我愿意把他想象成树梢的 一抹鹅黄,而不是江边的一片土灰。 难道真的是失去之后才懂得珍贵吗?一切都成为过去,无可挽回,烟消云散了。 凭着我对他付出的真情,我甚至愚蠢到幻想他与那个女孩子分手,再次向我求 爱的地步。除了我,谁配享有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情? 天哪,若不退步抽身早,将是苦海无边矣! X 月X 日 无意中在街头与左鸿擦肩而过,他居然没看见我!只见他手里拎着一大包方便 面,还有一只从小摊上买来的" 锅盔" ,一边懒洋洋地走着,一边大口地啃着。不 知又有几顿饭饥肠辘辘了?哼,亲爱的,你不是光喝牛奶、吃面包吗?原来,离开 了我,你竟是这么狼狈啊! 我心里一阵儿伤感,当然不是因为同情。而是此前绝没有想到,两个人会生疏 到这个份儿上。难道以前的缘分真的烟消云散了吗?更令我揪心的是,他的心灵世 界中已容不下我的一个身影! 我情不自禁地尾随他到母校,驻足于他的窗下,猜测里边正发生什么样的爱情 故事,咀嚼着将" 金苹果" 拱手让人的苦涩滋味。好长一段时间,我竟然将他忘记 了,将那段最美最美的感情抛到脑后了! "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 何每个妹妹都挂着眼泪?……" 我眼里噙着泪,牙紧咬着唇,从心里哼出这几句凄怆的歌词。 X 月X 日 抛开爱的纷扰,我突然感到当教师挺好的。 站在讲台上,我就是中心,就是权威,一个人说了算。讲课是一种渲泄,一种 表达。 我用一种神圣的方式寻找丢失的自信。 或许是年轻的气质易于沟通吧,或许是服饰打扮颇具现代感,我赢得了学生们 的喜欢。我从他们听课的眼神、姿态、动作悄悄感觉出来。 一个女孩儿写纸条告诉我:" 你的唇膏颜色很迷人,这是本宿舍全体同学的意 见。" 一个男孩儿说:" 上课感染力挺强,让一群小男生不由得怦然心动。" 有的说:" 不知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才喜欢这门课,还是因喜欢你讲的课而喜 欢你本人,听了你的课才有上大学中文系的感觉。" " 老师,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你却没打招呼,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眼睛不大 好,又没戴眼镜,怕认错人闹笑话,对不起!其实我看了你的背影好半天。" 真得感谢这些可爱的学生们,把我当成知心朋友和大姐姐,在我最失败的时候 给予信心和勇气。 X 月X 日 为备课、写教案,我翻看了许多资料,熬到深夜两点才睡。干工作使人充实。 X 月X 日 空虚。怅惘。失落感。 仿佛一只无助的兽,走在同样无助的灌木丛里。 这不是我的秋天,不是! 无奈何,只好传呼宋远,叽哩呱啦一阵子,也找不出一点感觉。 宋远主动邀请见面,从一大堆痛苦破碎的回忆中把我接走。 见面就见面!谁没见过面呀?不知为什么,谈过了一次朋友,我对爱情的感觉 远不如第一次神圣。 两人泛舟在公园的碧波荡漾中。我的心情也在摇荡,总不能集中精力面对他, 眼前的面孔不知不觉化成左鸿,搞得我心烦意乱,不知所措。而他却说:" 我性格 内向,不善言谈。" 然后就真的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也曾被爱情伤透了脑筋? 我们就在好长时间的沉默中完成了" 约会" 的程序。他买的票、饮料、玫瑰花、 巧克力…… " 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小舟划入一首宋词中,看来只有李清 照懂我。 真想气气某些人。 X 月X 日 退潮时的大海自有一番迷人的风景—— 君不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君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知否?知否?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 X 月X 日 学校周围没有商场、影院和" 迪吧" ,无疑缺少了很多情趣。好在我不坐班, 便经常跑到市里去逛街,一逛就是一整天。 口袋里没多少钱,一个实习生的工资需要精打细算。所以,如果路程不远就干 脆蹓跶好几站路,走得脚生疼。可还是喜欢逛,不愿回到那个寂寞的所在。开始只 觉得新鲜,慢慢地心里不舒服了,想要买的东西总是买不上,又总有一些诱惑在前 面招手。于是就盼望发工资。工资发下来,可算有钱了,高高兴兴逛街去。买了最 想买的,吃了最想吃的,玩了最想玩的,见了最想见的,还要留下一部分钱计划一 个月的花销。借钱的事是常有的,因为女孩子心事缤纷,肯定是看上了什么非买不 可的东西。 买的最多的是衣服和化妆品。我喜欢穿裙子,一年四季都穿,长裙,短裙,套 裙,毛裙,A 字裙,一步裙,职业裙。只要是裙子必定流连忘返。有一条裙子实在 让我喜欢,那种长长的款式非我这样一米七的个子撑不起来,且颜色是非常幽雅的 一种玫瑰红,质地高贵。恰好爸爸来看我,我就告诉了他,谁让我是他的贴心小棉 袄呢。爸爸二话没说,给我买下来,花了二百多元,相当于我月工资的三分之二呢。 可惜有位女同事不小心将它濺上了西红柿汁,用洗洁精去刷,竟刷成了一片白色。 草绿色的吊带儿裙也是在小店里买的,标价极高,500 多元,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 句,心里原本也没打算买,掉头走时,小姐居然说可以降价,反正我也没多少钱, 使劲儿往下降吧,最后花110 元买下。这着实令我大吃一惊,就想,原来她们想骗 骗" 老外".另一件黑色的也是掉带儿裙,可能当时我比较羡慕成熟女人那种特殊魅 力吧。我妈妈不叫穿,再后来买了件白色丝质的小短掛,才开始套在里面穿,直到 现在。至于化妆品,那是经历了一个不断学习和推陈出新的过程,一开始使用的只 是乳液,渐渐地增加了品种,做起了美容,并开始使用彩妆,也注意起品牌来。 逛街,让我心里编织着梦幻。我越来越" 女人" 了。 X 月X 日 爸爸是这个专科院校中文系的第一届毕业生。他对这个学校有特殊的情感,说 是几经搬迁才定" 都" 于此,说他是乘着曾经晚点的最后一列车进入了大学。 想当年,爸爸因患腰椎肩盘突出而卧床不起,老师、同学对他悉心照顾,居然 在期末考试中夺得第一! 想当年,妈妈带领着年仅七岁的我,挎着一篮鸡蛋,来这里看望生病的爸爸。 第一次看到了我心目中的大学! 想当年,爸爸刻苦攻读,勤奋写作,在诗坛劲旅中,成为一位才华卓越、诗思 敏捷的歌者; 想当年,爸爸挥毫作画,学郑板桥的墨竹,劲利瘦挺;学李苦禅的鹰,老辣酣 畅;他的虾和小鸡,又颇得白石韵味。 …… 爸爸来信要求我熟悉教学业务,在教学上能够既扎实又灵活地传授知识,同时, 抽暇多读些名著," 大学生不读名著实在可惜,你当了大学老师要带头读书呀". 哦,我是来" 还债" 的——背负着父辈的期待,我没有理由不认真教学、努力 工作! 原谅我吧,爸爸。正是遵循您的教诲我才拼命读书、写作,才渐悟文学之真谛, 才发表了那么多文章;可是,生活又常常嘲弄我的真诚和善良,因只顾埋头于艺术 的探索,对世俗的" 书外功夫" 不屑一顾,才使得自己一落千丈、屡遭挫折。 " 未惯逢迎常忤俗,欲忘宠辱只吟诗。" 秉承爸爸的意志,我前行的路上高挂 一盏明灯——妒花风雨吞噬了我的梦想,却吞噬不了艺术的光辉;我能够开放并准 备枯萎,含泪的眼窝里绽放希望。 哦,爸爸! X 月X 日 与同楼的几个单身女孩儿聊天,她们总说我有男朋友。天知道!连我自己都搞 不清楚。 刚才介绍人打电话,宋远的父亲可能到中央作部长,叫我把握机会,没准儿能 调调工作呢;还说他家有四室一厅的住房,经济条件满不错的;以后她还要借借我 的光呢。 我窃笑。我不是为了利用人家才谈朋友的。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的人大吃一 惊,缘分不缘分随其自然吧。 下个月对门女孩儿要结婚,对其他的人无疑是一个触动。地理位置的局限使得 找对象成为一件难事,确是始料不及的,任你花容月貌,天资聪颖,到头来还是落 得个" 高不成,低不就". 物理系的安格格三十出头儿还找不下对象,性格极单纯幼稚,跟别的小姑娘们 没有共同话题,经常一个人关在屋里,久而久之竟抑郁起来,看人时眼睛躲躲闪闪 的,别人也不敢追问。 于是我们都很佩服对门女孩儿的勇气,抓住一个就不放手,虽然男朋友尚在军 队,结婚后两地分居,至少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X 月X 日 数学系的艾艾与邻居吵架了,嫌那家把冰箱放在她屋里,收电费时那家没有主 动掏钱,艾艾不让,那家反咬一口,说艾艾没分配来时他们就占着两间房,艾艾来 了才腾出一间给她。艾艾觉得欺负了她,告诉了男朋友。男孩子血气方刚,遂叫了 几个哥们儿,趁夜里把那家的男人狠揍一顿,头上缝了好几针。那女人还和艾艾在 院子里对骂,话儿难听极了。最后告到了校长那里,自然双方都不落好。 其实艾艾对男孩儿并不很感兴趣,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男孩儿大概也是有意在 她面前表现热情吧,才那么冲动。艾艾也是,偏偏耍小聪明利用人家。这可好,直 弄了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看她还怎么摆脱得掉! 这不,艾艾神经兮兮地来找我,扯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无聊呀,烦闷呀,我也 跟着应和。只有一个结论,都没有合适的男朋友! " 嗨,你不知道,他家有心脏病史!我心里能不别扭吗?" 我能体谅到她的苦恼,却不好帮她拿这个主意。我关心地问:" 那你到底爱他 吗?" " 嗨,他这个人,太痞子气了,老是玩呀玩的,在他们单位称得上一大' 玩家 '.可咱们这个破地方,素质高的男孩儿没几个,又是阴盛阳衰、女的多男的少,总 不能挑个乳臭未干的男学生吧?我比你早毕业两年,光见面见了一大火车,都快见 腻歪了。就他还能把握住我的性格,容忍我的坏脾气。我这人挺乖戾的,是不是? " 我没说什么,奇怪地盯着她看,想起背地里别人议论她的话,说她家也有小儿 麻痹后遗症,不然,她开门见人时,为什么常会吓得后退几步?又总是摆出一副可 怜兮兮、神经过敏的样子。在这个楼上,没有几个人瞧得上她,也就我吧,挺单纯、 透明的,时不时地陪她聊一聊,听一听她精神世界里的话语,以及那永无休止的牢 骚。 X 月X 日 开会,开会。 一个新来的领导在台上摇头晃脑地说:" 下面我们总结一下,肯定应该肯定的, 否定应该否定的;不要肯定那些应该否定的,而否定那些应该肯定的。对于应该肯 定的,不要用否定的态度来肯定它;对于应该否定的,也不要用肯定的态度来否定 嘛!一定要态度鲜明、立场坚定……" 底下" 哗啦啦" 一片喝彩声。 我却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云。 X 月X 日 一阵儿小旋风把我裹在电话亭前。 接连打了两个传呼,一个是宋远,一个是大学的男同学李伟。 电话铃响了。" 喂,你好?" 我抓起耳机就说," 李伟吗?" " 李伟?是我!" 哦,我叫错了名字,原来是宋远。 他误会了,不阴不阳地说:" 我不反对女朋友交几个异性朋友。" 我解释不清,干脆要求一见,定在公园门口。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把我当成 脚踏两只船的女人。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人来。 于是我再打传呼,寻呼台小姐说机主在半小时前留言:" 有急事出差". 天哪,分明是一派谎言。 几天后再打,始终不回电话。我换了一个假名再呼,回话了。宋远一听是我, 有点点吃惊,我急忙给他解释,请他来学校见面,他借口" 太远了" ," 啪" 的一 声挂了电话。 我已完全被动。 人生道路上的相遇,就这样擦肩而过,转瞬即逝。哥们儿,你的心胸未免太狭 窄了吧。 X 月X 日 躺下,又起来。耳中萦绕着无数个声音,象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就这样思索着 直到凌晨才勉强入睡。一年的苦恋,折腾得我严重贫血,血红蛋白的含量仅九克, 疲倦无力,头痛眩晕。服用阿胶,就是" 纯正驴皮" ,听说南方女人用它补血,效 果很好。可是很难吃,滑滑腻腻的,一股子驴的恶臭气。身体上的病与精神上的病 纠缠,最是考验人意志的时候,我只能苦苦等待时机,象《红楼梦》中的林妹妹, 与落花为伴,唱"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X 月X 日 今天收到一位大学男同学的新年贺卡,上书" 我嫉妒你,祝进步!" 字体潇洒, 遒劲有力。我大吃一惊,转而又极开心。 那是一个同样孤傲而有才华的男孩儿,四年来全班唯一说家乡话的人,有一次 上现代汉语课,老师非让他说普通话不可,一开口,其标准程度令全班愕然。听说 他一毕业就结婚了。可惜,可惜,好男孩儿早被聪明的女孩子" 占有".如今真到推 销自己的地步了吗?没出息! 在这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我别无选择。 真不敢想象,前方的路上还有英雄知己? 我只知道,抒写爱情恰恰因为心中无爱。 爱神,懒得光顾我的庐屋; 阳光,不肯照耀我的窗棂。 一条路,落叶无尽; 花无言,鸟无语。 走过春,走过冬; 走过雨,走过雪; 走过四季; 走过青春。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该把自己嫁接到哪个枝头? X 月X 日 今晚,我没有守住诺言,给左鸿拨了电话。 " 喂?喂?" 他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竟后悔了,害怕了。 不能,不能再寻找已经消失的影子! 我悄无声息地挂断了电话。 话筒那头儿隐约传来他愤怒的声音:" 讨厌!" 讨厌,讨厌,为什么我这么讨厌? 鸿,这只是你一时气话对吧?你不能讨厌我,不能! 你可以对我不理不睬,你不能在我流血的伤口再洒一把盐! 凭什么呀你,就凭你并不英俊的面庞和聪明过头儿的大脑? 想当年,大学校园的舞会上,你象一只叭儿狗向我摇尾乞怜; 念当初,研究生宿舍的日子,我浓烈的爱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 百无聊赖中,翻看朦胧诗人顾城的绝笔之作《英儿》。单就其艺术性而言,对 情爱与性爱的描写精妙绝伦;岂不知这位" 童话诗人" 太幼稚,脆弱的神经加上狭 窄的心胸,造成了杀妻自缢的悲剧。 睡吧,还是想想自己的心事…… X 月X 日 市教委搞教学评优,来了个突然袭击,要求两天内上报材料。好在我身经百战, 不怕面试。 办公室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专家和评委。我往门口的沙发上一坐,就听到一 句:" 说吧!" 我还没弄明白说什么内容呢,也不便多问,心里盘算着,从思想、 工作、科研、生活等几个方面着眼吧,这已是老套子了。果真没出什么错。然后是 专家提问,我一一作答。最后,要在黑板上写几个字,检查一下板书。我想了想, 写什么好呢?脑袋里冒出李白一句诗:" 欲上青天揽明月。" 于是写下来,还有点 点自鸣得意。不料退出时有人突然问:" 工作几年了?""半年。" 我答。" 才半年, 还没转正,有资格参评吗?" 我楞住了,事先也没人说过这个问题呀,讲得好不就 是最好的资格吗? 事后有人告诉我:" 有人在咬你!" 我大吃一惊。原来,我的成绩排名靠前, 但为了推举另一位年轻教师,就把我甩下了。据说,那个男孩子是市人事局局长的 外甥。又有人言,我那天言语狂妄,大大咧咧,着装也不太郑重。大概是指李白那 句诗吧,有句成语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真痛恨自己太天真了;至于着 装,不过一件红色的T 恤、一条蓝色长裤罢了。听说那位" 外甥" 西装革履,还特 意吹了头发,可见" 重视" 之极。 我对所谓的" 评优" 失望了。匆匆忙忙做期末的各种总结工作,并收拾东西, 准备放寒假回家。 X 月X 日 黄昏时分,雪落无语。 懒在床上想问题。毛毯松软地搭在身上,身体的曲线半遮半掩。感到这时候应 该被爱,思慕已久的人儿,你在哪里?此刻多希望有个男孩儿从天而降,带着全部 的柔情和风采,来到铺满鲜花和青草的地方。开放时代的年轻人,在" 现代文明" 与" 返朴归真" 口号的交叠下,究竟应该怎样爱呢?未婚同居、早孕、人工流产等 姑且不提,在纯真的爱情帷幕下,由于男女个体因素的不同,性爱到底应该放到什 么位置去观照呢? 想着想着,不觉一阵脸红,鸟自无言花自羞。 后来,我歪在枕边收听电台节目。主持人采访当代著名作家蒋子龙,在谈到女 作家描写私生活的现象时,说:" 这值得同情,评论界应采取宽容的态度。" 道理 似乎不言而喻。我听了心头一震,不觉自我怜惜,又觉确实委屈了。 哎,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X 月X 日 开学三天了,我努力充实着每一天。 昨天在教务处,因上学期判卷子时不小心加错了几个分数,被教务处长当众拍 了桌子,弄得我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至今看见他那张铁青的脸还觉得心虚。 处长要看我填写的教学计划,我赶紧谦虚:" 字写得不好,象小孩子一样。" 结果他笑了,说:" 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随后递给我二百元让签个字。 我觉得刚开学发钱有点儿奇怪,就问了一句。 旁边有个老教师插嘴道:" 这孩子,给你钱还不好?横竖大家都一样,又不少 你的,别问了。" 恰巧办公桌上放着一大包瓜子、花生和糖块儿。原来有一个同事结婚,大家正 给他凑份子,我也只好凑了二十。其实我跟那个人并不很熟,这样做不见得有什么 意义。 " 没想到,阿兰是个挺爽快的孩子,啊?" 处长好象在有意表扬我,我却觉得比咒骂还不是滋味。逃也似的离开教务处, 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小屋。 奇怪,我怎么就象个孩子呢,真苦恼!大概是因为从小生活在爱的圈子里吧, 不论亲情、友情、爱情,我都不懂得用心体会和领悟,也不知全力珍惜和把握,反 而耍尽小孩子脾气去计较、去叫真,所以大家才看我小,才加倍地容忍、包涵;随 着年龄的增长,一旦在爱的旋涡中遭受了风吹草动,便开始怀疑嘲讽甚至批判自己 所" 蒙受" 的爱(这对我是个体面),于是大家就更看我小了。有时侯,这种" 小 " 让不了解的人产生了误会,我还傻乎乎地当成一种" 小聪明" 、" 小手段" ,以 为这样可以讨人喜欢呢。 我真的害怕这个" 小" 字了。 我要长大!我要成熟!我要茂盛! X 月X 日 人生有许多境遇,越是想逃避就越需要面对。 早晨锻炼时,我与教务处长在操场" 狭路相逢". 本来远远地看见了他就想绕开的,又想他肯定看见了我,躲开反而更糟糕,索 性打声招呼吧,便停下了脚步。 他气喘嘘嘘地说了句:" 上午听你的课!" 又继续跑步。 一听这话,我就有点儿不耐烦,干嘛老跟我过不去?急忙回到宿舍整理教案, 连早饭也没顾上吃。 这节课分析的是梅洁散文的审美追求,我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篇为写母亲奔丧 的散文,写得天旋地转、声泪俱下。" 其语言的格调象一幅幅有色彩的图画,带着 梅氏清纯、冷馨、诗意的味道。她喜欢寻找或创造最能表达那一刻内心感觉和情绪 的词或词组,比如,为了更准确地表达突见母亲去世的心理感受,作家一迭连声地 呼喊:' 坐起来!坐起来!!坐起来!!!我的母亲!' 字眼儿简单,来不及变换, 但情感却是真实而强烈的。" 课堂里有些骚动,学生们咀嚼着我说过的话。 我不禁自得,接着说道:" 用梅洁自己的话说,' 不要把中国的方块字当作砖 头,在这里垒墙、造房子,而确实要把它溶进自己的血液中,作为一种生命形式, 汩汩地流淌成一条江河。'"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 " 梅洁是个情感型的作家,这自然来源于她苦难而深沉的人生经历,每每与人 讲到这些,她便如孩子般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透露在文字里则是无时不在的生命 的激情……" 我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下面大家练习朗读一下。" 满堂叽里咕噜。 偷眼瞅见教务处长面露微笑,我的心也释然了。 下课了,教务处长对我说:" 讲得挺细致的,感染力也挺强,不过再注意维持 一下课堂秩序。" 我点点头。 X 月X 日 热爱生活吧!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 X 月X 日 没课时,抽空儿到一个远房叔叔的阳光酒家帮忙端盘子,无意中打开了一个了 望社会的窗口,可以观察到各阶层形形色色的人——这是我初涉社会。 酒家生意十分火热,一色的东北家常菜,主食是疙瘩汤、贴玉米饼子,颇能引 起都市人的某种" 思乡情" ,加之叔叔所聘的几个服务小姐,全都是艺术学校的学 生,个个儿年轻漂亮,惹人喜爱。 我和她们很快交成了朋友。尤其是琪琪,人与名字一样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总是化着一脸晶晶亮的妆,安着一幅长长的蓝色假睫毛,眨呀眨的,象个童话里的 公主;只是个性很强,难以与人相处。但与我却没有心理戒备,大概因为不是同行 的缘故吧- 而她确乎比我有更强的适应能力,比如常把一大堆脏衣服扔进叔叔家的 洗衣机里,大大方方地使用他家的蒸汽桑拿浴箱,或干脆开口要他请她锔油、做美 容之类——而我却做不到。 有一天,一个小师妹在她床上发现了男人的皮带,当成新闻似的到处嚷嚷。琪 琪和那个男的- 满脸青春痘的小帅哥儿,共同把不知事的小师妹教训一场后,不久 也分手了。琪琪一气之下搬了出来。这不,我俩同挤在叔叔家狭长的地下室里,就 着一盏昏黄的灯说着女孩子的悄悄话。 " 这儿比艺校的筒子楼强多了。" 琪琪说。 " 是呀,也比我们学校好,至少没那么偏僻。" 我说。 两个气质、性格、教养等决然不同的女孩,竟然找到了一种" 同是天涯沦落人 " 的感觉。 " 阿兰,你别看沙小小她们几个出来都跟' 人精儿' 似的,其实最懒惰、肮脏 不过了。" 琪琪嚼着玫红色的小嘴,小心地把一颗巧克力豆送进去。 我不想在背后议论别人什么。 琪琪突然又问:" 阿兰姐,你们大学生是否都这么单纯?以前在电视上看国际 大专辩论赛,呵,嘴皮子真好使,那才是大学生!不象我们,有了烦闷只能通过舞 蹈来渲泄。" 我奇怪地问:" 你小小的年纪,有什么可烦恼的?" " 烦死了!这个社会,你必须要学会耍心眼儿、使手段。你别看沙小小找了个 男朋友,对她不错,可是没钱呀!" 我看她一脸的稚气,就想教导一下她," 存在主义的代表人海德格尔讲,' 烦 ' 是' 此在' 在世的基本结构。人的存在,具有被抛性、偶然性、筹划性,共同组 成了一个字' 烦'.你可以自己挣钱嘛!" " 什么' 存在主义' !太学究儿了!就凭我三天两天地跑歌厅,挣的那点小钱 还不够买衣服、化妆品,做美容,洗桑拿什么的,所以呀,就得学会花男人的钱, 吃男人的饭。" 她谈得津津有味,竟然奚落起我可怜巴巴的自尊:" 阿兰,你虽然有一肚子的 知识,可是表现不出来就没用。女孩子嘛,有几分姿色才是资本,将来嫁个好老公, 不愁吃不愁穿的,那才叫享福!你呀,也别整天嘴头上挂着搞事业,做个女强人多 难,把男人都吓跑了。" 我无话可说。我能说什么呢? 琪琪得胜似的,笑眯眯地往我被窝里钻,要我抱住她、拍她入睡。 我唬了一跳,天哪,她该不是同姓恋吧? 琪琪温软的身子紧贴我的胸部,口里呢喃着:" 抱呀,抱!" …… X 月X 日 叔叔,堪称本市第一大帅哥儿。 不仅因为他的身高、长相、风度,还因为他心灵手巧、聪慧过人,颇具做人的 灵气。作为一个男人,他具有" 模范丈夫" 的优秀品质,比如善于修理各种家用电 器,包括木匠、铁匠、手工艺人的活儿他差不多都会干;还会烹调、缝纫、裁剪, 可以把旧衣服改做成时尚的小背心儿;连剧院的道具他都会做——不过,那是早些 年间的事情,这会儿,他是阳光酒家的老板!虽说他很有个性、脾气暴躁,在外场 上却是迎来送往、笑容可掬、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怪不得他当年是众多女孩子追 逐的对象,怪不得身材矮小、孩子气十足的小婶使尽浑身的手段终于" 旗开得胜" 、 据为己有。 虽然叔叔的坏脾气常常发在小婶身上,虽然小婶连出门穿什么衣服都要经过他 的同意,虽然他挣了不少钱也消费了不少钱……我还是从小婶身上得知了一个真理 :爱一个人是很幸福的! 小婶掩不住心里的笑:" 瞧,我的命多好!" 琪琪跟着夸耀道:" 你是咱们院里最聪明的女人。" 叔叔撇撇嘴:" 我的命可一般。" " 不对!小婶是所有女人中对你最好的。" 我说。 " 所以我才娶她呀,也不会跟她离婚。" 叔叔精明到连婚姻都算计得一清二楚。 我暗中寻思,要保持自己特有的芬芳,需要付出几多努力?好在他们毕竟是我 的亲戚,关键时刻还是会保护我的。 X 月X 日 今晚只留我一个人在酒家。叔叔有事出去了,说是陪税务局长玩,琪琪几个也 去了。不料来吃饭的人格外多,又加了好几张桌子,结果还是走了几个客人。我忙 得不亦乐乎,不仅点菜、催菜、上菜,还负责招呼客人、收拾桌椅。只剩下两只腿 跑过来跑过去,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叔叔的老朋友余子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进来,说是刚从水库钓回来,嚷嚷 着要做成油泼鱼,要厨师格外精心些。 " 还要什么?" 我礼貌地沏上茶水,递过菜单。 " 不用看了,常客嘛!小鸡炖蘑菇,虎皮尖椒,麻仁鸡蛋,凉拌三丝,酱牛肉, 来俩扎!" 和余子同来的还有一个学音乐的男孩儿,背着一把二胡。第一眼见到他,就觉 得他的眼睛好大好亮,长得倒还可以,就是脚上穿的那双鞋不太好看。 余子叫我得空儿过来聊天,我答应了,可哪儿有空闲呢。 " 餐巾纸!" 有客人吆喝着。 " 哎!" 我急忙递过去,有点点生气为什么他们不一次要清。也难怪,聪明的 小婶怕浪费,早把一张餐巾纸分成了两份。 我累得细汗淋漓,躲在一边喘气。 " 油泼鱼!" 厨子从里面端出滚烫的鱼,上面零星地点缀着几根香菜,看看就 令人垂涎欲滴。我试图端上去,可太烫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 我来吧!" 那个学音乐的男孩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背后,轻声说。 我只好让他帮着端。 " 呵,这小架势,还颇象那么回事!" 余子高兴地说," 大桐,在家做过饭吗? " 正好我送扎啤过去,男孩儿腼腆冲我笑笑,说:" 鸡、鸭、鹅全都会做。" " 阿兰小姐,能不能给我们续点水?" 余子扮着鬼脸说。 " 遵命!" 我也学着戏台上的腔调回答。 " 那我给你们拉二胡!" 男孩儿也不甘示弱。 " 喏,这儿不行!" 余子赶紧制止," 如果阿兰喜欢听,你可以单独约她。" 余子好象话里有话。 有几个客人撒酒风,非要老板娘过来陪酒。我急忙过去解释,说老板娘不在, 请各位自重。 " 自重?" 一个络腮胡子阴阳怪气地说," 嗨,你在这儿做服务小姐,也懂得 自重吗?" 我羞愤难当,紧咬着下嘴唇,只感到许多眼光唰啦一下子集中过来。 余子和大桐也过来了。 " 她是我妹妹,有事跟我说吧!" 没想到,关键的时候余子还挺讲义气。 我灵机一动,打了叔叔的手机。十分钟后,回来了。 叔叔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过来就向客人道歉,说:" 她初来乍到,有什么不周 全的地方,各位请包涵!" 又吩咐厨子多做一个菜,算是老板奉送的。其实,那是 一盘从别的桌上撤下来的水煮肉片,另加了几根油菜而已。 我告诉他,沙小小的男朋友刚刚带几个朋友来过了,点了一大桌挺贵的菜,末 了说是您让免单的。叔叔点点头,表情有些不自在;又告诉我以后学圆滑些,别老 是那么棱角分明。 随后,余子到包间里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 X 月X 日 " 他?" 我更莫名其妙了。 " 介绍对象的,约你听音乐会!" 小婶在一旁插嘴道," 不过,今天晚上不能 去!" " 为什么?" 我又奇怪地问。 那个叫大桐的男孩儿把我拉到一边,提醒道:" 赶紧打电话叫老板回来!" " 沙小小不来了。" 琪琪小声说。 我从学校回到酒店,已是天大黑了。饭馆早已灯火通明,琪琪拉着我的手嘻嘻 地笑,说是有个男孩接二连三地往酒家打电话找我。 " 谁呀?" 我奇怪地问。 " 癞蛤蟆!" 琪琪撇撇嘴。 " 大桐!" 叔叔瞪了她一眼,把一个电话号码告诉我," 就是余子带来的那个 小伙子。" 并劝我回个电话。 我奇怪地看着叔叔。叔叔将脸扭到一边。 有客人点名叫琪琪陪酒。她居然大大方方地去了。小婶神秘地说:" 那个胖老 头就是税务局长,咱们的财神爷!前天晚上看上了蔡颍,塞了一个二百块钱的红包。 " 我惊诧地瞪着眼。 " 三号桌催菜!" 小婶推了我一下。 " 哦!" 我一机灵,大声朝里边喊道:" 鱼香茄子煲!" " 瞧你叔叔给我新买的唇彩,二百多块钱呢!" 小婶美美地说。她是舞蹈剧院 的女一号,由于职业的关系,三十好几了还没有生孩子;又因为保养的好,脸色十 分滋润迷人,只是身材娇小一点,跟一米八几的叔叔相比,确乎差了一大截,故而 在叔叔面前永远象个天真的小猫咪。 我羡慕地看着漂亮的小婶,小心地问:" 这套裙子也是新买的吧?" " 一千多块呢!你叔叔说了,我得穿高档的。" 小婶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 你小婶呀,平均一天消费二十五块钱的水果,除了我谁能养得起她?" 叔叔 似乎很得意于小婶的恭维。每当这时候,小婶就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做个撒娇的小 动作,我已观察了好几回了。 蔡颍过来悄声地说了句什么,小婶便急忙过去陪那位" 贵客" 了。 琪琪趁机跟小叔打情骂俏。我红着脸躲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叔叔也过去了。 琪琪嚼着我的耳根说:" 冰姐姐老防着我和栗哥,昨天我打电话到饭馆,明明 你叔叔就在旁边,我都听见说话声了,可你小婶楞说出去应酬了,真讨厌!" 我不好说什么,只回敬了一句:" 那你不是挺佩服我小婶吗?说她是最最聪明 的女人!" " 是呀!我没反对她看住自己的老公。可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开放行吗?不然, 有些舞蹈动作根本就做不来!" " 琪琪的小嘴一噘,煞是好看。" 胖局长走过来,色迷迷地盯着看。我才猛然 发现,他长得人高马大,很是糁人。 叔叔屁颠儿屁颠儿地跟过来,从吧台里拿出一盒中华烟递过去。 " 这位小姐是……" 局长先生瞅着我问。 " 是我的侄女!在大学教书,抽空来我这儿帮忙的。" 叔叔巴结着。 " 好嘛,大学老师,高级知识分子!佩服,佩服。" 局长一副官腔,弄得我反 而很窘。 " 姜局长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呀!" 叔叔象是说给我听,实际是说给局长 一个人听。 " 才高八斗谈不上,故事和笑话一大篓。" 叔叔说:" 姜局长,给讲一个。" " 有这么一个人呐," 姜局长略一思忖,用指头在头发稀疏的脑瓜上一抓挠, 就抓出个故事来," 有个人去逛歌厅,唱完歌,打完炮,该掏钱了,这个人说,' 万水千山总是情,少出小费行不行?' 小姐说,' 世间哪有真情在,俺多挣一块是 一块。' ……" 众人哈哈大笑,姜局长得意非常。许是受了他的启发,叔叔说:" 我也来一个。 现在的干部有' 四转' :姜局长你知道吗?" " 知道,知道,我就每天转着呢。" 叔叔讲的" 四转" 是:上午围着轮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下午围着麻将转, 晚上围着裙子转。 众人拍手叫好,连姜局长也拍手。 " 晚上叫阿兰一块儿去歌厅?我请客!" 姜局长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 她呀,就不去了。" 叔叔转着眼珠子说道:" 待会儿她男朋友叫她听音乐会, 是不是?" " 啊,是,是。" 我恍然明白叔叔在给我找借口做" 护身符". " 赶紧去打电话呀!" 叔叔催促道。 我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