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X 月X 日 音乐会如期举行。 演员头天晚上下榻本市" 迎春宾馆".因长时间坐飞机,行李包中的演出服被弄 得褶皱不堪。我急中生智拿来了家里的熨斗。 小辉自然忙得不亦乐乎。操办如此大型的涉外演出,在他是第一次。 此前召开了" 新闻发布会" ,几家有名的宾馆、影院门口张贴了巨幅广告,但 因售票点一时无法统计,故而他最担心的就是上座率不高。 七点半了,楼上楼下黑鸦鸦一大片。 主持词是我编的。我向主持人递去期待的目光。 主持人激动地说:" 各位佳宾、朋友们,大家好!两制并行龙得水,九州共庆 凤还巢。在举国上下共庆香港回归这一祥和喜庆的日子里,让我们以更加高昂的姿 态迎接新生活的到来,奏响嘹亮的时代之音……" 掌声雷动。 主持人接着说:" 朋友们,这种单靠弦乐及其配器以及演奏技巧来表现的室内 音乐会,在本市尚属首次。相信这个晚会将给您带来吉祥和幸福,那么,让我们拥 抱那美妙的音符,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莫斯科乐团团长上台讲话,呜啦啦了一 阵子。女翻译开口了,原来是对该乐队作了简短的介绍。我猛然想起忘了提醒她也 换件漂亮点儿的礼服,可惜来不及了。 演奏员就位。指挥表情幽默、体态流畅、手势准确而富有表达力,一亮相就博 得观众的热烈掌声。 第一曲是莫扎特的" 嬉游曲".首席小提琴手是两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气质高雅、 情绪饱满,全体演员音色优美动听、整体配合默契。 接着又演奏了维瓦尔迪的" 提琴协奏曲" 、施尼特克的" 旧阶梯组曲" 、柴可 夫斯基" 主题变奏作品35号A"及" 弦乐小夜曲作品48号" ……在观众热切的欢呼声 中,又加演了中国乐曲" 梁山泊与祝英台" 、" 茉莉花" ,也颇受欢迎。 演出刚结束,小辉就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他说:" 曾几何时,高雅艺术出现了令人忧虑的冷落现象,出现了一段长长的 空白。艺术把人逼到了绝处,人把艺术逼到了绝处。姑且不谈市民的文化底蕴有多 深,接受能力有多少,单就艺术本身而言,我以为,这是一次非常大胆而有意义的 尝试。 " 在国外,高雅艺术属于有钱且有闲阶层的消费。而现代国内都市人的心态大 多浮躁、迷惘;世界名曲所表现的人生与命运的况味,需要辅之以高层次的文化修 养才能达到双向交流的目的;音乐场所的配置同样需要内行人加以引导和建设;观 众素质的亟待提高;细节方面的注意事项等……" 记者问:" 作为承办人,您认为 观众需要注意哪些事项呢?""比如,在一支曲子没完之前是绝不允许鼓掌的。""怕 打扰演员的情绪,是吧?""对。指挥谢幕的时候观众还应全体起立。""这么讲究? " " 是呀。不然,坐在家里千篇一律地看电视得了,干嘛还要花这个冤枉钱来高 雅一下呢。""可是现在的电视眼花缭乱的,不是广告太多,就是设立各种各样的奖 励,其实都是为了骗取观众的收看时间。""和高雅音乐相比,它好赖还是看得懂的, 观众不会自觉地从文化的层面挖掘主观上的原因。我也正是将其做为一种纯商业化 的东西尝试运作的,其实心理也没太大把握。" 记者又问:" 您举办音乐会的目的 是什么?为了挣钱吗?""钱是一回事,马克思说,' 贫穷是一种罪恶'.然而又不仅 仅是为了Money ,比如这次,更主要的是提高红树林公司的知名度,将它的发展定 位在大公司的范畴。" 小辉哈哈地大笑。 听他的笑声,我的眼前被一种" 英雄形象" 打动了。看来," 学历" 与" 能力 " 真的是两码事。 X 月X 日 这几天忙里忙外,经常误了食堂的晚饭。 交代完公司里的事情,回到宿舍,我已是饥肠辘辘。 拉开柜门,猛发现里面的七、八只鸡蛋不翼而飞,酱油、醋、盐也都没了,摇 晃了一下暖壶,更是空空如也。 一定是李茹,这个懒丫头!气得我只好干嚼方便面。 李茹不知" 野" 到哪儿去了?自从她来到我们这个楼上,简直把整个楼掀了个 " 底朝天".不时地有男同事蜂拥而来,聚众玩" 帕斯" ,影响不大好。奇怪的是, 李茹本人长得不怎么样,却跟男的们称兄道弟,关系密切,也经常有人来帮她干这 干那,听从她的指挥,甚至歪到她的床上睡大觉。 我一边嚼一边琢磨:得找块儿布挂个床帐子,象大学时的女生宿舍那样,彼此 互不干扰。 说干就干。我正恼火钉子怎么也钉不上时," 咣铛" 一声,李茹用脚踢开了门, 挟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屋。 " 你干什么去了?" 我皱了皱眉头。 " 朋友过生日,非要我喝酒。" 她嬉皮笑脸地说。 " 你就不能少喝点儿?一个女孩子,要掌握点儿' 度'." 我生气地说:" 来, 帮我挂床帘。""你自己不会挂吗?" 大概是嫌我说她不象个女孩子了,李茹一扭头 不理我了。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嘴,就帮她沏了杯黄山" 毛峰". " 你不能说我!就是不能!" 她嘟哝着。 我叹了口气:" 可我是为了你好!""好?连我爸我妈都对我不好,你能对我好? " 我心里" 咯噔" 一下。 " 你知道吗?我爸有一个情人!有一次,我亲眼看到我爸压在那个女人身上, 就告诉了我妈。我妈为此跟我爸闹离婚,我爸就是不答应。结果,我妈也有了相好 的,俩人的关系名存实亡。我就是他们婚姻的受害者,经常无缘无故遭受责骂和痛 打,村里的孩子也歧视我……""来,喝茶。" 我不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别人的 隐私。 " 我姐呢,十五岁就跟人私奔了;我嫂子,也是未婚先孕……""别说了。" 我 制止道。 "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永远离开了那个可恶的山村,离开了那个人模狗样的 家。我发誓,再也不要受别人的欺负!全体都要听我的!上大学时,我说今晚看哪 个频道的电视就得看,宿舍里的人谁都不敢违抗!" 我不说话,凝望着这张年轻的 脸、这具对生活怀有" 血海深愁" 般的身躯沉沉睡去…… X 月X 日 到教务处查找有关进修的目录。 北大、人大、北广、复旦、南开、新闻学院……" 助教进修班" 、" 骨干教师 进修班" 、" 访问学者" 、" 研究生进修班" ……我想,惟有知识能给人以永恒的 魅力。尤其是女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美丽也会消失;而知识却如醇香的美酒, 愈酿愈浓……我看得眼花缭乱,想了好半天。 隔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只听见" 哗啦哗啦" 的声音。我猜测着,教务处的几 个老师可能在打麻将。 一个女老师从屋里扔出一句话,叫我先到系里填写申请并加盖公章。 我兴致勃勃地找到教务主任,说明原因。 申主任问:" 拿硕士学位吗?""可能不," 我不大肯定地说," 可我不在乎。 ""那不行。" " 可……" 我申辩道。 " 不行!" 申主任断然道。 " 对教学是有好处的。" 我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 你必须拿个硕士学位,在这个知识爆炸的社会,学历才是硬件。再说,咱们 也快要改成聘用制了。" 申主任说得很" 现实" ,强硬的口气中充满着好心,可我 的急脾气差点儿上来。 申主任倏地站起身,说:" 就这样吧。" 我苦恼地思索着,一整天都心绪不宁。 学历呀,学历,你真的那样重要吗? 我回忆起那段痛苦的初恋,它简直把我的一段进取心都给撕裂了,变成了一种 埋藏很深的心理障碍。我想,宁可将来考博士,也绝对不考硕士!哦,左鸿,那个 不称职的研究生…… X 月X 日 七月流火。 与小辉的感情如日中天,平淡中蕴涵着真情,艰难中饱含着伤感。不仅仅是缘 份,我们彼此相爱,珍惜拥有。 我说:" 爱你,爱你,爱死你!" 他很激动,不知怎样宽慰我。 我俩象宝黛读西厢一样同看一篇爱情小说,原来" 过日子" 是那么回事。 我为书中的一句话直发笑:" 夫妻之间谁都不要脸了。" 小辉坏乎乎地笑。 我狠狠地瞪着他。 说起进修之事,小辉劝我:" 不要太单纯了,教务主任虽然强硬了些,可也是 为了你好。""可他凭什么不支持我的兴趣和爱好?""我理解你。可' 内容' 是一方 面,' 形式' 是另一方面。你想吃鲜汁嫩肉,可贴有标签的香蕉不一定能卖好价钱。 所以,二者的关系就象鱼和熊掌……""你的意思是……" " 小傻瓜,你也忒直肠子了。当你具备了一些硬件,同时又有自己的专长,那 时,便如' 水涨船高'." 我若有所思。 X 月X 日 李茹突然买了一大堆鸡蛋,说是要还我。 " 还什么呀还?" 我推辞道。这事儿都好长时间了,我已经忘了。 " 不行,我得还你。" 她说着把八只小鸡蛋放进我的柜子。 我看了看,比原来的小多了,但没说什么。 " 我准备考托福!" 她撂了一句。 " 什么?托福?" 我突然对她产生了种" 耳目一新" 的感觉。 " 是呀!考托福出国,将来找个有钱的外国人。""李茹,其实你不是这么想的, 是吧?" 我想起那天晚上她的" 醉语" ,决心对她格外好些。 " 不,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决绝地说。 " 即使真是这么想的,也犯不着说出口呀?让人听了多不好。""怕什么?怎么 想就怎么说呗!""那你有多大把握?" " 嗨,管它呢。" " 听说出国需要很多钱。" " 马上放暑假了,反正我也好几年不回家了,可以打工嘛。""我很佩服你的胆 量。" 我马上夸奖道。 " 算了吧,别虚伪了。我最烦别人说我好,都是假的!""可我是真心的。比如 我吧,就不打算出国;为此,还跟第一个男朋友分了手。" 李茹" 啧啧" 着,那意 思无非是我又傻了。 " 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甚至还为他祝福。相反,我很庆幸那次分手,不然, 我就不会遇到小辉!""你呀,就是太善良,这并不是一种美德,而是懦弱的表现。 " 我哑口无言。 X 月X 日 楼外大风大雨。 我的大学母校。系办的几个老师在看雨。 暑期来此参加" 研究生课程进修班" 的我,突然涌起一种冲动,一个人跑进风 雨中。 雨越下越大,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听见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男人粗野的吆喝 声。 全身透湿,雨水顺着面颊流成小溪。 我想哭,想喊,想让泪水和雨水混和,让心灵变得更加纯粹。 风雨中奔回那间简陋的栖身之所。 站在楼道里,隔着雨帘向外张望,看见云破日出处,连太阳都被冲刷得水淋淋 的。 小屋阴沉沉的,象个冷峻的老人黑风着脸。窗牖户扇残破不堪。 几张上下铺的颜色也都那样深暗。 地板是绝不能用拖布清洗干净的。因为是一楼,阴天下雨就泛出潮水来。 还有两张破桌子上放着不知哪一届学生留下的废旧瓶罐,居然有一只积攒了很 多硬币。 有一只破旧的灯管,用布擦拭干净了,接上电,居然亮起来! 又不知谁" 偷" 来一张较新的书桌,兼作饭桌,吃起饭来倒也津津有味。 楼道里黑熏熏的,几乎要掩鼻而过。更有厕所不堪入目,常常滴着水。我有洁 癖,常常" 舍近而求远" ,到招待所的楼上去方便,偶尔遇到清洁工加以阻拦。我 明白人家是爱惜自己的劳动成果,只好带着负疚的心理,象个" 窃贼" 般溜走。 几个随读的研究生与我同住。 我不得不接受教务主任的意见,先拿个" 现当代文学" 的硕士学位再说。 直搞得我筋疲力尽,常常是回到宿舍,一觉就看见了月亮和太阳搂抱着跳舞。 整整三个星期,我在紧张忙碌的气氛中度过。然而,日子是那样的充实。 唯有知识,才是一个人永恒的魅力! 这就是大学,锤炼人身心和意志的地方! X 月X 日 我畅游在文学与艺术的海洋中,甘愿做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 我从生活中总结出一条哲理性的思考:" 游刃有余". 是呀,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和人生,有时需要我们利用自己的智慧,去尝试一 种更合理的安排和选择。哪怕生活给予的不全是满意的答案,也要在夹缝中生长成 昂扬的姿态,在湖泊里弯曲出最优美的舞蹈。 能伸能屈、方为俊杰,不是么? 同时,我和小辉还喜欢上了品味雅石,有空儿便相约几个好朋友跋山涉水。 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我们是多么渺小。只有大自然才是永远的,真正的美存在 于大自然。然而,我们是大自然的剽窃者,那些历经风雨沧桑造化了亿万年的石头 被我们一举捡得,窃为己有,还不自量力地分其美丑! 唉,细想起来,谁能" 玩儿" 过大自然?又谁能" 玩儿" 过文学? X 月X 日 进修的所有费用都是借来的,尽管系里说拿到学位后给报销。 我不好意思朝父母开口,也不好意思从小辉的公司拿。 公司需要发展、需要进新设备、需要各项打理……可是,我还是想跟他说说一 段日子来最切实的感受。 压力与动力同时激荡着心窝窝儿。 短短两个月时间,我好象成长了许多。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X 月X 日 今天晚上,我在街头等小辉,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 我急了,这可是认识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儿呀! 我从来没象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到:我爱他!爱他! 风来了,乌云遮盖了天空,小辉还是没有来。 天黑了,万家灯火闪耀着,我的他、在哪儿? 下雨了,行人们匆匆赶路,我站在楼檐下、哭泣。 小辉,小辉,你快来吧!快快来到我的身边! 我会告诉你一个最激动人心的答案;我会给予你一个最热烈深情的拥抱;我会 满足你的所思、所想、所渴望;我会做一切的一切! ——我只要你爱我! 把会唱的歌儿都为你唱了一遍,小辉呀,你可听见我并不优美的嗓音? 把你说过的话都深藏在我心底,亲爱的,你可明白我最最焦渴的期待? 我的爱,如噼里啪啦的雨点儿;我的情,象" 呼呼" 刮起的狂风……我的脸, 好比春回大地盼滋润;我的心,较之" 比干" 多一窍……哦,我的足音,夹带着我 的思念、我的向往、我的希望……哦,我的步点,包藏着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 的未来……——我只要你爱我!! 小辉最终没有来,我望穿秋水……" 爱神" 失约了。 半夜时分,我在睡眠中听见一声轻轻的呼唤:" 阿兰!" 哦,伟大的" 爱情女 神" ,果真眷顾了我久渴的相思么? 又一声柔情的嗓音:" 阿兰,是我,小辉!" 我" 噌" 地从床上坐起,我的天! " 没事儿,别吓着你。" 真的是他? 看看表,已是一点过五分。我掀开窗帘,隐约看见窗外那张熟悉的面孔。 " 对不起,我去追' 错款' ,耽误了和你的约定。郊区信号不好,电话也打不 出去……" 他的声音影影绰绰的。 我的傻瓜! " 那,我走了。" 他放心地说。 我把脸贴近窗玻璃,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沉沉雨夜……哦,窗台一盆红玫瑰替我 流泪到天亮…… X 月X 日 同屋的随读生中,有一个是我中学时代的朋友- 雪孩。 雪孩天资聪颖,少年早慧,弹得一手好钢琴,素有" 才女" 之称;生得玲珑剔 透,自有一段风流在眼角眉梢,是众多男生角逐的对象。 雪孩来随读,不过是躲避父母干涉恋爱自由的一个幌子。这是我搬进去两个星 期后雪孩亲口告诉我的。雪孩的情人叫孟华,长得一表人才,是个建筑设计师。也 怨不得雪孩的父母要干涉,孟华是个有妇之夫,生有一子,且已是第二次婚姻。雪 孩与他公然同居,无疑充当了" 第三者".但雪孩死活不承认,她天真地认为:爱情, 本来就是一场" 鱼死网破" 的争斗。 雪孩与孟华的恋情在单位和家庭引起了轩然大波。领导找她谈话,同事们在背 后指指点点:" 瞧,那个骚货!""呸,作风不正派!" 雪孩一气之下请了长期病假。 在家里,父母更是对她大动肝火,差点儿断绝亲情关系。社会的舆论终于搞得两个 人精疲力尽,开始互相指责、互相推诿,最终也没走到一起。走投无路的雪孩眼里 含着泪,住进了母校的集体宿舍。 " 我终于把自己搞得鱼死网破了。" 她说。 " 别着急,肯定会有新的希望。" 我安慰道。 " 我之所以选择这里,因为大学是一片净土。" 我低下头,暗暗慨叹一个美丽 音符的滑落。 雪孩点燃一支烟,活脱脱一个大烟鬼。 形销骨瘦的她,只剩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满是凄楚和哀怨。 雪孩旋即又掐灭了刚刚点燃的烟蒂,狠狠地说:" 我诅咒这个社会,是它让我 堕落!""你不应该怨天忧人。" 我急忙劝解。 " 那么是我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前程?""你还可以重新开始嘛。" " 不可能了!" 她一脸沮丧。 " 为什么?" " 四面楚歌了。" " 没那么可怕。不要失去信心。" 她摇摇头,说:" 横竖不嫁人就得了!" X 月X 日 今秋之月依旧是孤独之月。 我拒绝了小辉的邀请,想一个人来赏这轮圆圆的月。 几年的颠簸流离,塑造了我男儿般的独立和自强。 不忍叫他失望,我便慌言约了李小黎晚上去跳舞。他一面大方地说:" 去吧! " 一面提出好多条注意事项。我偷偷地笑了。最后,他坦白承认:" 你去跳舞,我 心里挺不舒服的。" 晚饭后,李茹早不知去向。 宿舍里,我对着孤灯发呆。 把妆化得好漂亮,涂了眼影,打了腮红,安了假睫毛,使了一种黑红色的唇彩, 只为与自己干杯酒,祝祝兴。我觉出几分遗憾,眼泪怎么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在 纸上写下几行字:与生活、与事业、与爱情- 共婵娟吧! 风儿呀,帘儿呀,吹拂静悄悄的希望;月儿呀,心儿呀,生长光灿灿的痴情。 在一片滴答响的钟声中,传来了" 嘭嘭嘭" 的敲门声。 是他,小辉! 哦," 爱神" ,光顾了我的庐屋,眷恋了我久渴的相思相恋……我喜出望外。 中秋节的夜晚,他最终还是没忘记我! 我象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 这么想我啊?" 他连问了好几句,然后抱起我,使劲儿往后仰着身子。 " 口红,口红!" 他突然叫了起来。 " 怎么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 " 你换了一种颜色的口红?" 他问。 我仰着脸躲闪,以为他会亲吻我的。 但是没有。他捧起我的脸说" 好看" ,建议我买土色的口红。 " 土色?" 我诧异地问道。 他说是今年最流行的颜色,电视上好多明星都用。 " 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郑重其事地说," 今天下午,单位一个女同事突然大 叫一声,让大家看我的衬衣后背。一个男同事象鬼子进村般蹑手蹑脚凑过来,故作 深沉地说,' 蹭的不是口红……'"" 是什么?" 我诧异地伸长脖子。 " 是红粉笔末!" 小辉嘻嘻地笑着:" 他们知道你是个准知识分子。""还记得 咱们刚认识时那只口红的故事吗?" 我轻轻问,不自觉地又靠上他肩头。 " 注意口红!" 他惶惶地大叫。 我调皮地用口红在他额头上印了个完整的" 红月亮". 我想,他今晚幸福死了,肯定会失眠。而我总结出一个对付男人的好办法:口 红便是保护色!有了口红打" 前锋" ,连KISS都会成为一件难事。 我和他,请" 月老" 为证,记录下这份亘古不变的爱情! 哦,中秋,我割不断的女儿心,诉不尽的闺中情! …… X 月X 日 困极了,我拉上帐子准备睡觉。 " 当啷" 一声,李茹踢开了门。 她磨蹭了半天,好不容易上床了,又开始" 唰唰" 地翻弄书页。白炽的灯光刺 着我迷蒙的眼。她的" 生物钟" 就是这样,越到晚上越精神,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方 便。 待她钻进了被窝,我以为她要" 偃旗息鼓" 了,不料她的脑细胞又开始跳跃: " 阿兰,你说我能找下有钱的男人吗?""能,肯定能。" 我敷衍道。 " 有钱的男人会喜欢我吗?" " 喜欢。" " 男人最喜欢女人的什么地方?嘻嘻……""……" 唉,这个李茹! X 月X 日 电影院。 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小辉。 黑色的氛围中,妹妹将头靠在我的左肩,小辉将头靠在我的右肩,各自看得很 专注。 我象一棵树,既不敢左摇,也不敢右摆,至于演了些什么,就不清楚啦。 X 月X 日 " 五筒!" " 小鸡!" " 七根!" " 电视!" 什么?我的目光滑过牌面,原来是一张" 白脸儿" ,长得很难看,可不就象电 视屏幕一样? 这是在点点家。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几乎都在打麻将,雪白纤细的手指" 哗啦 啦" 地抚过一张张牌。 我站在她身后,心不在焉。暗自思忖: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点点细心地整理着牌,象个十足的小太太。大凡女人,码牌都规规矩矩的,象 垒小碉堡。她手气很好,总是在关键时刻出人意料- 就象她对待婚姻的态度,抓得 很准、很牢。 " 七小对儿!" 她一推牌,胡了! " 谁的庄家?" " 我!" 点点笑咪咪的。 " 输惨了。" 几个牌友终于撂下牌,走了。 点点舒服地靠在宽大的红木沙发上,吩咐小保姆沏两杯咖啡过来。 " 赢了多少?" 我装作兴趣十足地问。 " 嗨,没多少,七、八百吧。" 她漫不经心地说。 天哪,相当于我个把月的工资呢。 " 小辉怎么样?" " 挺好的。" " 对你好吗?" " 还行。" " 你呀,就是要求太高。又不会作女人!""女人应该什么样?" " 象我这样啊!不是我说你,得学会拍男人的马屁!""夫妻之间还用得着?" 我疑惑不解。 " 越是亲人越需要这样。" 点点呷了一口浓咖啡," 就拿我老公来说,整日忙 工作,典型的事业狂!不是我说他,光知道拼命,不知道享受。我呢,看他早出晚 归的,又是心疼,又是恨。为什么?一点儿情趣都没有。可没法儿,钱是人家挣来 的,不拍马屁行吗?" 说着,她用手做了个" 拍" 的示意动作。 " 那是你命好!" " 什么' 命' 不' 命' 的,幸福都是自个儿争取到手的。" 点点端过茶几上一 盘美国大杏仁给我。 " 女人嘛,得有' 女人味儿' ,温柔是一种力量。" 点点削着一只鲜红的" 蛇 果" ,说:" 假如你换到他的位置,想一想,就明白了。一个男人,没有个性你没 准儿还不喜欢呢。"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儿佩服她了:" 你最近怎么样?挺好吧? ""我怀孕了。" 她不无自豪感地告诉我,吐出一口新鲜的果味气息。 " 真的?" 我为这个消息而欢欣鼓舞。 " 都四个月了,没看出来?" " 怎么一点儿也不显?" " 本来我也奇怪。做过B 超,大夫说挺正常的。""那就好。要做妈妈了,真幸 福!" 我羡慕地说。 " 你不知道,自从我怀上这个孩子,他公司的利润猛增呢。""是吗?" 我饶有 兴致地听着。 点点乐了," 我最近老给他灌输,都是小宝宝带来的好运气!""你的确很会作 女人!" 我也乐了。 X 月X 日 " 咱俩性格合适吗?" 我总是笨拙地试图跟小辉沟通。而他每次总是冷冷地回 答" 不知道".于是乎,气恼的火焰就一下子点燃了我刚烈的脾性,教我如何能" 温 柔" 起来。于是乎,相对无言之后,两个人又往往去到街头打" 的".真邪,怎么也 打不上。气得他直骂娘。天知道他究竟在骂什么? 有一次,我们打" 的" 回到我的小屋,还好,李茹没在。 我拧着劲儿不让他靠近我。 他可不甘拜下风,踱过来踱过去,突然托起我的下巴,用手指" 点" 着我的鼻 子,一脸善意却咬牙切齿地说:" 阿兰,你是我谈过的女朋友里,我对' 她' 最好 的一个。冬天你没有毛衣,我发了工资,不顾一切先给你买,而我自己什么都没有。 你要正视两个人之间的磨合,不能太让我伤心了。" 还没等我喘过气,来个" 反戈 一击" ,他又谈到最近处境的不妙:强子借他两万块钱开饭店,生意冷落,频临倒 闭,就是不还钱。" 前一阵儿我还看见强子的女朋友,挎着一个时髦的真皮手袋炫 耀:' 瞧,我男朋友给买的。'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想,' 哼,女人最可怕的就是 虚荣。' 这不,上当受骗了。""怎么啦?" " 强子离过两次婚,还有个半大小子,女的只当是初婚。""天哪,太可怕了。 " 我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气急败坏,既同情又责怪地说:" 那你当初干嘛借钱给 他?""说起来真寒心,当时正是我炒股高涨的时候,楞是从股市撤出两万块钱,支 持他开饭店。他说等饭店一赚钱就还我,没想到都过去五年了……""啊?这么长时 间?" 我惊讶极了," 哎,你不该这么讲义气。""可他当时遇到困难,我不忍心袖 手旁观呀。" 小辉叹了口气," 这年头儿欠钱的倒成了大爷,逼急了,他敢跟你拼 刀子: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无论我怎么呼,强子就是不回电话。没办法,问他 女朋友,回说他留下话到外地出差了。可你猜怎么着?""怎么了?" 我瞪圆了两眼。 " 他犯了事儿,蹲了两个礼拜监狱!""是吗?你呀,最大的弱点就是' 不忍' ! 哎,算了,也别太冲动,遇到这种不要命的主儿,要善于保护自己。" 我提醒道。 " 兰,我不是什么' 款儿' ,但,为了你,我会尽力的。" 他一脸严肃,一脸 真诚。 我眼里噙满了泪花。 小辉说:" 哎,' 男人' 、' 男人' ,其实就是一个字:' 难' !" 我想起了 爸爸讲过的关于" 拥有" 和" 追求" 的话,就劝他说:" 我不在乎你现在拥有什么, 而在乎你正在追求什么。" 他的眼睛熠熠闪亮。 我畅叙心曲," 爱,根本就是无怨无悔的追求和奋斗。如果金钱能取代爱情的 话,我宁愿贫穷。" 小辉听着,深深地点头。 我脑中闪现与点点的谈话。其实,女人有各种各样的,男人也有不同类型的, 不是吗?偶尔吵吵小架反而让平淡的生活荡起一层波澜,更重要的是进行心灵的沟 通。 之后,他歪在被子上昏昏欲睡,公司的事情搞得他疲惫不堪。 我应该支持和理解他,他是一个" 难" 人。我叹口气,假想着他是个婴孩多好, 就不会跟我吵架了。你看,他充满稚气的脸蛋儿象个" 抗日小英雄" ;他黑黑的" 毛寸头" 根根直立,生机勃勃,宛若野草,简直顽强得无可救药;这不,连鼻息都 象风过峡谷,充满阳刚之气。 突然,一直闭着眼帘的小辉用他的" 小胖手" 使劲儿捏了捏我的手心儿。霎时, 一股暖流传过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X 月X 日 胡小辉,我的" 黑马王子" ! 他是甘瓜苦蒂,他是狂风摧迫不落的花朵,他是春天也不愿消融的积雪,他是 雕鞍未卸的战马,不,他根本就是一句诺言! 而我们的爱情呢?是深掩在草丛中的溪流,是秋天田野里在大风中歌唱的玉米 叶子。 他默默地奉献着、传达着、勾勒着,他全部的爱都用行动呈现在枝头。 我曾努力地寻找他,象寻找一首无言的诗,一柱星星豆豆的火花。我找到了、 又丢失了,因为他从不宣扬自己、赞美自己、复制自己……他是男人中最本真的一 类,保持着心中最高贵的纯净。 他的善良使得他旁无斜逸,心无杂念,无阻无碍。 他傲视着一切,守望着一切,护佑着一切……他属于美味佳肴、沉沉酣睡、悠 悠乐曲……他属于艳阳晴空、习习春风、依依杨柳……他曾给我讲过个故事,这故 事无数次打动我的心。他小时侯回老家,看到烧火还要从邻居家借火苗,就用所有 的押岁钱买了一大包火柴送给爷爷,以至于爷爷临终前还念叨这件事……他从童年 的梦境中走来,小心地呵护着自己的火苗,不忍心把它吹灭……他坐在家门口等待 妈妈下班,给他带回蛋糕、糖果、玩具等,母性的光辉照耀他小小的世界。上帝给 了他多少爱,他就无私地回报更多的爱。 他是父母的晚生子,得到了最成熟、最饱满、最昂扬的灌溉。可他并没有长成 无法无天的" 小霸王" ,他从不去苛求、挑剔和占有什么。 他在被爱中学会了爱,那颗" 小太阳" 在他心里默默长大。 他喜欢小孩子和各种各样的玩具,甚至吃孩子碗里的" 小狗剩儿".孩子们也喜 欢他,愿意由他带着玩儿,跟他说悄悄话。 他人缘很好,幽默诙谐,性格活泼,爽朗热情。 他深感世事功利,人心浮躁,于是他蔑视那些膨胀的欲望和市侩手段,待人接 物,开心见胆。 他最讨厌装腔作势,不懂装懂。遇事时他常常坦率地宣称" 我不知道" ,这正 是他有力量的表现。 他不是一个多么有天赋的的艺术人才,但他一点儿也不缺少艺术眼光,他追求 自然和那些别人能感受到却不一定能捕捉到的美。他逛大街、进酒馆、买衣购物时, 不落俗套,独具慧眼。因为他不顾一切地向往美、发现美、追求美、创造美、传达 美。他的生活中绝对不能没有美。 他毫不吝啬地把爱" 给予" 别人- 就凭这一点,他也是有" 有福气" 的,他应 该得到生活的回报。吃亏是福," 爱" 人是福。 他不世故,不世俗,不无端地讨好人、吹捧人,更不取悦于人、谄媚于人。他 就是他自己! 当然,他毕竟是尘世中的凡人,绝不肯活到" 不食人间烟火" 的份儿上。同许 多人一样,他也梦想有一套大房子、买一辆心爱的跑车、娶一个漂亮的女人,为此 他去摸过" 体育彩票" ,偶尔也打打麻将、发几句牢骚、说点儿脏话、骂骂人…… 他辛辛苦苦、早出晚归、进出于他的" 红树林" ,为了目标付出努力,实现不了也 心安。 他率直急躁,一脸正气,自尊心很强。 他有主意,也挺固执,有时自以为是,脾气挺" 拧" ,不好改变。 他不是口号,不是旗帜,不是标本,不是模型,他真真实实。 他生活细致,喜欢烹调,喜欢洁净,喜欢洒扫,他勤勤恳恳。 他感情粗犷,不会浪漫,不善调情,不喜缠绵,不懂得" 玩儿". 他从不限制我跟其他男人的正常交往,他相信爱情、相信忠诚。 他待人真诚,不造作、不作假,不拐弯抹角,不偷鸡摸狗,不狭隘自闭。 我的" 黑马王子" ,一个黑不啦叽,胖不啦叽,却" 精气神" 十足,蛮可爱的 小伙子! ——其实,他简单得很哩,扔到人堆儿里就没了。 X 月X 日 红树林公司欲拍电视剧,就此事我与小辉做了一次谈话。 " 电视剧的事儿怎么样了?" " 运作起来不太容易。" " 怎么回事?" " 公司承担的主要是后期制作,有关剧本、导演、演员等问题都需要请人,耗 资巨大,不好定夺。""是不是资金不好控制呢?" " 对。一旦协办单位给了钱,或银行贷款流入公司帐户后,紧接着就要付给电 视台。可如此大型的片子花钱如流水,说多就多,说少就少。别弄个人家说多少是 多少,就等于资金从公司过了一下,又不翼而飞了。""就不能想个什么办法?" " 除非自己有内行的人。" " 你是说有电视台的人?" " 哎,我现在也考虑不太清楚,回头再说吧!""你不要气馁,肯定会成功的。 ""创业难哪!" " 等我把硕士学位拿下来再帮你。""你先把自己的事干好吧。两个人各自独立 点好。" 我喜欢这种心灵的默契。 X 月X 日 " 兰,我希望你永远保持一个才女的气质和魅力。" 小辉说。 " 可你就不怕人家议论吗?" " 议论什么?" " 说你要娶一个学历比你高、还想当作家的妻子。" 他嘿嘿笑了," 如果将来 你比我成功,我会更加自豪的。" 我为自己的大言不惭而羞愧,说:" 我心比天高, 才如纸薄,更需要你的帮助" ,并鼓励他:" 音乐公司虽面临很多问题,但你一定 要不断地追求、奋斗。" 他充满自信地调侃说:" 将来一定会辉煌的。""你不会是 那种' 少年木讷、中年风流' 的男人吧?" 我调皮地问道。 " 胡说些什么呀,你?" 他有点儿愠怒。 " 我最讨厌那种所谓的成功男人,糟糠之妻承受了他艰难奋斗的时期,情人、 小秘却来分享他成功的喜悦。" 我故意挤兑他。 " 那也要分人品怎样了。我觉得那种男人属于少见多怪,一般都是些素质不高 的暴发户。""那你给我发誓。"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发誓,永远爱你!""不行!" 我叫嚷着:" 大点儿声! ""我发誓……"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X 月X 日 " 阿兰!" 电话那头,小辉的声音沙哑而暗淡。 " 怎么了?" 我焦急地问。 " ……" " 小辉!小辉!" " 我父亲,他……" " 胡伯伯怎么了?" " 胃溃疡!必须马上开刀!" 我惊愕了。 胡家刚装修了房子,老两口还没搬过去,没想到就……小辉是他们的幼子,哥 哥们早已娶妻生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小辉显然是措手不及,慨叹道: " 一天福也没享呀!哎……" 我觉得小辉需要我的关心和帮助,哪怕是几句安慰呢。 " 别着急!会不会误诊呢?" 我提出一种假设。 " 下午我陪父亲做了胃镜,有四分之三的胃坏死,基本上算确诊了。""胡伯伯 以前有过胃病吗?" " 偶尔打嗝,没引起过注意。""最近有什么异常?" " 刚去北京一趟,看望了我姨妈,喝了点儿酒,觉得胃疼,这才做了胃镜。"" 看来酒是诱发物。他平时有什么不良的饮食习惯吗?""喜欢吃烫饭、油条、烧饼、 喝酒……""胃如果切除了,还可以再生,没事儿的。""万一打开了,连手术都不能 做,就只能……""小辉,你为什么总往坏处想……" 小辉沉浸在悲痛中。 " 说不定打开之后发现胃镜检查结果不准确。""不太可能。" " 我敢保证,做了手术就没事儿了。""但愿如此。" 他象个受了伤的孩子。 我不禁滋生出母性般的温柔,恨不得隔着话筒伸出柔长的手臂,抚摸他的心灵。 X 月X 日 医院门口。车水马龙。 病魔面前,人人平等。 ——这是我最最深切的感受。 通过一个朋友的关系,胡伯伯住进了ICU 特护病房。 晚上,外科王主任看了X 片子,吩咐护士做手术前准备。 手术预定明日上午进行。 小辉的妈妈被安排到亲戚家。 小辉的情绪稍微稳了些。 不少知情的朋友要来看望,他一律婉言谢绝。 我陪伴着他,一直到很晚、很晚……生与死,只在顷刻之间,谁又能说得清。 惟有真情,方是不死的魂灵。 X 月X 日 早晨七点半,胡伯伯被推进手术室。 小辉啪嗒啪嗒抽着烟。 我轻轻挽着他的胳膊。 医院的朋友从里面打出电话:" 一切进行顺利!" 小辉走来走去,脚步沉重。 几颗心瞬间紧紧握在一起。 我真想为生命和健康而欢呼! 又一个电话打来报告平安。 …… 十一点一刻,电梯门开了,胡伯伯被推出来,一大群人簇拥而去。 注射了麻醉剂的胡伯伯还没有完全苏醒。刚做完手术的大夫、护士们表情严肃 冷竣。 胡家的兄弟们忙不迭地向前去推手术床。小辉在前倒退着走路,以便使父亲睡 得更加平稳。我第一次看见外科大夫们的着装- 绿色的手术服、口罩、帽子、塑料 脚套!——哦,燃烧的绿色,生命的绿色! ICU 病房。十几个医生护士拥挤在里面。 换床位。输液。输血。输氧。 导流管儿。导尿管儿。呼吸机。 …… 我和小辉在外面呆呆地观看。 一个哥哥去打电话给焦急的母亲。 久已等候的朋友送来几个大花篮。 康乃馨、菊花、玫瑰、满天星、剑兰……鲜花一样盛开的祝福伴着胡伯伯轻微 的呼噜声…… X 月X 日 一轮白色的太阳升起在窗前。 一边用着昨儿刚买的韩国" 蝶妆" ,一边为生活而感慨。 我不允许自己有了唇膏又缺了颊红,做了美容就没钱再锔油。 青春转瞬即逝,千方百计抓住她飞舞的衣裙吧。 男朋友不是" 万能钥匙" ,咬咬牙不给他打电话。 孤独和惆怅象条蛇一样缠绕着我。 小辉陪伴父亲住院已经两周,夜夜枕着难眠的痛。 翻看著名作家铁凝的小说《何咪儿寻爱记》,读到结尾处,那原本郁积的心绪 竟化作一阵儿痛哭荡漾而去……是书中的" 何咪儿" 感动了我,还是我变成" 何咪 儿" 感动了自己? 这个为爱四处寻觅的" 何咪儿" ,这个寻来寻去一片茫然的" 何咪儿" ! 历经百转千回," 何咪儿" 终于明白哪里才是心灵的归宿;她的前夫马建军" 望着满头白发、神情憔悴的何咪儿,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向她举起了一 个拳头,那拳头在半空中哆嗦了半天。或许他真是准备狠揍一顿眼前这个何咪儿的, 但他突然松了拳头,把这个疯狂了一夜的女人紧紧搂在了怀里。他到底能拿她怎么 办呢?" 我为这个极具才情的女作家而打动了。我不正象那个到处流泪的" 何咪儿 " 吗?同" 何咪儿" 一样不甘平庸、不易满足、桀骜不驯,用心用力地寻找爱的归 宿…… X 月X 日 他是一株倔强的野草。 他是一丛蓬勃的荆棘。 他是玉茭。 他是高粱…… 他究竟是什么呢? 他不过就是胡小辉。 而我呢?有时简直象个女巫。我是怎样残酷地走进他呀?象走进一支歌谣,走 进一场秋雨,走进他的缠绵,他的挺拔,走进他的原始森林,走进他的古老城堡… … X 月X 日 打电话告诉小辉我的想法。 我又听见了他那极富磁性的声音。 " 我很佩服你,兰!什么事都能跟自己联系起来,你将来不成作家才怪呢。"" 借你吉言!" " 你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你的情绪好吗?胡伯伯呢?""嗨,伤口疼得 要命,五天之内不许吃饭、喝水,大夫还说要让他咳嗽、吐痰、翻身,他倒是很坚 强地配合。有一次我歪在一边睡着了,他还嘱咐我要盖好被子。就是昨天晚上让我 吓了一跳。""怎么啦?" " 嗨,都怪我困极了,不小心睡了半个小时。一睁眼,一个黑影站立在我床前 ……""谁呀?" " 我父亲!那么苍老,那么憔悴,吓了我一跳。""你做梦了吧?" " 真的!可能是他叫不醒我,干脆自己起来了。""他怎么起来的?" " 天晓得!哎,我真该死!" 小辉还在痛苦地责备自己,我宽慰着他。 X 月X 日 到医院去看望胡伯伯。 因输液太多,他的胳膊已患了静脉炎。只好在手指头上注射,不小心又跑了针。 小护士急得满头大汗。 胡伯伯安慰道:" 没事儿!" 另一个护士送来了冰块儿。 小辉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父亲的手上。 我用温水蘸了毛巾敷那条肿胀的胳膊。 护士长来交代待会儿要冲洗膀胱的事。 主任医师查看了一下病情,又开了一瓶" 脂肪乳". 不料,因钠、钾注射过多,引起电解质紊乱,胡伯伯出现了短暂的精神失常, 一迭连声地闹着要回家。 我和小辉吓得惊慌失措。 病房里又是一阵儿紧急的忙碌。 我默默地为他老人家祈祷平安。 X 月X 日 胡伯伯终于出院了,小辉又恢复了以往爽朗的笑声。 "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 他哼唱着一支歌谣。 我心中乐开了花。 我的宿舍。 小辉不厌其烦地念叨着单位何时分房,如何装修。" 视听间" 用麻袋片装饰; 客厅的墙上要安置一个篮球网;卧室一定要舒适、温馨,可以加一个双人摇椅;将 废旧的磁盘安上表针,一照就闪烁出五彩光芒;又打算把一块绘有一团团草绳子的 蜡染布悬挂在墙上;乃至厨房需要几个盆、几个碗、几把勺子……我相信,他的艺 术眼光是独具个性的,不着意去营造华屋,却非常有情致。 我给他试穿一件新买的" 阿迪达斯" 黑色T 恤,背上有一行绿色的小字:"I LOVE YOU !" 尽管他的相貌还远远算不上什么美男子,我仍然为这种" 男人形象" 打动 了- 他脸上的绒毛闪着立体的光泽,眼神里透露出美好的光芒,象他这个人一样, 连同他的心、脾气、胸怀、品格,都传达给我一种信息。 他又是机敏灵活的。他的小眼睛里满含笑意,正在伺机逃出这个房门,以防正 好撞见李茹,又被那" 死丫头" 抓住一个话柄。 我拽住他的手说:" 结婚后我会非常怀念这间小屋。""简直刻骨铭心!" 他的 呼吸融化了我。 而他不知怎样悄悄溜了出去,等我掀开窗帘朝楼下望去时,只见昏暗的路灯下, 他已双手插在裤兜里,没事儿人一样溜了出去,好不悠哉! X 月X 日 小辉还没向我正式求婚呀! 我提醒了句:" 送朵玫瑰花吧!" 他偏不!做了个想象中的动作:单腿一跪, 手举一条钻石项链……我的心都要醉了。 X 月X 日 房子。房子。一个多么急迫而现实的问题! 从相知到相恋,我一直向往有个" 家" ,时时在脑中构筑着、憧憬着。 一个人在外多年,过惯了漂泊流浪的生活,更渴望有个安定的家,一个巢穴。 然而,他单位分房杳无音信,我心中的期待遥遥无期。 我想有房子。 我想有个家。 小辉又忙着举办一场" 吉它演奏会" ,没空儿来见我。 我必须独撑时日! X 月X 日 小辉无意中看到我的日记,大概是心有所感吧,就在我日记本上大抒其情: " 一早醒来,思忖着昨晚那美妙的梦幻- 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轻轻地伏在肩头, 我用睡眼惺忪的眼睛注视着它。突然,它变成了阿兰那娇美的面庞,眨着迷人的眼 睛端详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有段时间没有做这么美好的' 梦' 了,带给 人的是一种思想意识的享受,就象用' 发烧' 音响听到《CD圣经》上美妙的轻音乐 一般。渴望与我的兰儿共同享受这种感觉,我知道我爱她。 " 总感觉与她在一起很美好,但从未将这种感觉形之于笔端。现在写出来才发 觉,原来的感受很朦胧,一旦经过大脑的提炼,才明白是如此的奇妙、如此的真挚。 " 回首我俩近一年多来走过的路,不禁慨叹一声:' 不容易!' 风风雨雨的洗 涤,加深了彼此之间的情义;是是非非的磨和,锻炼了二人的意志。我们携手走过 了无数沟沟坎坎,可能前面还会有荆棘路,但我相信,我们会携手度过的……" 哦, 胡小辉,等你爱我,爱到尽头不言悔! ——"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当我们老得哪儿去不了, 我还依然,把你当成……" (小辉动情地哼唱着这支专属于" 我俩" 的歌谣。我的 脑海中构思着一幅美好的画面:绿色的草坪、白色的摇椅、追逐嬉戏的男女……) ——" 手心儿里的……" (他浑厚磁性的男音故意将把尾音无限制地拖长、拖长。我闭着双眸,倾听。 等那最后一个字舒缓柔美地砸在我的眼里、心里。我等得好苦、好苦。等了半天, 也没等到,就象把一枚春芽放进嘴里,却没咀嚼出味道。我奇怪地睁开眼,却闪进 他明亮的眸中,那美妙的光芒简直能把小小的我融化。" 你真坏!" 我娇憨地抡起 小拳头。)——" 宝……" 他这才吐出最后一个音,故意逗我。 " 你!" 他顺手把我搂入怀中,然后大笑。 笑声淹没了我。我要求他结婚后一定买个摇椅。他答应了。 X 月X 日 我和李茹之间的矛盾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她这个人太自私,花别人的、用别人的,自己却一毛不拔。昨晚,我回家了, 她居然叫两个男的睡在我们屋里,自己另找个地方借住。我回来后发现房门没有关, 地上满是花生瓜子皮儿,我的床铺也乱七八糟的,就教训了她两句。 " 怎么啦?小气鬼!" 她诘问。 " 这屋是两个人住,你就不怕丢了东西?""我把钥匙丢了,没法儿锁门!" 李 茹振振有辞。 " 那你干嘛不呼我?" " 万一你正和男朋友亲密怎么办?" 她还好意思地嬉皮笑脸地调侃。 我气得不愿再搭理她。 整个夜晚就在别扭中度过。 早晨。我先起床,拉开窗帘换换新鲜空气。 李茹上午没课,懒在床上不动。 " 阿兰,把窗帘拉上!" 她以命令的口气说。 我又把她那半儿遮上了。 等我从水房洗脸回来,她已坐在被窝里哇啦啦地念英语。 我习惯地打开收音机,里面传出播音员悦耳的声音:" 现在是' 早间新闻网' ……" 李茹提高了声音,向我挑衅:"I BECOME VERY ANGRY!YOU ARE A PIG ! (我很生气!你是猪!)""我本来就属' 猪' ,怎么啦?属猪人多诚实、率直呀! " 我索性将收音机的音响调到了最大。 无言是最大的轻蔑。 X 月X 日 李茹又嫌我好几天不理她了,硬说我这样子是明摆着欺负她。 我觉得她未免太过分,就使劲儿瞪了她一眼。 两个人暗里怄气。李茹" 恶人先告状" ,弄得尽人皆知。 申主任偏听偏信,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点儿工作上的事情,然后又含沙射影 地说:" 你们宿舍的事儿我也知道。" 我心里" 咯噔" 了一下,辩解道:" 李茹是 个什么东西!您居然也信她?……" 不等我说下去,申主任勃然大怒,站起来厉声 说道:" 阿兰!你怎么能不接受批评?""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批评我?" 我气得嘴 唇直哆嗦。 " 啪" 地一声,申主任的拳头砸在办公桌上,也砸在我的心坎里。 " 你怎么能这样跟领导说话!"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地哭了。 " 哭什么哭?" 申主任面对我的眼泪毫不心软," 回去好好检讨自己的言行! " 撂下我,径自走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沙哑地喊道:" 我- 要- 辞- 职!" X 月X 日 我要辞职! 这是绝不可能的" 突发奇想" ,我不过愤慨一下而已。 对很多人来说,维持一份稳定的工作,就是万幸;而不满现状的我,却常常有 一种压抑感。 关于我的工作。 妈妈说:" 傻孩子,在学校里不坐班多好,不要象妈妈一辈子紧紧张张、忙忙 碌碌的。你现在还没有结婚,好多事情不明白,女人嘛,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家。" 我说:" 妈妈,那是你们那一代的想法,我不能只做一个家庭妇女。" 爸爸说:" 不能这么简单草率地办事情,最起码要跟系领导疏通好关系,按照正常渠道办理手 续;万一人家恼火了,给你在档案里写个' 开除' 什么的,不就糟了?" 我笑了笑 :" 要是那样的话,我恐怕一、两年走不了,我的青春不就浪费了?" 小辉说:" 辞职就不浪费时间了?说不定走的弯路更长。" 我感激地说:" 还是你理解我,这 正是我心里的顾虑。" 小辉说:" 你呀,要想法劝说父母,必要时也可以听听意见, 毕竟他们的人生阅历比较丰富。""那你跟我去见他们!有个男朋友在我身边,他们 就会感到放心。""我?这时候?" " 怎么啦?" " 关键的时候退缩了?" " 让我考虑一下。" " 别考虑了,关于咱们的事,你也该见见我父母了。我妈说过,不经过她同意, 不许私自领结婚证。""啊?那我见!" " 正好我爸明天来市里开会,中午你请他吃个饭,怎么样?""那你妈呢?" " 哎呀,先见了我爸再说,堡垒要一个个攻破,我的小笨蛋!" X 月X 日 饭店门口。 爸爸若无其事地抽烟。 我偷笑着注视小辉朝这边走来。 来了,来了!我远远地招呼他。 爸爸回头看了一眼。 小辉潇洒地过来了,神情很坦然。 我心里掠过一丝甜蜜,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我爸!胡小辉!""您好!您好! " 小辉说。 " 你好。" 爸爸说。 " 送您一个小礼物。" 小辉拿出一把" 谭木匠" 梳子," 很好用的,能疏通经 络。" 我瞪了他一眼,怎么拿这样的小玩意儿戏见我爸? 没想到爸爸还挺高兴,当即掏出来梳了两下头发,说:" 你们知道女人的寿数 为什么长于男人?就是因为常梳头。好,好,我挺喜欢的。" 就座后,小辉表现得 很有礼貌。大菜、小菜、热的、冷的,一应俱全。 我挺自豪地看着爸爸:" 小辉以前搞过接待。""是吗?" " 听阿兰说叔叔是一位诗人、画家,我有机会想跟您学学画画、写字什么的, 行吗?" 爸爸是一位性情开朗、豁达、爽直的诗人,一向禁不住赞扬,一听这话, 情绪陡然高涨了,从包里掏出一本新出的诗集送给小辉。 " 大风?" 小辉惊讶地说:" 我好象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我爸的笔名, 取' 大风起兮云飞扬' 之意。""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风起兮叶飞扬/ 大风起兮水飞 扬/ 大风起兮我飞扬" 爸爸一见小辉喜欢他的诗,不禁诗情大发,情不自禁地小声 朗诵起来,尽管普通话较差,却也满有韵味。 " 我想起来了,我们家也有一本大风的书!" 这回轮到我和爸爸惊愕了。 " 是一位作家十年前采访我爸,还写了长篇报告文学,送给我爸的。""你父亲 是……?" 爸爸凝神问道。 " 新华集贸市场的前任所长。""胡、志、福?" " 对!对!" 小辉说。 " 就是他!十年前市作家协会派给我一个' 硬骨头' ,我采访新华集贸市场的 胡所长。人称' 黑脸包青天' ,谁都不敢去采访的。""为什么?" 我奇怪地问。 " 老胡人品正派,两袖清风,只认死理儿不认人!""他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 连记者采访都不肯轻易接受。""你爸那股子朴素劲儿,谁也不会看出他就是赫赫有 名的所长。当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 撬' 开了他的口。""不错。有 几次我爸明明看见记者去了,还问他' 胡所长在哪个屋?' 他却故意指给人家一个 方向,自己开溜了。""爸,您怎么完成采访任务的呢?" 我简直听呆了。 " 我呀,在市里借了一辆自行车,接连跑了三、四趟,凭了三寸不烂之舌,用 诚心感动了他,终于接受了采访。没想到十年后,竟与老胡有这份儿女亲家的姻缘。 " 爸爸嘿嘿地乐着。 接下来,爸爸介绍了他印象中的昔日的胡所长,最主要的是处乱不惊、制服歹 徒的故事。看得出,时隔多年,爸爸仍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爸爸说:" 小辉, 回去代我向你爸问个好。" 小辉听罢,乐得合不拢嘴:" 奇怪的很,我们家搬了几 次,许多旧书刊都卖了废品,您写的那本书却一直保存在我书桌里。""真的吗?" 爸爸乐滋滋地说:" 回去告诉你爸,他还欠我一顿饭呢。""怎么回事?" 我问。 " 采访完毕,饿得我饥肠辘辘、筋疲力尽,没想到老胡廉洁到那个份儿上,居 然舍不得花公款请我喝壶酒!""啊?" 我说。 " 我爸就是那样的人,太传统了。" 小辉笑道:" 以后呀,父债子还吧。" 看 他俩那股子和谐劲儿,仿佛是既成事实的" 泰山" 和" 姑爷".这不,他们两个为了 我的事情热烈地讨论着…… X 月X 日 今天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应该有好心情。 果然,一大早小辉就在我的呼机上留言: " 你今天上午有课,不要迟到。" 想不到在快八点时,他挟着一身凉气来了, 说是哦啊我睡觉太沉,听不见;宁可自己误了上班,也要来叫我起床;否则,申主 任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 系里举办健美操比赛,临时把课程调整了一下。" 小辉似信非信。 我懒洋洋地洗脸、刷牙。一边问:" 你怎么就认为我不认真工作呢?""我不是 那个意思。你,也太不了解我的好心了吧?""说吧,你是不是想拿我一把?像申主 任那样?" 我知道自己蛮横不讲理,还是故意捏造事实。 "'拿' 你?我为什么要拿你?你是那么好拿的吗?" 看着他着急上火的样子, 我心里很美。难道说这也叫爱情? 我又问:" 你说,你为什么不怕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厉害?""天哪,我还不 怕你?" 他反唇一击,顺手摸了一下我的头," 没发烧吧?""我知道,要是我来点 儿强硬的,你就害怕了。" 看他一幅紧张兮兮,心里多少有些得意。 " 你要怎么样?" 男孩子对待这样的问题,通常比较敏感。 其实我还没有想好,只不过信口胡诌而已。我笑了笑,说:" 当心,别把我宠 坏了!""知道我在宠你呀?" 他站起身要走。 我的心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真想抓住能够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爱他! 然后,我眼瞅着他离开的瞬间,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这种心情。 我蓦然觉出了身为女孩子的痴情,好傻好傻。我便告诉了他。 " 你傻?你可不傻。我傻!" 他拉开了房门,真的要走了。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刹那,我顿时觉出了一种失落,开始痛恨自己刚才的粗 暴。哎,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偏偏不说好听话,还没有分开就开始思念了?我为了 一个新添的小念头跑到窗口,了望他最后的身影,却在一片爱的感觉中张口结舌, 欲言又止。 小辉转过脸,向我挥挥手,意思是" 明白了" ,叫我回去吧。 " 你明白什么呀?" 我自言自语,不知是对他呢,还是对我自己。 " 哼,美得你!你以为我想你呀?没门儿!""没门儿?没门儿有窗户!" 我编 造出一段对话的情节,兀自沉浸在一片欢乐与寂寥中。 突然,我想起了小辉说过的一句话:" 我就是你的'C盘' ,专门用来储存你的 好、坏情绪。" 想着想着便偷偷笑了。 然后,我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 傻" 样儿,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扮了个 鬼脸儿。 我在清晨的困乏中收拾着每一天的日子:叠好昨夜蹬得乱七八糟的被子,把脏 衣服扔进洗衣机,扫地、拖地、倒垃圾、浇花,把桌子上的瓜子皮儿装入一只塑料 袋……日子虽然简单,却因无数次地重复而变得格外沉重。我对自己的脑子进行了 一番" 碎片整理" ,又在心里怜悯自己:真的,需要嫁人了! 外面的天空如我一样慢慢醒来。 X 月X 日 晚上小辉请我到" 七月七" 咖啡屋,庆祝我们认识一周年的好日子。 小木屋光线朦胧、乐曲悠扬。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情调,似乎连人也美妙、高 雅起来。 他叫了两杯自调的鸡尾酒,还有一个精致的果盘。 侍应生走过来,问需不需要玫瑰花。 小辉说不要,我瞪了他一眼,拿过一枝送给他——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送男人玫 瑰花呀!我才不管什么应该不应该呢。 但我到底有些不甘心。在爱情的道路上,我苦苦地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等去竟 连一朵玫瑰花都等不到吗? 然后我问他为什么不送我,他说那东西太俗了,大街上就老有卖花姑娘拦着人 甜甜地叫卖。 " 这么说我也俗了?" 我打趣道。 " 不,你浪漫,我现实。看,我送你什么?" 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款式 很" 个" 的时装表,表盘是迎春花色,成不规则突起状,还有一本《上海服饰》。 " 你倒是实惠," 我略带讽刺地说:" 不过等我再过生日时,还是希望能收到 玫瑰花!""你让一个大男人手捧一束玫瑰花?天,这不是有点儿犯傻吗?能不能换 样东西,比如,衣服、帽子什么的?""不,就要玫瑰!" 我一口咬定。 他笑了,说:" 我总觉得那东西太假了。""谁敢保证你的感情是不是真的?" 我怒气冲冲地说,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 不,阿兰,你误会了。" 他耿直地说。 " 那你是什么意思?非要一个女孩子恬不知耻地朝你要?""可这正是我的爱情 观呀。我没有隐瞒你什么,真的。" 小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不要让' 形式' 大 于' 内容' 了。""可我是女孩子。女孩子总归是喜欢玫瑰的。正如夏天喜欢穿裙子 一样。""我知道。可裙子有什么好?穿在你身上不会太出效果的。你没发现我很少 给你买裙装吗?鲜花也一样,过不了几天就枯萎了,你不更伤心吗?""但我……" " 再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以前收到的玫瑰花一定很多,但你为什么没有嫁 给其中的任何一个呢?为什么还要我跟他们一样呢?咱们俩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就 是因为骨子里都追求自然的风格!""……" " 小姐,买单!" 他的口气很洒脱。 " 一百二十元!" 小姐说。 我吓了一跳。够买多少玫瑰花呀? 我看着他很帅气地往出掏钱。 我暗暗地想,男人呀,男人!追求女人时那个大方呀、潇洒呀!总之是屁颠儿 屁颠儿的,结婚后还能保持现状吗?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但我心里还是被他的 话深深打动了。 小辉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眼神怪怪地瞅着我。 出了门,才恍然明白,都是" 七月七" 这个名字给闹的!怪不得古代的牛郎、 织女要选择这个日子鹊桥相会呢,想必一定是悲悲戚戚、痛不欲生吧?两个相爱的 人,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牛郎也不会给织女送玫瑰花的…… X 月X 日 为了弥补没有送玫瑰花的遗憾,小辉又给我买了一顶帽子。真奇怪,他特别喜 欢这样做! 时至今日,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帽子我就有二十多顶,一溜烟儿悬挂在房间 白色的墙面上,居然别有一番情趣哩。 蓝色、红色、黄色的帽子属于休闲系列,一律的大帽檐,颇具现代都市味儿。 通常,我是在T 恤、牛仔裤时搭配的,他总是帮我压得低低的,非得罩在两眼之上 不可。若配以一幅同样蓝色、红色、黄色的眼镜,或方形、或菱形、或矩形等,呵, 简直是" 帅呆了、酷毕了". 那顶绿色、绣有狮子和老虎的帽子是我的珍爱。不仅因为动物的样子给人以强 悍的感觉,更因为绿色所洋溢的那股子青春气息,确实让我在佩带时浑身" 精、气、 神" 十足,似乎格外充满力量和朝气。 最贵的是那顶白色的皮帽子,一百二十元呢,是他在我27岁生日时送给我的礼 物。帽檐很窄,用粗麻绳编成的造型,漂亮极了。由于它对服饰的要求很高,能够 完美搭配的并不很多。虽然如此,我还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毕竟那是一段美 好爱情的见证。 乳白色的圆形软帽是我日常佩带最多的。它随意、自然、大方,方便到可以折 叠,易于存放,便于清洗;而且,颇具女人味儿,像是风中摇曳的一枝干玫瑰。几 乎每一款大衣、风衣、西装、短袄等,都能任意地搭配成挺刮、利落、流畅的女性 造型。 蜡染布的帽子上缀满了清瘦的竹子,在寒冷的冬天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友人开 玩笑地对我说:" 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海外归来的游子了?" 我嘻嘻一笑,故意 展露万种风情,笑曰:" 难道爱美不是每个人的天性吗?" 椭圆形的毛线帽子跟一 条白色长围巾是成套的。那是去年颇为流行的一种时尚,特别适合在下雪的冬季佩 带。雪花飘落,风寒料峭,鲜红的中式绸缎服装,雪一样洁白的帽子和围巾,呼出 的一吹就散的热气,构成了一幅多么美妙的画图! …… 哦,我的可爱的" 帽子家族" ,希望它"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一个非常有个性、有灵性、人情味儿十足的小伙子! X 月X 日 你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夜晚迷蒙的路灯下,那 渐渐远去的孤单的身影,令我好感动,好心疼。 你和我,一个在城市的东南禺,一个在西北角,天各一方,好远好远。为什么 不买一辆新自行车?有几次驮着我,除了铃铛不响哪儿也响,坐车的比骑车的还难 受。这不是,只有我清楚他裤子后面的洞是怎样磨的,只有我清楚他花了多少修车 钱。嗨,他说,我已丢过四辆了,谁还敢买新的? 啊,长街……路灯……骑车的身影…… X 月X 日 窗外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我急忙送小辉走。 他一步跨上自行车,挥手向我告别,把没有说完的话用车轮轧在雪地上。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他。 " 路上好冷啊,北风象刀子一样飕飕地刮耳朵。整座城市的夜晚就我一个人骑 车。我在路边饭店买了瓶小酒,暖身子。" 他说。 这份孤单和凄清,真叫我牵肠挂肚。 X 月X 日 天好冷。我冻得瑟瑟发抖。 抖擞衣柜里的几件毛衣,不是褪色就是瘦小,再不就是不合时宜了。我苦恼地 皱着眉头。 可眼下囊中羞涩,摇了摇存钱罐,几个硬币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已经习惯了自 己去挣钱,不再朝父母轻易伸手了! 这时候,奇迹般地,他来了。 我简直疑惑,他是从哪儿来的呢? 冻红的脸上漾出了笑意,他说:" 来,试试看!" 说着,奇迹般地抖擞出一件 毛衣。深蓝色中点缀着几点嫩绿,沉静中透露出融融暖意。 我挺喜欢的。 他对我的爱总是无言的,无言中蕴涵着一股子热烈。 我并没有让他给我买毛衣呀,他买了,而且尺寸、颜色、款式都使我中意。记 得,平日里,哪怕我无意中说一句" 想吃香蕉了" ,若下午见面时他准能提一兜来 ;在灯光昏暗的楼梯拐角,他总是拉住我的手;过马路时,他总是左顾右盼,并伸 出一只胳膊护着我;还有,头疼感冒啦,腰酸背痛啦,脾胃难受啦,不用我特意吩 咐,他总能及时为我拿来几小包药,这还不够,晾好开水,一片一片地放到我手心 儿里,看着我吃下,这才放心;有什么好吃的,他总为我留着;有什么难事,他总 是告我说:" 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胡小辉,我的胡小辉…… 同样的,他们单位组织到四川九寨沟去旅游,我也曾慷慨资助……回来后,他 告诉我,在那里许了一个愿,许的什么愿呢?他不说我也知道,嘻嘻。当然是希望 我嫁给他了……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宁可找一个人来" 爱" 我, 也不仅仅找个人来" 配" 我! X 月X 日 从酒城出来,已是夜里两点。 浑身像散了架般,不知该往何处去。 哦,房子。房子是多么重要。房子是爱情的居所。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两句诗老在我脑中盘旋。 " 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两句诗也老在我脑中徘徊。 我有时很俗气地想,所谓婚姻不就是一个家、一套房子、一对男女吗? 房子,房子。家,家。 未曾爱时不知苦,苦中方知爱更甜。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懂得爱。 我不求别的,只求拥有一间小屋、一份做女人的自尊和一种有价值的婚姻。 如果说我的要求并不算很高,那么什么才算高呢?金钱、物质、名誉、地位… …不,我结婚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我深信,一个女孩子,只有抛弃了虚荣心,才 能在人生的成绩单上赢得比较满意的" 高分" ! 我们的爱情,是心与心的碰撞、思想与思想的交锋、灵魂与灵魂的对话。我们 懂得互相珍惜,互相尊重,互相爱护。我们都在拥有对方的同时拥有各自的独立和 自尊。我们把爱情看得不那么自私和庸俗。我们是我们自己! 我问小辉:" 你认为,现代爱情还需要道德吗?" 他说:" 当然需要。' 道' , 是人类发展的一条轨迹;' 德' ,是指遵循这种发展轨迹的某些行为规范。' 道德 ' 是一种力量,而' 做人' 则是人生的大境界。" 哦,小辉,我把一颗心都交给他 了呀。 当然啦,我是个年轻的大学老师,更是个需要人爱惜和护佑的普通女孩子。 只有夜晚来临的时刻,我才分外感觉出自己多么可怜、渺小。在一个人的灯光 里,独自聆听田震的歌儿,总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灯是爱,是情,是照耀归家的 启示,是心灵的港湾。偶尔,我也在书桌前漫笔,作一介书痴独守小窗青灯黄卷, 一任" 麻雀灯" 伸缩自如、朗照吾心,兼听窗外雨打梧桐、竹滴夜露,不求闻达、 淡泊自甘。 "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伴我左右;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是我无限的 温柔……""月圆的夜晚是否特别孤单,啊/ 想念的恋情是否特别遥远,啊/ 遥远的 人你可曾抬头望天,啊/ 怕黑的女人家里灯火依然,啊/ 怕黑的时候总想见你一面, 啊……" 就这样,一直自我" 可怜" 、" 渺小" 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