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残局(3) 从那天起,白四爷再没让玉霖单独到大甸子里去过…… 18 白四爷大号白继业,人颂白善人。《易经》有云:积善人家,必有余庆。白 家祖上以乐善好施传家,积攒下了几百垧好地、二十几间房宅和成群的骡马牲口, 在吉林城还开设了几间规模不等的商号,不仅为子孙后代遗下了福泽,也积得了 阴功。 东荒地白家原本不是原居土著,也是逃荒来到关外的山东人,到四爷这辈已 经好几代了。白家祖居山西洪洞,也是洪洞大槐树的移民,明洪武末年迁徙山东。 清同治二年,黄河沿岸的河南、山东两省又遇灾荒,这一年,遭灾的不仅仅是河 南、山东,江苏、安徽、直隶等省也同样未能幸免,这场灾荒以山东尤为严重。 那一年春夏大旱引发蝗患,飞蝗所过之处,大片良田顿失绿意,蝗灾一直持 续到夏收,天气骤变,淫雨连绵,导致黄河沿岸多处溃堤。颗粒无收的八百里黄 泛区瘟疫肆虐、饿殍遍野,一片饥号啼寒,三万灾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被迫 踏上了逃荒之路。天地之间展现出一幅悲怆的《流离失所图》—— 推车的,车上是一堆杂物和一个孩子,或是一个老人;担担儿的,一头担着 孩子,一头担着杂物。独轮车轴瓦干涩的噪音,在苍天和大地之间吱扭着。孩子 不哭不闹,神态木然得像饱经沧桑的老人;老人的白发染成土色,浑浊的目光凝 视着远方,闪烁出童稚般的希冀。沿途不断有人倒下,以家庭为单位的逃难队伍 不断解体,再自动组成新的群体。人们早已丧失了表达的功能,心死了,连路边 的“倒卧”也不屑一顾,甚至跪在刚隆起的坟包前也只是无声地垂泪。灾民们把 理想和信念都倾注在一双双血肉模糊的脚板上。大脑混沌、神情木然,但内心却 充满着摆脱苦难的强烈欲望。一曲《闯关东》的歌谣,唱得这些背井离乡之人肝 胆俱裂五内如焚: 出了山海关, 两眼泪涟涟。 今日离了家, 何日才得还。 白家的祖先白有功拖儿带女,夹杂在灾民的队伍里。 严冬来临,大地、山岭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官道上行人稀少,一股股雪 尘被风扬起,在路面上打着旋儿。吉顺货栈的大掌柜乌大爷和车老板子赶着马车 一路小跑着,细碎的马蹄之声在空寂的雪野里回响着,拉车的大灰骡子脖子上、 背上都挂着一层白霜。 乌掌柜坐在带暖篷的马车里搓着手,可十根手指还是勾勾着,脚被冻得像猫 咬的一样疼,他不住地跺着脚,牛皮靰鞡跺在厢板上如同擂鼓一般。他缩着脖子, 隐隐约约听见路边有哭声,撩起棉帘寻声望去。 气息奄奄的白有功倒在妻子白吴氏怀里,三个衣衫淡薄的孩子被冻得瑟瑟发 抖,病猫似地哭着。两个行人抄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家五口儿心生怜悯却 束手无策。 乌掌柜忙叫老板子勒闸停车:“你麻溜儿过去看看,大雪咆天的,咋躺野地 上了?” 车老板子穿着光板儿老羊皮袄,冲着身后的小窗户,大声道:“看不看还不 是那么回事,不是饿的就是病的。”乌掌柜说:“那还不快停车,等啥呢?”车 老板子说:“我说掌柜的,您就甭管这些闲事儿啦,咱们还是赶路吧!再耽误耽 误城门一关,恐怕连咱俩也回不去家了……咱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地过夜吧?” 乌掌柜没理他,自己跳下车。车老板子忙勒住车闸在后面喊:“掌柜的,这 样的事多啦,您管得过来吗?”见掌柜的头也不回,也一遛小跑儿着跟了过去。 干瘦高挑个头儿的行人甲:“怕是不中了……你看看他,只有出气儿没进气 儿了都。”他不停地磕打着冻僵的脚后跟,好像这样也能增加一些热量。 黑矮个儿的行人乙:“哪来这么多逃荒儿的呢?这些个山东人也真是的,老 往外跑啥呀,消停在家待着多好!”他没忘用棉袄袖子蹭一下流出来的清鼻涕。 行人甲哈着雾气,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但凡有点活路,谁愿意 撇家舍业跑到关外来遭这份儿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