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少年的歧路(1) 第二卷少年的歧路 在华人世界,武侠小说一直是一种非常流行的阅读文本,类似欧洲的骑士小 说,有一种固定的套路就是,主人公从小生活贫困,经过无数的考验和奇遇,学 成各种绝世武功,最后击败强仇大敌,成为武林盟主。苏树东,似乎就是这样的 一个主人公。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他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记忆,这两个人, 本来应该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 决定了他的人生。 陪伴他度过童年和少年的唯一亲人是他的奶奶,一个瘦小,却倔强的老人, 她和年幼的苏树东组成一个残破的家庭,虽然她吃苦耐劳,年近六十依然耕田种 地,栽秧砍柴,贫穷还是像影子一样紧紧跟随。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天灾人祸 不断的年代,即使那些有成年人支撑的家庭也好不了多少,对于苏树东来说,小 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 从他记事开始到进入县城中学读高中,他似乎就一直没有穿过鞋,总是赤着 脚,同时,总是穿破烂的衣服,大小不合身,夏天显得厚,冬天就变得非常薄, 难以御寒,不知道是他奶奶从哪要来的别人的旧衣服。 他四五岁的时候,就必须背上有他一半身高的小背篼上山扯草,然后送到生 产队的牛棚,换回一张写着斤数的小纸条,这些小纸条,将来能够换一点少得可 怜的粗粮。作物成熟的时节,他带上一个铁制的小爪儿,背上小背篼去那些收割 过的田地,仔细地再翻抓一遍,希望能够发现被大人们遗落的花生、红薯等。因 为细心和耐心,他竟然颇有收获,每每得到奶奶夸张的称赞。 江城盛产甘蔗,曾经一度被称为甜城,每年到了甘蔗收割的季节,县城的糖 厂会派人到每个公社设点收购,一般会选择河边一块平整的空地,简单搭个棚子, 架个大秤,公社各个生产队就会在生产队长的组织指挥下砍倒地里的甘蔗,送去 收购点,所有的搬运工作完全人工完成,只有很少的独轮车和架子车,通常每个 劳动力要扛着上百斤的甘蔗走上好几公里,才能够到达目的地。每年都要持续二 十来天,算是一个小农忙,却是孩子们的一个节日。机灵的他们会选择合适的路 口堵住那些运送甘蔗的叔叔大哥,如果没有人看见,而这些叔叔大哥又比较和气 宽厚,他们会如愿以偿地从那些成捆成捆的甘蔗中抽取一根,享受“抢劫”的快 乐。在这种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游戏中,或者是因为天分,或者是因为苦难生活 的锻炼,苏树东脱颖而出,他总是能够选择那些会大发善心的对象,同时能够准 确判断他们途中休息的时间和地点出击,每有斩获,这种无师自通的本领,让他 成为孩子中成绩斐然的佼佼者。 这引起其他孩子的羡慕和不满,两种情绪加起来,就是妒忌,并且直接产生 相应的行动,他们要求平均分配战利品,虽然,苏树东从来没有跟他们联合。在 一些大孩子的主持下,甘蔗按人头各取所需,年幼力弱的苏树东无能为力,眼睁 睁地看着本来属于自己的甘蔗在某种堂皇的理由下被别人拿走。他认为这是抢劫, 他开始哭泣,心中充满仇恨,这些孩子中很多都姓苏,他们彼此之间沾亲带故, 具有或近或远的血缘关系。 他向奶奶哭诉,奶奶不得不为自己宠爱的孙子出面。但是,所有的家长都嬉 皮笑脸相对:“曹家奶奶,一定是我家三伢子不对,惹你家东东了,放心,我回 去打他屁股。”每一个人都漫不经心,或者是故作漫不经心,是啊,孩子们的事 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苏树东这一房已经没有大人了,谁会重视一个外姓老妇? 没有人认真对待,也没有人会把甘蔗还给他,无论那些本属于苏树东的甘蔗是否 已经变成孩子们的美食还是暂时存放在各自家中。 苏树东心中的愤怒和仇恨开始堆积。类似这样的事情一再重复,他不再向奶 奶哭诉,只在心中铭刻,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开始恨上了 整个苏家湾的族人,他也开始渐渐明白一些人和事。正是这个原因,这些原因, 这些人和事的堆积,潜移默化,这个聪明敏感的孩子不再跟苏家湾的孩子一起玩 耍,他喜欢一个人发呆,渐渐变得讷言,孤僻,性格中一些野草开始生长,对世 界和人性的看法有了扭曲,并且随着他的成长而日渐坚定。以至于后来,苏威胜 被推选为苏家湾苏氏族长,准备大规模资助整个苏氏族人,作为一个只有十岁的 孩子,苏树东拒绝了这位已经在江城小有名气的黑道强人伸出的友善之手。 苏树东七岁进入乡里的小学读书,这是一个孩子的正常入学年龄,也是一个 普通孩子正常的生活轨迹,但是对于苏树东来说,是一件大事,或者说,对于由 他和奶奶组成的这个家庭来说,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每学 期八元钱的学费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而且,还有书本费,每个作业本一角钱,还 有铅笔和橡皮擦,将来,甚至还有钢笔的开支,还有书包,等等,无穷无尽,令 人望而生畏。但是出于某种尊严和期望,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外姓、贫穷的妇道 人家,奶奶还是决心让苏树东进入学校学习。只有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才会理 解这样一个决定是多么艰难,多么伟大,但是同时,在那个时代,在那个阶层, 这种现象却又比比皆是。在这个乡下老女人简单的认识里,只有读书,他的孙子 才有可能成为政府干部,成为人上人,走出这块狭小的土地,才能够对得起死去 多年的儿子和儿媳。为了这个朴素的愿望,她可以把她现在吃的苦再加五倍十倍。 她把一个破旧的,平时走乡赶集的口袋改了一下,作为苏树东的书包,瞒着苏树 东去乞求族人借钱,最后把苏树东送进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