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冬噩(1) 第十四章冬噩 这个冬天的噩梦接二连三。 这个冬天九皇子在龙恩寺病逝。 我跪在佛堂面前,褪去华丽的服饰,只着素衣双掌合十为九皇子朗诵经文。 门外是一大批高僧在为九皇子超度。 这样子已经持续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我吃得很少,只是在念经,不停地 念经,耳边也全是那些昏昏的经文,好几次我甚至就要摇晃地倒下了,但我还是 坚持跪在那里,如果这样可以弥补我对九皇子的愧疚的话。 其实我上次见他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何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 他是很艰难地撑到现在吧。 那个人有着一张干净的脸和无瑕的心。 那个人曾经在冬日里为我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听说你在逝去的时候表情无比安详,对你来说这样的故去是不是也代表一种 解脱?我希望下辈子你能过得好好的。 这个月我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离,只一心活在我的缅怀与悲伤之中,甚至忘了 关心颛福好不好,九珍好不好,朱妘生产的事情。 善善在一旁劝我说:" 小小姐,您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人生无常,节 哀顺变吧。" 我无力地说:" 善,我有的时候在想生命到底是什么,竟那么脆弱,为什么 活着就是受苦。这样一想,就心如死灰,还不如就这样去了算了……" 善善变色道:" 小小姐,您这是怎么啦,竟然说这样的话……" 我摇了摇头,说道:" 也是,我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也舍不得……但是这个 佛事你就让我坚持到七七四十九天吧,就算是我能为九皇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 善善感伤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形单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我和善善惊异地看着她,只见她捂着胸脯气 喘吁吁的。 我说过在这四十九天内不见其他任何人的,何况形单此时还穿着红色裙子, 没有经过允许没有沐浴更衣就闯到这神圣的祈福佛堂,让人觉得很是突兀。但是 我知道形单做事一向谨慎,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她低头对我耳语了几句。 我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今天突然去了冷宫,接了一个疯女人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佛堂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风冷冷地吹了进来,虽然背对着,我依然能知道 是谁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听完形单说的事情,我想过千种做法,万种说辞,但最后 还是放弃了。我不该再对那个孩子说谎,我的确是害了他的母亲。 " 皇帝你来啦。" 我语气平淡,依然闭着双眼跪在佛像面前。 颛福在我背后嘶喊着:"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生母,是不是?!" 我的手颤了 一下。 " 是。" 我简短地回答。 " 为,为什么……" 颛福说话的声音颤得厉害,"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难道我要把那场你死我活的后宫争斗讲给他吗……不, 不,即便解释了他也不会原谅我如此对待他的生母。 " 你不会明白的。" 颛福冲到我的面前,轻而易举地把我强扶起来,紧紧地捏着我的肩膀,眼中 是恨是痛,大声地说:" 解释!您给儿臣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害人,把朕的 母后逼疯,把朕的姐姐嫁给一个傻子!您真的如她们所说这么蛇蝎心肠吗!" 我将头偏到一边,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也许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我害了姒修容,却收养了她的儿子……也 许这就叫因果报应吧。 " 皇帝,随你怎么处置吧。" 我没有一丝一毫挣扎地说。 颛福抓着我,越嵌越紧,很疼,我却没有叫出声来。突然间他松开了手,我 软软地瘫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两行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 啊——" 他大喊着,疯也似的逃离出去。 我倒在地上,紧紧地抓住胸口,仿佛离开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呼吸,脸、 脖子湿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另一只手无力地捶着地面,也许我从未像此刻 这般憎恨我自己。 我并不是为我自己的命运担心,我只是心疼颛福,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不知道该有多么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那之后颛福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处置,尔玉宫的吃穿用度还是照常,一切平 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不,不一样了,至少尔玉宫再也不见皇帝前来拜安的 身影。 与尔玉宫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姒充仪那边被关心备至。 她被安排住进了寿安宫,想想也有些讽刺,其实寿安宫才是太后名正言顺的 居所,而即便颛福登基后我也一直留在尔玉宫,想来冥冥之中早就暗示着我并非 真正的太后,因为颛福是那个人的儿子,只是我一直霸占着罢了。 听说颛福找来了最好的太医为姒充仪诊治;听说每日进献姒充仪的汤药颛福 都会自己尝一尝,然后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听说姒充仪根本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犯起疯病来对颛福又抓又挠,而颛福一点也没有嫌弃,甚至几次落下泪来,说自 己是个不孝子。 姒充仪,恐怕也是要改称呼了,听说颛福打算为自己的生母正位,封为先帝 的皇后,也就是太后。那么我现在这个太后又算什么呢? " 太后您放心,这种事情朝臣是不会答应的。" 无论何时元遥一直陪伴在我 身边,他宽慰我道。 看我呆呆的没有任何回应,元遥上前小声对我说:" 如果真的难受,那么不 如就……臣一定会尽力帮助您的。据臣所知,朝中有不少臣子敬重您支持您,李 宰相、高远大人,还有手握重权的南宫氏,他们都会跟从您的。皇帝的根基尚不 稳,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听了元遥这些话我只是感到一阵难过。 我只希望颛福能好好的。 曾经有一次去御花园时看到颛福的一队随行,我远远地望着没敢靠近,却见 颛福比以前更加消瘦,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已经不合适了。 只见他在自己曾经精心打理的谖草园静静地蹲了会儿,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袍 子,看不出那时他在想些什么。 他捻了捻地上的土,然后对左右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有太监拿着锄子过 来,将好好的一片园地刨了开来,一下下仿佛刨在我的心上。 风依旧凛冽地刮着,我抬头忧郁地看着那阴沉的天,自言自语道:" 今年的 冬天尤其漫长,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二十多天未曾探望过朱妘了,算了算也快到她临盆的日子了。 到凤仪宫时,朱妘却不在。这样重的身子会到哪儿去呢?我疑惑地想。 我看见朱妘梳妆台上各样的首饰凌乱地摆了一桌子,她最贴身的宫娥正一件 一件地收拾着。 " 皇后到哪儿去了?" 那宫娥跪下回道:" 皇后娘娘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出去了,说是去拜见皇 上,不过没让我们跟着。" 我轻微责备说:" 皇后这身子万一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好?你们还真是大意。 " 不过我也知道她们的难处,没有责罚。 我就待在凤仪宫等着朱妘,可是直到天色阴暗时也不见朱妘回来,外面一直 呼呼地刮着风,吹动着枯瘦的树枝在纸窗上留下黑色的斑影,让人感到格外不安。 这时求全一脸惊恐地闯了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 下去!你们都下去!" 求全嘶吼着,一行宫人被吓得纷纷退下。 求全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有些口齿不清了,说着:" 奴才,奴才从尔玉宫, 尔玉宫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奴才……" 我惊疑地看着求全,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发现他伸出的手沾着已经 凝固的深红色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