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华先生主持婚礼 洋车开始缓缓地择路前行了,刚才那一番议论让车轿里的周腊月听了满耳。电 车?电车是什么样呢?上面能坐几个人?靠马拉,还是靠人推?这可够新鲜,天津 卫又出电车啦。怎么还能电着人?人要挨电是嘛滋味?听马路上人们的话,可真够 可怕的。听说比国公司已在河北修建了发电厂,租界地已经通上了电,掌上了电灯。 他们还不算完,这又要鼓捣出电车来啦?天津地面上本来跑着人拉的洋车,满大街 小胡同地跑,这不挺好吗?比国的洋人又冷不丁地开出个新鲜车来,对我男人他们 这群车夫来说,是福还是祸?是喜还是愁?就这么想着,心头竟无由头地浮上几丝 恐惧。呸!呸!大喜的日子,这可有些不吉利,她赶紧轻声小口地吐了几口吐沫。 没办法,自己今后的命,已经和二明哥死活绑在一起啦! 新郎官丁二明的小院,充盈着一片喜气。院中搭棚,门贴喜字,噼里啪啦的鞭 炮声迎来了车轿。大门关闭片刻,按“妈妈例儿”是憋一憋新媳妇的性子,然后开 门,新郎向车轿行三个作揖礼,“全人”将红彩绸分别递到两位新人之手,新郎引 新娘踩着来回倒着铺的红毡进屋。 主持婚礼的是让所有参加婚礼者都高看一眼的华先生。华先生30多岁,从头到 脚透着一股文绉绉的高贵。他从天津北洋中西学堂(即后来的北洋大学)首批毕业, 赴欧留学两年。回国不久,被热心教育的严范孙、张伯苓先生招聘到去年建立、今 年刚刚更名为天津私立第一中学堂(南开中学前身)任教。华先生家庭是天津老城 北门里大街上的名门望族,祖上是盐商,他现在已娶妻生子,他生活无虞,却不愿 整日游手好闲,总是给自个儿安排好多事做。到中学堂当先生,每天出外,完全靠 的是丁二明的洋车——二明从半年前开始为他拉包月。华先生从不用白眼冷对苦大 力们,所以丁二明为能够随意出入华家大宅院而总是自感命中多福。听说丁二明要 办喜事,华先生执意要来送礼道贺,并爽快地答应了做唱典人的要求,这让丁二明 感觉脸面增添很多光彩,为婚礼抬高了很大一块规格。华先生不仅是父母妻儿均有 的“全人”,更主要的,人家还是体面的文化人,把婚礼仪式唱典得既遵循传统的 老礼儿,又巧妙地糅进风气开化以后的时尚新俗,还时不时地引逗得年轻的车夫小 伙们哄堂大笑,给人一种新鲜别致的感觉。婚礼完毕,丁母拉着华先生的手久久难 舍,忍不住滚下热泪,不知说上一句怎样才叫妥帖的感谢话。 院子里,胡同外,摆上几桌酒席。喝的是有名的本地产品直沽高粱高度酒,吃 的是天津卫传统的大菜八大碗。没钱请饭馆名厨,对做厨子有喜好的车夫赵木根就 自告奋勇当了主灶。借了锅碗盆筷,在院里支炉开火。天津八大碗本有粗细贵贱之 分,丁二明财力有限,只能满足于外在的八碗样式,不敢奢求碗碟中的内容。所以 他张罗大家入席时,一再向亲友四邻及这些给他倾心出力帮大忙的好哥们表达愧歉 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