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丁二明骨折,腊月伺候他三个月 前年冬天,大雪封城,路面结冰。丁二明有两天没有出车。实在是寸步难行, 溜光生滑的大街小巷让人望而生畏。到第三天,腚下生火,他坐不住了。不出车就 没有进项,不光是他和老娘要等着棒子面填饱肚皮,自己那攒钱买一辆属于丁姓家 产的洋车的宏大构想要到嘛年嘛月才能实现呢?周家姑娘有了大难,他拿出全部积 蓄,老娘也完全赞成。他也不让姑娘还了。他做此事毫不后悔。他帮她也没有任何 见不得人的杂念。可是他那个买车的愿望还时时像老城里鼓楼上的大钟,总在定点 儿地敲打着他那颗年轻的心。况且现在老娘又患了半身不遂,每天吃药,已借了一 笔债。他想,大雪遍地,对咱洋车夫来说,实在是大好事。这种天气出门的人,必 有急事,一出门寸步难行,那想坐车的人肯定也多,路不好走,还可以小剂量地长 点儿车价,鬼天气肯定能多上钱。 于是,丁二明将娘安顿好了,穿上破棉袄,把麻绳往腰里一扎,到车厂拉上车 直奔马路。很顺,刚到马路就有要车的客。他拉上,小心地择着路走。路面有的光 滑如镜,有的条条冰凌,不知怎么突然就一个失重,脚踝骨一痛,丁二明被摔出老 远,而且再也站不起来了。立时脚踝骨处就肿成了发面馒头。还用说吗?骨折无疑。 被别的车夫送回家。倒在炕上,心比雪寒的丁二明急得用头撞墙。这可怎么好? 这可怎么好呀!本来老娘还要我来伺候呢,现在连自个儿都下不了地了。这日子可 怎么一天天往前挨!不料转过天来,一大早,就听见院子里有很熟的年轻女人的声 音在打听他,门被推开,原来是周腊月一身寒气、两眉结霜地走进来。姑娘很大方 地安慰道:“丁大哥,你甭着急,慢慢养伤,从今往后由我来伺候你和娘。”这样 说着,她的脸突然红布一般。刹那间,丁二明觉得灰暗的小屋里升起了暖融融的不 落的太阳。五尺高的天津卫爷们儿竟管不住自己,一下子泪流满面,哽咽无语。原 来是她到车厂替父还石爷的一部分债款,从石建业那儿得到了信儿。 伤筋动骨一百天,周腊月足足伺候了丁二明近三个月。每天一早赶过来,帮助 收拾一下屋子,协助丁母起床,然后做好了吃的。她再出去打工挣点儿小钱,还要 照顾她的一家。待傍晚时再来一趟,并带些粮食鲜菜,给二明母子做好晚饭,又匆 匆赶回自个儿的屋,累得她小脸蜡黄。脚刚消了肿,丁二明就要下地,起码大小便 能自个儿解决呀,可周腊月死活不让。 有一次正争执着,腊月掉下了脸:“我说丁二明,你逞哪家子能啊?脚骨头还 没长死就挨地儿,落下毛病怎么办?你这辈子吃的是拉脚这碗饭,全靠两条腿呢, 不打根儿养好能行吗?”看他不再言声,腊月把声音忽又放得柔柔的:“你别不好 意思,我愿意给你端屎倒尿。我也不怕街坊四邻嚼舌头根,戳脊梁骨。反正我也没 皮没脸了,大闺女嫁不出去,早晚你得接着。”说完也不敢看他一眼,低着头赤着 腮匆匆出了门。 当晚,丁二明破天荒一宿没睡着觉,两手光下意识地摆弄着头上那根又粗又黑 的大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