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老板很不满,却没有再回驳的意思,他站起来,走回自己的行宫。 心情不好,他拿起琴来,架上肩,便奏了一曲,今次他奏了威尔第(Vivaldi )的《四季》中的〈春天〉,孙卓在她的最新音乐专辑中,选奏了四季四节乐曲。 老板单单只奏一个季节,心情也能渐渐平伏下来,脑里倒是想着,如果只凭人类 极限,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有孙卓的水准,真正的出神入化? 阿精听见音乐声。她已不肯定,她还可以支撑到何年何月。 由孙卓一出现的那天开始,她便陷入了一个彷徨的状态,然后是那名无翅膀 天使的出现,令自以色列回来后的阿精跌进了抑郁中。 再不能肆意吃喝,也没能量挂上任何一个由衷的笑脸,她能做的,只是徘徊 在困局中,来来回回走着,不出声,流满一脸的泪,然后又是再次的不出声与泪 流披脸。 已经感受不到快乐了,有得吃有得穿有钱可用,有喜欢的人在眼前,然而一 点也不快乐。 有一天,她看到一本书,那是一本教人自杀的书,内有百多种死亡的方法, 由最寻常的吊颈跳楼,以至放逐野外被狮子老虎咬死都有。阿精知道,没有一种 她会合用。 想死哩!没有乐趣的日子,每一天也是捱。阿精仍然有一个习惯,她会走到 异地散心,已经不为了吃,也不为了购物,而是为了找一个人倾诉。 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结识到异性,如果想选择用字,“友善的社交”,亦是 一个可以接受的字眼。情欲都轻便简单,只要有一个友善的交谈开头,已经可以 了。 这一晚,阿精认识了这样一个男人。 她在纽约看舞台剧,她正排队买票的这一出,是推理故事,一间屋内的杀人 事件,一个困局,一次拆穿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机会。宣传单如是说,阿精觉得 还不算沉闷,于是便入场观看。 她旁边坐了一个男人,是当地人,她看见他的侧脸,是一般西洋男人的侧脸, 不算英俊,也不丑怪,比较瘦削,但从坐起来的上半身看来,他应该很高。 剧院那么黑,她本来看不见他,只是,他身上有一股甜香,她于是忍不住要 转脸来看一看他。同一秒,男人也转过脸来,他朝她微笑。 男人告诉她:“这个故事,剧评说了不起。结局出人意表,就如人生。” 阿精没打算理会他,她一句总结:“我不关心人生。” 然后幕幔被拉起,故事上演了。 有人死有人伤心有人搞笑有人行为英勇有人足智多谋。真的写得不错,这出 戏,或许真如人生。 当其它观众连声大笑大叫时,阿精只是叹气,“唉……唉……唉!” 简直就是一名活得不耐烦的阿婆的所为,什么都引不起她的兴趣那样。 中场休息时,男人问她:“你不停在叹气。” 阿精回答他:“想不到该有什么可做。” “不够精采吗?”男人问。 “我的人生更精采复杂。”阿精说。 “是吗?”男人说:“精采得过极新鲜的樱桃蚬、酒味浓郁的烩牛尾、香甜 鲜嫩的黑菌,以及最佳甜品香橙蛋奶稣吗?” 阿精瞪大眼,他分明在撩起她的食欲。 男人说:“散场后,我们去吃。” 阿精怔怔的,沉睡了多时的食欲,就被他的说话挑动起来,下半场,台上演 员走来走去,阿精却是满脑子美味的食物,盼望得一想起有得吃,便满眼满嘴满 鼻都是美食的覆盖。 她瞄了瞄身边人,她在想,寥寥数句说话,就有如此能耐,此人真有点办法。 然后,掠过脑内的念头是:好吧,今晚便选中你,吸取你一晚的记忆。 是的,阿精没把他放进眼内,正如她从没把任何血肉之躯放进眼内。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