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的事。 就在张恒的右手食指将动未动的时候,那条黑狗身子往后一矬,像一支离弦的 利箭,又似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向着张恒扑了过来。它是冲着张恒持枪的手腕冲 过来的,张着大嘴,又准又快,看样子绝对能一下子把张恒的手腕咬断。 围观的邻居们失声惊呼,甚至都来不及有什么反映。 有一个人反映很快,忽地站起来,拦在张恒和黑狗之间。那条黑狗低吼一声, 在空中顿了一下,像是要半路停下来,但它做不到了,一下子把来人扑倒在地。 被扑倒在地的那人哼了一声,就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大家看清楚了,是张恒的奶奶。 这个平常里最怕狗的老太太,浑身是病老态龙钟的老人,竟在这危急时刻反应 比年轻人还要敏捷,挡在了孙子面前。 她被黑狗扑倒的时候,后脑勺正好垫在门槛子上,鲜血流了一地。 大家抢着上前救护老太太,张恒在一旁帮不上手,就哭着去找那条黑狗,却发 现黑狗竟然不见了。极目望去,远近大街小巷都没有它的影子,就像鬼魅一般地忽 然消失了。 听完儿子的叙述,张大江愣了半天不说话,心里升起一股很不祥的预感。而老 婆这里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直催着司机开快点,再开快一点。 到家的时候,医院的急救车刚刚离开。没有把老太太带走,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了。 院子里站了一大群左邻右舍,有的在安慰张大江的老爹,有的在骂救护车来的 太晚,有的在猜测着那条黑狗凶手的来意和去向。 把老娘送到骨灰堂去之后,张大江的老爹也躺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横祸,彻底打消了张大江想养一条狗的念头。老父亲的卧病在 床也使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把这一段时间的无精打采和萎靡不振放到一边,一面 尽职尽责地上班,一面尽心尽力地服侍老人家。 他只是还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爱狗如命,跟狗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怎么会轮到 自己的老娘会命丧在狗的手里呢。想来想去,没有找到答案,只能归结为是命。或 许是老天爷对自己的一个警告罢,要他从养狗的迷幻世界里摆脱出来,回到人类的 世界。 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于是,老张就觉得自己彻底想通了,狗是狗人是人,狗再聪明再通人性它毕竟 还不具备人的思想,人再笨再不通世故毕竟还是高级动物,不会蠢到对一个风烛残 年的老太太下这般毒手(应该是毒口)。老张对自己下达最高命令,你不要再存在 什么幻想了罢?再也不会魔魔怔怔地沉浸在人狗不分的境界里了罢? 不会的。不会了。老张这样回答自己。 张大江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因为根据当兵的风格,这个回答是模棱两 可的,是暧昧的,态度极不坚定。 他还是对他的狗念念不忘。尤其是那个把亲娘置于死地的从未谋面的凶手,那 条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黑狗。那条黑狗总是在他的脑海里出现,有时候也会在梦境 中出现,无声无息地像猫一样地走出来,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想拦也拦不住。 那条黑狗的面貌是不清晰的,甚至是不断变换着形象的,除了那一双雪亮的眸 子。那双雪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带着深深的忧伤和哀求意味,像是在诉说自 己不是故意伤害老人家的,想分辨自己的过错,想求得老张的原谅。 老张当然不会原谅它。不管出自什么原因,它杀了自己的亲娘。杀人可恕,情 理难容! 那又雪亮的眼睛就变了含义,变得无比凶狠起来,似乎要穿透老张的肌肤,直 插到他骨髓里面去。继而,那凶狠的眼神又扭曲变形,变得不可捉摸,最后竟变成 妻子的目光,柔和而疼爱,再变成乞怜和绝望。 张大江知道,自己对那条黑狗实在是恨不起来。说到底,他还不是一个彻底的 孝子,在狗的面前,他总是变得毫无原则,一味妥协。 就在张大江还在对杀母之仇无法排解的时候,那条黑狗出现了。 出现在他的保卫科办公室里——它是投案自首来了。就在那条黑狗乍一出现在 他的视线里的那一瞬间,老张多日来深埋在心底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那条黑狗是——黑宝石! 那条他在特警部队的时候养了四五年,并曾因它得病而冷落了不远万里前来探 亲的老婆,把它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性命的警犬黑宝石。 他在魂里梦里都牵挂着的黑宝石啊,现在却跟一块会动弹的黑木头差不多了。 除了只剩下一双还算明亮的眸子,黑宝石的身上已看不出任何昔日作为特种部队军 犬的样子。 看看吧,它的身上不但木屑乱草成团,毛皮也早已成了灰褐相间的颜色,看不 出来了本色了。张大江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它就是他的黑宝石,那是因为凭着臆想中 的武断,凭的是感觉,以及黑宝石身上仅存的还能证明它是活物的那双闪亮的眼珠。 不错,就是它。它脖子下面的乱毛丛中还露出军犬编号的颈牌,它站立的姿态 还勉强保留着军犬的风范,虽摇摇欲坠而不萎缩,虽仅存一息而无所畏惧。 也就是仗着这股无所畏惧的气势和毫不萎缩的精神,它进入这个一般平民百姓 都进不来的国家政府机关单位大门,而没有人敢于上前拦阻。 它站在张大江的办公桌前,半仰着头,静静地看着这个昔日主人兼领导,一声 不吭。它在勉强抑制住自己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可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下,脑袋无 力地垂了下去。它已没有足够的力气长时间地保持着半仰着头的动作,它很想多看 它的老班长几眼,但坚持不住了,还是低下头去了。 显然,它比十几天前到张大江家里去闯祸时更加羸弱,更加骨瘦如柴。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