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天的月亮真亮啊。 和它的同类们一样,黑宝石对圆月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尤其是独个儿在旷野里 行走,形单影只的时候,就像现在。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多么美丽的景色啊,可黑宝石却不这样想,他没有 这份雅致。离开了生活大半生的军营,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它不知道自己的明天 在哪里。 带着全身的伤痕累累,又渴又饿,以至于有这么一会儿它把天上的月亮想像成 了冒着热气的馅饼。那不是热气,是雾气,是山岚。它们围绕着月亮,形成很好看 很朦胧的月晕。黑宝石冲着它自己臆想中的馅饼叫了几嗓子,那嗓音很空旷很凄凉。 黑宝石夹紧尾巴,低着头沿着山野间的公路毫无目的地往前走。它认为夹紧尾 巴走路真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方面不至于让饥饿的感觉漫延到全身,一方面还能增 加一些安全感。其实它自己也知道,即便眼前冲出一头猛虎或一群狼,那也没有什 么好怕的,因为自己是受过多年特殊训练的军犬,搏击和逃生的能力已经出神入化, 没有什么野兽能轻易地伤害得了自己。 但它还是没有安全感。它感觉到很孤单以至于莫名地恐惧,恐惧人类的声音, 恐惧那个大胡子班长,恐惧他手中的棍棒和皮鞭。它还恐惧那个又圆又亮的挂在自 己头顶上的东西,闪着清冷清冷的光辉,冷冷地逼视着自己,而且一直跟着自己, 你快它也快你拐弯它也拐弯,无论怎么样也无法摆脱它的监视和纠缠。 黑宝石蹲了下来,仰头冲着天上那个让他缺乏安全感的发出冷光的东西,使劲 地伸长脖子,悲声长号(据说在月圆之夜,一些野性未泯的狼狗都要冲着月亮叫, 说什么是狂犬吠月啥的,也不知道是缘于何种原因)。它刚刚叫了一声,就听远处 响起清脆的枪声,还伴随着人的叫声:“有狼!” 黑宝石立刻止住号声,站起来夹着尾巴往前跑。他们把自己当成狼了呢,想想 真是可怕。它想离公路远一点跑,但无边的恐惧阻止了它的这个想法,因为它跟人 类在一起呆的时间太长了,它不知道离开人类后的生活怎么继续,所以,它不敢跑 向远方那莽莽苍苍的大山深处。 最可恨的是,天上的那个类似馅饼似的发光的东西还在跟着自己,不即不离, 总也无法摆脱。黑宝石无助地四处望望,要逃离月亮监视的感觉强烈地攫住了它的 身心。 就在这时,一队军车沿着公路开过来了。马达声轰轰地响着,打破了山野间的 寂静,打开的车灯形成一条光芒万丈的长龙,从山坡后面婉蜒曲折地转了过来。 多么熟悉亲切的场景啊。它喜欢他车体的绿色,还有遮盖着车厢的绿色帆布蓬。 黑宝石奔跑着向着公路靠近,再靠近,看着车队过来了,到了眼前了!它让过前面 的卡车,轻轻纵跃,跳到第三辆军车的帆布蓬正面。它被一团漆黑的夜色的包裹了, 沉甸甸的安全感又回到自己的身上。 别了,可恶的散发着热气却吃不到嘴的馅饼。 军车车队在路上行驶了三天三夜,来到这个对黑宝石来说非常陌生的小城。 这三天三夜里,它没有离开车厢,它怕离开那熟悉的绿色,怕离开让它有着安 全感的车厢。想起来这三天三夜的旅程,黑宝石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也没有太 深的记忆。最深刻的感觉,就是无边无际无头无绪让它无所适从无可奈何的饥饿。 还有什么比饥饿干渴更让人刻骨铭心的呢?狗也是一样的。 车队是晚上到达这个小城的。小城有一个军分区,他们是来给军分区送给养粮 饷。车队停在军分区大院之后,司机们就被地方部队的同志们请去接风洗尘去了。 凭着职业直觉,黑宝石意识到自己的这趟旅程结束了,应该下车了。再不下车,他 们明天卸车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他们就会把自己带回特警部队,或者杀掉吃肉。 算了吧,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虽然没有过离开部队独立生活的经历,虽 然外面的世界让它感觉到恐惧不安,但现实毕竟是现实,还是要认真地面对。 黑宝石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军分区大院,开始了在这个陌生小城的流浪生涯。 多少个日日夜夜,它睡过公园睡过桥洞睡过河堤甚至睡过下水道,夹着尾巴走遍了 整个小城的角角落落,直到把自己流浪成一条真正的野狗。它不会乞讨,也不会跟 其他野狗抢骨头,只能等在饭店的门口,等有人来收席底时偶尔能得到一块他们掉 在地下的骨头或鱼刺。 如果有人可怜它,扔给它几块带肉的骨头,我们的黑宝石是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的。它跟张大江班长学过这么一句话:饿死不吃嗟来之食。因为坚守着张大江当初 教给自己的这个做狗的信条,经过半年的流浪生活磨练,就让黑宝石成了一条半死 不活的野狗了。 直到有一天,黑宝石那个度假村森林公园见到了前来“晨练”的张大江班长。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