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秋去冬来,森林公园里和小城的各条林荫道上满是落叶。 早起的清洁公身穿背后印字的黄马甲,佝偻着身子挥动大扫帚,伴着昏黄的像 睡不醒似的路灯光,机械地扫着无穷无尽的落叶。唰唰的响声暧昧而悠长,在这种 旋律的伴奏下最适合做深度的睡眠。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小城郊区某个宅院的灯光。 张大江踹了老婆一脚,两口子迷迷怔怔地爬起来,胡乱披上外衣,冲进老爹的 房间。 老爹半张着嘴,嘴角有一滩浓痰。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但 眼神相当散乱,看样子已经进入迷离状态。 爹,你怎么样了?两口子同声发问。 老爹的喉间发出一阵类似吸水烟袋时的响声,又有一滩浓痰涌出嘴角。老张找 来卫生纸,替老爹擦去痰水,又问:爹啊,你怎么样了?别吓唬儿子啊。 那水烟袋的声音又咕咕噜噜地响了半天,老爹忽然用很清晰的声音说起话来。 老爹的话一出口,张大江两口子的脖子后边都冒出一股凉气。 老爹望着天花板缓慢而清晰地说:我刚才见到你们的娘了。 张大江和老婆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吭声。 老爹又说:我还看到了那条黑狗。 张大江的心就嗵嗵地响了几下,脖子后面的凉气变成了冷汗。 老爹又说:那条黑狗和你娘在一起,住在单位分给你们的新房子里。 老婆看了张大江一眼。老张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但还是没有接话。 老爹又说:你娘让我去,说那边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有那条黑狗给我们老 两口作伴。你娘说了,那条黑狗很好,它不是故意伤害她的。 老张惊讶于老爹这段像是呓语又似谶语的话了。五更时分,在这样死寂的气氛 之中,听到这样一番话,那感觉是不寒而栗的。但听到老娘在为黑宝石辩解,他倒 是暗中松了一口长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老娘不肯原谅致她于死地的那条黑狗,如果 真是那样的话,他现在赦免了黑宝石死罪的行为就变成不可饶恕的大逆不道了。 老爹又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娘还说了,那条黑狗现在跟你在一起,她想让你把 它送到那边去陪她。 老爹进入弥留之际,住到医院急疹病房去了。 因为长期抱病,老爹倒不忙着去那边跟老伴相会,总是有一口气吊着,时而发 昏时而清醒,醒来就念着那句让儿子张大江毛骨悚然的话:你娘让你把它送到那边 去陪她,你还没有送过去吗? 老爹的这种病危状况,把张大江牢牢地拴在了医院里,寸步不能相离。到第三 天的上午,老婆来送饭的时候,张大江忽然想到黑宝石已经断粮两天了,现在不知 道又饿成什么样了呢。张大江于是决定,到了给老婆坦白交待的时候了。 在病房外面走廊的连椅上,他把黑宝石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老婆。 老婆呆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病房里传来老爹的喊声:阿江,你娘让你把它送过去哩,你还没去送么? 两口子吓的一愣怔,推开房门走进去,却发现老爹闭着眼睡的正香——是在说 梦话哩。 两口子又退出来,像刚才一样坐在连椅上。 老婆问,你想怎么办哩? 老张说我不知道。现在爹病成这个样子,我总不能扔下他老人家不管,去那边 照顾黑宝石。咱娘虽然托梦给爹,说是不怪那条狗,可她老人家还想让黑宝石过去 陪她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婆说能有什么意思啊,爹是挂记着那条狗,上了心了,才在迷迷糊糊的情况 下这样随口说出来的。总不成真的把你的黑宝石弄死,再埋到娘的坟上去。 老张看了一眼老婆,心里感到热乎啦地。这条黑宝石曾经是老婆的情敌哩,就 是因为它,当年她在部队军营里倍受冷落,哭着离开的呢。现在她能这样为黑宝石 开脱,真的是不容易啊。张大江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抱了一下老婆,还拍了拍她的 后背。 老婆挪了一下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丈夫。她说,算了吧,你不用太为难 了,我去替你照顾一下那条狗就是了,你在这里安心看好爹。 老婆到了他们新家,一接近阳台就看到了黑宝石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 它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它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那年去军营探亲的张班长老婆。 所以,它没有像见到陌生人那样不安,甚至还冲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算是打招 呼。 天啊。老婆差一点晕倒在地上。想一想吧,如果有一条狗冲你笑了一下,那是 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阳台上有条有理,一尘不染。黑宝石的身子底下铺着一些旧报纸和麦草,上面 没有屎尿的痕迹。墙角有一个盛油漆的空铁桶,黑宝石的排泄都装在那里,甚至它 还在桶盖上盖了一张硬纸片,以防止臭味散发出来。 老婆对黑宝石的表现极为满意。在她的意想之中,她们家的阳台这几天早就应 该屎尿遍地臭味熏天了。她把狗粮放在黑宝石面前的餐盆里,把那铁皮桶提进卫生 间,把里面的东西倒进马桶。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