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重逢(2) 那时候丁香花期已经快要过了,丁香叶子长得厚重墨绿。 雷怀里抱着一捧丁香花低头穿过深绿色的丁香花林子。丁香叶青涩的气味,在 他的周围散发着,就像一只一只温和的、胆怯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角,低声地劝说 着、阻拦着。 “不要过去了。” “不要过去了。” …… 雷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步。他的眼睛渐渐湿润,心跳也越来越快。 丁香,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到了坟前,坟前的墓碑已经朽败,雕刻的凹槽里的油漆几乎全部剥落,木质朽 如败絮。 怎么会这样? 他不知所措,慢慢地蹲下来,抱着头,发出呜咽的声音。丁香花从手中滑下, 散落一地。 “这个女娃子惨啊!”恍惚中听见一旁有人说话,“听说是出车祸死的,死了 之后没多久,她妈妈也不在了,好像是旧病复发。哎,这一家人好命苦啊!” 那人好象是上山来砍柴的,他自顾自地絮絮叨叨,看见雷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时, 显得手足无措。 “你……你没事吧?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我走了。” 说完,他仓皇地转身走了。 雷缓缓起身。 雷找到石匠。 他要为丁香重新立一座新的碑。 “后生仔。”那石匠看着他,同情地说,“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我们这里的 规矩,没结婚的姑娘家是只能立木碑的,不然会折了阴德,下一辈子就不好投胎了。” “喏。”他示意,“从这里走出去拐两个弯就有一家木匠铺,他手艺蛮好,人 也厚道。” 雷抱着木质的碑走回山上。 四十里山路,他用脚丈量。他的眼神安静苍凉。 他一边立好新的碑,一边喃喃自语。 丁香,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丁香,我想你。 我想你了,真的,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碑已经立好了,他再给坟培上最后一把土。 雷拿出签字笔,在碑文的每一道笔画里,深深地描画起来。 一笔,一画。 从前只在三毛的文字里面看到过的悲伤场景,怎么会在我们之间发生呢?雷的 手颤抖,他在心里面自言自语。 每一道笔画都吃饱了墨水,他耐心地等这些笔画风干,之后拿出油漆刷,再小 心地刷上一道亮光漆。 一道,再一道。 之后再次用签字笔一点一点地,小心涂满。 一道,再一道。 …… 反反复复,这样或许能够使这脆弱的纪念在凌城潮湿多雨的环境中多保存些时 日。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离开。 身后,坟前的丁香花散发着脆弱无力的香味。 雷下了山,坐车回城。 在丁香家的院子外,他看见旧时邻居。 她领着他絮叨着进了院子。 “这院子好久没有人住了,别人都嫌这里不太吉利。以前,我们有时候还能过 来收拾一下,这下子快要搬迁了,以后就不知道会什么样了。” 院子角落的丁香树依然茂盛地生长着。 草木无情,故泰然自若。只是,人事皆非。 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安慰他,内心难过却又无计可施。 “雷,已经过去的,就不要再去想了。”磊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劝词是太过于苍 白了,被所有人在几乎同样的场合一遍一遍地重复。 雷抬起头,眼睛湿润,可是笑容坚定,他缓慢地点头。 “我知道,我会一直向前走的,因为我相信,不管她在天国还是在人间,她都 知道我爱她!” 我会一直走下去。 我会一直走下去。 后来,磊介绍雷到另外一家酒吧驻唱。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啊。 在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开始喜欢喧闹的充满了华丽泡沫的音乐。那些音乐,折 射了迷幻的光芒后,就像酒吧里那些一大扎一大扎的啤酒,晃一晃,大片大片的白 色泡沫。灯红酒绿的背后是灵魂的空洞,如果能用喧嚣来填满的话,或许也可以算 作是一种廉价的安慰。 雷一直都坚信最简单的东西才能打动人心,他的音乐沿袭了民谣的风格,配器 很简单,一般都只是木吉他,或一些常见的乐器。 鼓点安稳,吉他声响,他平静地开口。 这在从前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是一种可以称之为经典的东西,可是如今,却也 只不过是过了花期的白莲,萎谢出蔫黄的颜色。 大多时候,人们只是需要一种声音让自己觉得空间里是热闹的,在随便什么样 的背景音乐之下,他们喝酒、聊天、玩色子,发出很响的声音。他们从不去听那些 音乐,亦或稍稍关心一下台上乐手的技艺。 其实,有时候,酒吧的音乐,只是让人们不去听邻座的谈话,以及不让邻座听 到自己的谈话,如此而已。 能有多少人,愿意耐心地听完一首歌,静心地去领会那个清澈澄明的忧伤的灵 魂? 能有多少人,能够看见他背后的寂寞,安静地去聆听那寂寞背后的灵魂的声音? 然后,为他礼貌地鼓掌,欢呼? 所以,雷并不是很得志。 那天有雨,空气湿冷。 林佳在酒吧里无聊地喝酒,一杯一杯地从口腔一直往下灌,胃里火辣辣的,很 不舒服,好似有一种郁闷在什么地方挣扎着要出来,阴险地微笑着。 有进酒吧里来卖花的小女孩,她随手买了一支,然后招手叫来服务生。 “请你把它送给台上的那位歌手。” 雷唱完歌之后,依惯例来到林佳面前致谢:“谢谢你的花。” 之后又诧异,“你多大?还在读高中是不是,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玩?” 林佳脸面显小,平素极恨人家说她小。 “我都二十一了!”她说,“在p 大读书,麻烦你,不要这么武断好不好?” “p 大?”雷笑,“我也是那所大学毕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