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周日,我一早就搭车到师大上课。 下午讲的是审计法,太多术语,完全不知所云,我抢过同学的电脑打游戏。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悦耳的铃声,惊醒了几位同学的瞌睡,引来老师仇 恨的目光。糟了,我忘了调到震动档。我赶忙把手机挂断,先让这音乐停下来,一 翻未接来电,居然是林启正。我正准备给他发条短信,他的电话又进来了。我只好 接通电话,把头钻到桌子下,尽量压低声音说:“喂。” “是我,林启正。” “我知道,林总,有事吗?” “你还在睡觉?” “没有,我在师大上课。” “上课?什么课?” “法学硕士。” “那下课后见个面吧,我来接你,你在哪里上课?” “对不起,我晚上已经约了同学和老师一起吃饭。”我说的是实话,晚上确实 有饭局。 “我来接你,到时再说。”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推辞,把电话挂了。 我直起腰来,趴在课桌上想来想去,又记起昨天小月忌恨的眼神,我决定还是 不要和他见面的好,走得太近没什么好处。我发了条短信给他:“林总,确实不好 意思,今天晚上我约好了几个同学和老师,事关我能否毕业,我必须参加。改天有 机会再见面吧。” 短信发过去后,没有回应,又发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我想他恐怕是生气了, 副总裁约见面,还会碰壁,确实让人恼火。 下课后,同学陆陆续续走出教学楼,我和几个约着一道去吃饭的同学走得靠后, 大家边走边议论着去哪家,还没拐到门口,就听见前面的同学在怪叫:“这是谁的 车啊,真牛,教学区都能进来!” “宝马!66666 !” “校长的车吧?” 天啊!宝马?66666 ?这不是那个姓林的嘛! 我赶忙往外一蹿,果真是林启正的车摆在教学楼的正门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 他坐在车里。 我忙走过去,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降了下来,他带着墨镜,看似面无表情。我很 抱歉地说:“林总,您怎么过来了?”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 “可是我这边约好了别人,实在不好意思。” 他没有说话,虽然隔着墨镜,但我仍感到他的不满。这样僵持了几秒钟,我投 降了,毕竟他已经到了这里。 我只好转过身去,和那几个同学赔不是。同学们都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一个 男同学开玩笑说:“邹雨,你可真是重色轻友啊。”另一个女同学马上在旁边说: “如果有男人开着宝马来接我,我也不会和你们吃饭。” 我尴尬地笑着,回到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林启正发动车,向校门口驶去。 只听见同学在车旁发出口哨声。 “我们去哪里?”我问。 “我还欠你一顿饭,今天晚上有时间。”他简短地回答。 我看看车后,奇怪地问:“那两台车呢?” “我放了他们的假。” 车行到校门口,突然站出一些人,把车拦住了。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笑眯眯地走 到车旁,弯下腰对他打招呼:“林总,不好意思,没有来迎接您,我刚刚才知道您 过来了。” 林启正也没有下车的意思,端坐在车上说:“没关系,我就是接一个朋友。” “那您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吃顿便饭吧?” “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吧。” “好!好!好!那说好了,下次您一定赏光!” 林启正点头称好,那行人这才闪开。车子开出了校门。 “是谁啊?”我回头望望那群人。 “师大的校长,你不认识吗?” “我哪有机会和他认识啊?” “如果想认识,我可以介绍。” “算了吧。”我摆摆手,可是,堂堂的师大校长对他如此毕恭毕敬,真让人奇 怪,我又问:“师大是不是欠你的钱?” “没有,反过来,是我欠师大的钱。”他回答。 “啊?”我更奇怪了。 “我们答应捐个新的图书馆给师大,不过还没最终敲定。”他轻描淡写地说。 原来如此。他接着说:“所以,今天你和我去吃饭,对你能否毕业也可以起决 定性作用。” “那当然。”我点头:“或者我还可以要求直升博士。”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车子开进一个高档住宅区后停了下来。他熄了火,摘下墨镜,对我说:“到了。” 我跟着他下车,环顾四周,没看见有什么饭馆的招牌。难不成——他打什么歪 脑筋,把我带到家里来了?他往电梯间走去,我犹犹疑疑跟在后面,设想着如果他 把我带进房间,我是转身就跑,还是严词拒绝,或者装聋作哑…… 电梯上行到25楼,停了下来,而我的考虑还没得出最好的方案。他走到2504的 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马上打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露出脸来,很热情地招呼:“林总,里面 请。”他点点头,走了进去。 我跟着他走进房间。发现原来里面是一个小型的家庭餐馆。房间不大,但是布 置得干净雅致,客厅里摆了两张桌子,已经坐了两对年轻男女,而且他们都认识林 启正,起身向他打招呼。 姑娘把我们领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放着胡桃木色的餐桌和餐椅, 布置着许多绿色植物,旁边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见夕阳下的街景和江对面蜿蜒的 山脉。我发出轻轻的感叹:“真美!” 俩人坐下后,姑娘问:“林总,还是一杯冰水吗?” 林启正点头称是。姑娘又问我:“那您呢?” “我来杯茶就好了。” “您要什么茶?红茶、绿茶、乌龙茶还是普洱茶?” “绿茶。” “您要什么绿茶?龙井、毛峰、碧罗春、毛尖、云雾、雨花?” “龙井吧。”我随口答了一个。 “那您是要明前龙井、雨前龙井、三春龙井还是回春龙井?” 我快晕了,瞪眼看着那个姑娘,郑重其事地说:“麻烦你找到离杯子最近的那 个茶叶筒,随便扔几片进去就可以了。” 姑娘也看着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林启正在旁边解围:“就喝明前吧。”姑娘 这才退了下去。 “什么是明前?”我问。 “明前就是清明前的龙井茶,应该算是特级吧。” “这里也太讲究了。”我抱怨。 “你上次说要找城里最贵的餐厅,这里应该算是。贵就有贵的排场啊!” “这种地方,没有熟人带,谁能找得到?” “这里只接受预约,往来的都是那些熟客。” “非富即贵?”我接口说。 “可以这样讲。”他很坦率地承认。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熟络地和他攀谈起来: “林总,有段时间没来啦,是不是很忙啊?” “对,最近事情比较多。” “前几天,我们来了上好的安格斯牛肉,我打电话给你的助手,他说你出国去 了。” “没有,是到香港去了几天。”——香港?和女朋友见面?我在旁暗想。 “今天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 “今天邹小姐是主角,你还是征求她的意见吧?”那个男人马上将脸转向我。 我赶忙摆手:“别问我,林总,你决定就好了。”我生怕自己听不懂,又出糗。 林启正解释说:“不会让你再做选择题,你只决定是中餐还是西餐就可以了。 什么菜式都是由厨师决定的。” 听他这样说,我才敢回答:“那就中餐好了。” 那男人问:“小姐是喜欢口味轻淡一点,还是重一点呢。” “重一点吧。” “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菜呢?” “没有。” “好的,请稍等。”男人退了下去。这时,姑娘也将冰水和茶送到了我们面前。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啜着茶,他也在喝水。我偷眼看他,今天是白色的 T 恤和藏蓝色的棉质长裤,就像是个普通的英俊的公司白领,只是眉宇间多了一点 沉稳。 他今天约我出来干什么呢?真的是为了请我吃顿饭?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 不是已经有这么久没有过联络了吗?我心里总在想着这些问题。 而且,两个半熟不熟的异性吃饭是很微妙的活儿,既不能冷场,又不能过分热 络,两人中得有一个为主来制造话题、调节气氛。看他的样子,恐怕从来都是别人 找他汇报工作,没有这种经验,我只好担当重任。“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也欠你的 钱?”我故意调侃。 没想到他回答:“是的。” “真的?我猜对了?”我很惊讶,其实我是随口瞎说。 “他曾经是一家大酒店的厨师长,前两年因为赌博,输光了所有身家,也被酒 店开除了。我借钱给他开了这家店。” “那你是这里的股东?” “不需要,我只要求,当我想来吃饭的时候,这间房间是我的。” 有钱真潇洒!我暗叹。 他似乎发现我的感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别人的交往,都有钱的味道?” “是啊,多好!金钱社会嘛!” 他又笑笑,没有回答。 菜很快就上齐了,四菜一汤,每样菜都精致考究,特别是盛菜用的瓷器和饭碗, 异常晶莹剔透。 他端起红酒,很郑重地对我举杯:“首先,请允许我对你表示感谢,昨天你勇 气可嘉,而且帮了我们公司的大忙。” 我也连忙举杯与他轻碰了一下,两人各自小啜了一口。我放下杯子说:“其实 完全不关你们开发商的事,应该是由施工方负责。” “但是谁也不希望还没有正式开售的楼盘,就多了一个跳楼的冤魂。” 我点头:“那也是,不过,你已经感谢过我啦。昨天的那个信封里足有两千大 钞,你真是出手大方。” 听到我这话,他俯身向前,诚恳地说:“其实,昨天你上楼前,如果向我开价 二十万,我都可能答应。” 我瞪着他,心里暗悔不迭。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接着又对我说:“不过,如果 你拿了我的钱,我会让你自己爬上去,再自己爬下来。” 我叫道:“如果这样,昨天掉下来的就会是两个人。” 两人都呵呵地笑出了声,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我喜欢看他笑,我喜欢看他因为我说的话而笑,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 了倨傲冷漠的表情,没有了距离和防线。 我随口问他:“当万人迷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人愿意为你去死,是不是很让人得意?”我干脆说得更直白一些。 “不,我很讨厌这样。但是我的生活中,总有人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以死相 逼,其实我很无可奈何。” “对,我知道邹月不是第一个。” “邹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确实不知道对于这些小女孩该怎么处理。” “我最近发现,你简直是所有未婚少女的梦想。” “是吗?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一样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打趣着说:“在我看来,你简直生活在一群女色狼中间,你会不会遇到性骚 扰?” 他想了想说:“不会,因为她们都想嫁给我,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又笑了起来。 这是一顿美味又愉快的晚餐,当小姑娘撤走餐具,送上水果和甜品的时候,我 已经撑得坐不住了,干脆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不恐高了吗?”他坐在桌前问我。 “有东西挡着我就不怕。”我笑着回答。 我将头抵在玻璃窗上,欣赏着窗外的夜景,马路上车灯与路灯交相辉映,流光 溢彩。 然后,我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树林的味道,我知道是他站在了我身后。我轻轻 地说:“你看,晚上的城市,真好看。” “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要见你?”他在我身后问。 “为了请我吃饭啊!”我回答。 “为什么请你吃饭?” “因为我昨天帮了你的大忙,又没有敲诈你。”我用玩笑的口气回答,但他的 呼吸,就在我的颈后,我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怀。 “那么多人都帮了我的忙,为什么我只请你呢?” “因为……因为……”我一时想不出答案。 “因为……”他接过我的话,“因为我想见你。” 他把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他真的如此迷人,我竟 然完全没有反感。他的嘴贴在我的耳后,低声温柔地说:“为什么总让我看见你害 怕难过的样子?我可以为你做什么,让你能够感到快乐?”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脸泛着潮红,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感到他的气息,轻轻 地吹在我的耳垂上。 然后,他开始轻轻地吻我的脖颈,慢慢地将我扳过来。他的脸贴得离我如此之 近。他的身体渐渐将我压在了落地窗上。我看见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 此时此刻,不为他的金钱和权势,只为他俊美的脸,就足以让我迷失。 但是,刹那间我的理智马上重归大脑,我推开了他,走到桌前,拎上包,出门, 上电梯,然后打了个的,飞奔而去。 他没有追上来,他也没有打我的电话,那只是一刹那的意乱情迷,我想,我和 他都应该庆幸结局没有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夜,我在家看电视看到深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