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经过一夜的反省,我得出结论,我得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了,昨晚之 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关键在于自己感情生活太过饥渴,与异性断绝往来太久,以 至于免疫力下降,在林启正那个本就杀伤力极强的男人面前,表现得过于轻浮随意, 以致于他以为我是那种没有什么原则的女人,所以,我也该重新出发,谈个恋爱了, 我才28岁,还能赶上花容月貌的尾巴,找个公务员、大学讲师、人民法官什么的, 完全有可能。既不能因为左辉的水性杨花而丧失信心,也不能因为林启正的酒后胡 言而迷失方向!对!邹雨,相信自己!——我在亢奋的激情中渐渐睡去。 早上,刺眼的阳光将我唤醒,看看钟,已经八点半了。 邹月已经将早点买好放在了桌上,她真是个好孩子,我突然间对她产生了内疚。 等我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短信是高展旗发的: “上午九点,全所成员会议,欢迎主任载誉归来。” 时间很紧张,我蹬蹬蹬地向路边跑去。突然一台崭新的白色本田缓缓驶到我身 边,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低头往车里一瞧,是左辉!这家伙,混得不错,买车了。 “干嘛?”看到他我就没好气。 “老赵昨天打电话给我,他和小三这两天会到这边来出差,想约我们几个聚一 下。”他说的两人都是我们的同学。 “见面没问题。”我说:“你请你的,我请我的。”说完我继续往前走去, 听到我这话,左辉把车停住,下车追着我走过来。“邹雨,别这样。都是好久 不见的同学,在一起聚一聚嘛,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不是我搞得复杂,是本来就复杂。”我脚步不停。 “我们总还是朋友吧?” “你当我是朋友好了,我可没这想法。”我拦住一辆的士,上车离去,余光看 见左辉追到了路边,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是我大学里高我一届的师兄,在食堂简陋 的舞会上与我一见钟情,请我在学校后巷看了两次录相,吃了三次饭,就顺利确定 了恋爱关系。实践证明,正因为男人追女人花的成本太小,所以放弃时也毫不可惜。 我永远忘不了他跪在我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求我放他一条生路的样子,这样的男人, 不要也罢。 到了所里,大家都已齐聚一堂,郑主任意气风发、红光满面地坐在上座,一个 金晃晃的奖牌竖在他身旁,与他半秃的头顶交相辉映。我照例坐在高展旗旁边的位 置上,高展旗低头对我说:“看样子北京之行十分愉快。”我们俩又想起那个从我 们身边溜过去的小秘,相视会心一笑。 欢迎仪式十分冗长,郑主任几乎将会议上所有的领导讲话全部照念了一遍。我 实在担心他会连一百位获奖的律师名单都要念出来,赶紧选了一个空档大声宣布: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再次对郑主任的获奖表示祝贺!” 全会议室掌声雷动,大家都对我投以感激的眼神。 郑主任见状,也只好结束了此项议程。“谢谢大家,下面,请合伙人留下开会, 其它同志可以去工作了。” 小姑娘、小伙子们作鸟兽散,只留下我们几巨头。 郑主任道:“今天一早,高律师向我汇报了一个信息,我觉得很重要,对我们 所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下面请高律师向大家介绍一下。” 什么好事?我好奇地盯着高展旗,看他能有什么新花样。 高展旗清清喉咙后说:“是这样的,我打听到一个情况,致林公司的法律顾问 原来是高诚所,每年的顾问费高达50万,诉讼案件还另按标准收费,年收入可以近 百万。高诚所与致林的合同于今年六月底到期,由于高诚所的主任涉嫌一起行贿受 贿案,已经被正式逮捕,所以今年致林公司铁定要换法律顾问。” 我的头在发晕,最近这个致林公司简直无处不在。 高展旗继续说:“而且今年选法律顾问采取的是内部竞标,由董事推荐律师事 务所,统一考察后,再由董事会集体投票决定。根据致林公司列出的推荐标准,我 们所完全符合条件,现在关键是要找一位董事出面推荐我们所参与竞标。不过,我 知道,我们所里有一位律师与致林公司的林副总裁有着较好的私人关系……”说着 他微笑着回头看我。 我的眩晕在升级,经过昨晚的事,我实在无法想象再与林启正有什么瓜葛。 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把目光投向我。郑主任发话:“小邹,你就和那个副总 裁联系一下,介绍介绍我们所的实力,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其实高展旗误会了,我和林启正并不熟,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作着无 力的辩白。 “电话我有,我打听到了!”高展旗忙说,我白了他一眼。 “不管熟不熟,小邹你还是试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总之不要错过了这个机 会。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郑主任说完,率先起身,捧着金晃晃的奖牌走了。 高展旗跟在我后面,屁颠屁颠地进了我的办公室,拿着手机调出个号码:“来 吧,来吧,打一个,截止日期快到了。” 我凶巴巴地回他:“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他还帮了你 的忙。” “那还不是看你的面子。” “反正我不会打,现在又不是没业务做。谁知道那种公司干些什么,到时候搞 不好也被关进去。” “只提一下就行了,看看他的反应,又不要你出卖色相,何必这么紧张!”说 完,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按响我桌上的电话的免提,然后开始拨号码。我一瞄号 码,是林启正助手的电话。响了两声后,传出了“喂”的声音。 高展旗很紧张,“通了,通了。”把话筒拎起来塞在我手里。 我逃不过,只好对着电话也“喂”了一声。 “请问是哪位?” “请问林总在不在?”我想蒙混过关,不打算暴露自己,所以没有自报家门。 “邹律师,你好,林总在开例会。”惨,被他识破。 “哦,好的好的。” “你有事吗,林总散会后,我马上请他打给你。”助手说话很客气很热情,仿 佛……仿佛知道了什么?我的脸红了,忙说:“不用不用,没事,你不用告诉他我 打电话找他,我会再和他联系。”说完,我马上挂断了电话。 高展旗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的表情有点微妙。然后他问:“怎么,不是他?” “不是,他出差去了,下个月才回来。”我瞎说。 “那好吧,我再想办法。”高展旗出人意料地没有和我啰嗦,起身离开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我一看,竟是林启正的手机号码,助手还是告诉了他 我曾经致电。 我没有勇气接,双眼直盯着那个号码,任由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响。 铃声响了数声后,停止了,我长吁一口气。 突然,我的手机又开始唱歌,我一惊,马上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居然又是他 的号码。 我真的不能接,该和他说什么呢,在昨晚那样尴尬的分别之后,我又哪来的立 场要求他推荐我们所去竞争法律顾问呢? 而且,我真正害怕的,是他会像其他的男人一样,用很诚恳的态度说:“对不 起,昨晚我喝多了。”——用酒精抹杀一切前因后果,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 最让女人无地自容的理由,言下之意,你只是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了而已,仅此而 已。 手机在我手里震动,发出欢快的声音。我数着秒,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五秒、六秒、七秒。第七秒钟,铃声戛然而止。他的等待,他的耐心,也就是七秒 罢了。 当天下午,我坐飞机去了北京,一家顾问单位一直等我安排时间,对他们的员 工进行法律知识培训,这让我有了暂时离开的充足理由。 我没有在机场遇见任何人,我的手机上,也没有再出现林启正的号码。他如此 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我的心思。 让所有的事情就此结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我在北京耽搁了近一个星期,其实培训一天就结束了,但顾问单位有房间,我 也乐得在首都四处闲逛。其间,高展旗曾给我打过电话,告知同学来访,我身在远 方,正好避免了与左辉等人的正面接触,终于不需要看见老同学用同情的眼光向我 致敬。实际上,不论我表面上是如何的强硬,也不可能对失败的婚姻毫不在意。丈 夫的背叛,会让人对一切承诺产生怀疑,对一切爱情心存忐忑。 我的住处旁边有一个小茶室,有几个下午,我坐在里面发呆。路过的人形形色 色,表情不一,让人遐想。有一天,一台黑色的宝马突然停在了茶室前,竟令我小 小吃了一惊,牌照不对啊,地方也不对啊。但是,我仿佛在暗暗期待着什么,直到 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的肥胖的男人,我才安下心来。然后,我感到一丝羞愧,因为我 居然还有着不切实际的怀念,沦落成邹月那样的傻女人。 我订了星期天的机票回家。星期六的晚上,高展旗打电话来问我归期,并热情 地自告奋勇要来接机,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我应承了,有人接总比没人接要好。 当我走出接机口,高展旗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接过我的行李:“你可真能玩, 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呆这么久?” “没什么,公司事挺多的。” 到了停车场,高展旗潇洒地用遥控器打开了一部白色小车的车门。我惊讶地说 :“你买新车了?” “不是,朋友的。” 我仔细一看,是辆本田,马上反应过来:“是左辉的车吧?” “是呀,看样子你和他还是蛮熟悉的。”高展旗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厢,招手说 :“上车吧。” 我环顾四周,有些犹豫。 “左辉没来,你放心!”高展旗坐在车里大叫。 我坐进车里,有些不悦:“为什么开他的车?” “小姐,有车坐就不错了,我那台车早就退给别人了,难不成走路来接你?” “那你就别来接好了,我坐大巴回去也可以啊。” “邹雨,你越是这样逃避,越是说明你没有忘记过去。”高展旗突然说了一句 正经话。 “是的,我会记恨他一辈子,我并没有说过要忘记啊。”我很坦白地回答。 高展旗转头看了我一眼,夸张地摇摇头。 他按响音响,车内回响起一首粤语老歌《天若有情》,是早年刘德华主演的电 影《天若有情》的片尾曲。“原谅话也不讲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过去你曾寻过 某段失去了的声音……” 高展旗在抱怨:“不知这个左辉搞什么,车上就一张碟,而且还就这一首歌。” 我知道,这首歌对我和左辉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在学校的时候,看完这部悲情 片,回宿舍的路上,两人带着感动完成了初吻。之后,我俩把这首歌命名为我们的 专属歌曲,刻在了一张碟上。不出所料的话,就是现在这一张。 我转而发现,有一串佛珠挂在车子的后视镜,那是我有一次出差去厦门,在普 陀寺里为他求的。 我问高展旗:“你怎么想到向左辉借车的?” “不瞒你说,昨晚我和老左在一起吃饭,他听说我要去接你,主动提出把车借 给我。今天早上把车送到我楼下来的,你瞧他有多爱你!!” 我没有说话,心里暗想,左辉,你也太卖弄心思了吧,做得这么刻意,就以为 能感动我?太低估我的智力水平了。 我抬手把音响调到了电台,宁可听主持人聒噪地重复哪条路在堵车。 “对了,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高展旗说。 “什么?” “林启正初步同意推荐我们所了。明天会到我们所里来做一次资格审查。” 我吃了一惊,忙问:“你联系上他了?” “我通过那个人事处的女朋友,你知道,就是那个暗恋我的女朋友。”他总不 忘强调这一点:“直接跑到他办公室去等他,因为我查到他根本没出差。” “可他的助手是这么说的啊。”我只好故做无辜。 “林启正居然记得我,然后我大吹特吹了一把我们所,他就同意了,还请秘书 给我发过来全套的表格,并且定了明天来实地考察。” “看样子和他聊得挺愉快?”我试探着问。 “那是,我们还聊到了你。” “我有什么好聊的?”紧张中。 “他说你帮了他的一个大忙。哎,到底什么忙啊?” “我能帮他什么忙?无权无势的。”我偷眼看高展旗,表情很正常,应该没听 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 “明天谁过来考察?”我又问。 “不知道啊,不过所里已经闹翻天了,特别是我散播消息说林启正会来,那帮 花痴,这几天快疯了。”高展旗得意地笑起来。 星期一,我八点半赶到所里,果不其然,整个办公室焕然一新,平常这时还在 啃着包子馒头的小姑娘们,今日个个美艳动人,超短裙都快遮不住重要部位了,浓 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一走进去,她们立刻叫起来:“邹姐,你怎么还是这个样 子啊?今天林启正要来哎,快去化个妆吧!” “你们有病!”我笑骂道,走进了自己办公室,把桌上稍微整理整理,开始干 活。管他谁会来,选不上更好,我心想。 九点的样子,高展旗走到我门口招手,“车来了,车来了,快出来迎接!” 我走出办公室,看见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望向门外,我赶紧凑过 去。 门外走进了四个人,为头的,就是林启正的那个助手。他看见我,很恭敬地过 来与我握手:“邹律师,我们受林总的委托,到贵所来了解情况。” 我赶紧把主任介绍给他。大家簇拥着他们向会议室走去,后面有人拉我的衣服, 我回头一看,是那几个小姑娘,“邹姐,哪个是林启正啊?” “第一个……”我故意停了停。小姑娘们叫起来:“不帅啊!”“好老啊!” “是他的助手。”我把话说完。小姑娘们又叫起来:“难怪难怪!”“害我白 白买一身新衣服!”“我的香水也白买了!” 我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们安静,转身向会议室走去。 当天的审查很快就结束了。 两天后,致林公司一份传真件摆在了主任的桌前,通知我们所星期五上午参加 法律顾问的竞标会,除了携带相关书面资料外,还要用五分钟时间介绍所里的情况。 主任把我和高展旗喊到办公室:“你们俩和我一起去吧,我们所的金童玉女。” 九点五十,我们进入了竞标会的现场,发现会议室里有许多熟悉的同行,大家 互相打着招呼,但看得出来,各自都有所防备。高展旗低声对我说:“今天一共有 八个所,竞争激烈啊!”我边点头边物色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高展旗本 想随着我坐在后面,被主任喝令坐在了他的身边。 十点钟,对面的门口陆陆续续走进来一些人。接着我看见林启正陪着一位长者 走了进来,两人低声商议着什么,分别坐在了居中的两个位置上。我躲在人群后, 观察着他,他粗略地环顾了一下会议室,便开始应付向他汇报工作、请他签字的工 作人员,他的表情淡定冷漠,颇有威严。而旁边的长者与他有几分相似,应当就是 他的父亲。 竞标会开始了,我们所抽签抽到了最后一个。我远眺了一下我们的主任,他脑 门锃亮,紧张得很。 前面的几个所都使用了幻灯片,为了放映效果,室内光线变得很昏暗。到了我 们所,由于没有准备幻灯,所有灯光大亮,主任上台时一紧张,差点绊倒,我偷笑 起来,眼神一转,竟毫无防备地与林启正四目相对。 他的眼光那么清澈,远远地投射过来,我的心瞬间被完全充盈。 只有一秒种,我的目光就慌忙逃开,然后轻微地移动身体,直到前面一个人完 全挡在了我和他之间。 相比其它的所,我们所的介绍乏善可陈,我认为我们彻底没有希望了,竟感到 几分轻松。当董事会投票开始时,所有的竞标所都退出了会议室,工作人员告知大 家回去等电话通知。主任和高展旗垂头丧气地走出致林公司大门口。 然而,主任的车子还没有开出停车场,我的手机就响了,林启正的助手打来电 话:“邹律师,恭喜你们,林总在办公室等你们。”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所被选上了?”我反问。 “是的,林总在等你们,请快一点,他十一点钟还有一个会议。” 我挂了电话,主任已经把车刹住,和高展旗一起回头看着我。我说:“回去吧, 林总召见,我们被选上了。” 上电梯时,我熟悉地按了五楼。 高展旗奇怪地问:“我是联络人啊,为什么通知的是你?” “我的电话也在上面啊!”我抢白。 到了林启正办公室的门口,我退到了他们两人的后面。秘书轻轻地打开门,微 笑着示意我们进去。 林启正从办公桌后面走了过来,与我们一一握手,当他和我握手时,我垂着眼, 没敢看他。 他请我们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根据董事会的讨论和投票,决定聘请你们所 担任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聘用合同先签一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希望能有 更长时间的合作。” 郑主任迭迭点头,高展旗笑容满面。而我,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按照去年与高诚所的标准,顾问费为每年50万,另外,涉及诉讼业务的,按 2%收取代理费,接待费用可以另行支取。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这个方案?” “可以可以。”郑主任忙回答。 “那好,具体合同会由我的秘书送给你们过目。另外有一些业务和案子的交接, 公司的法律事务部也会和你们联系。”林启正站起身,继续说:“我十一点还有一 个重要会议,不能继续陪各位,对不起。” 我们连忙跟着站起来,郑主任不忘表态:“林总,相信我们,一定会为贵公司 竭尽全力。” “好的,希望今后合作愉快。”他将我们送出办公室。 从我们进去,到我们出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出门后,秘书已将合同交到我 们手中,法律事务部的欧阳部长也站在旁边等着与我们见面。致林公司的工作风格, 可见一斑。 晚上,全所狂欢,大家聚餐,然后在卡拉OK高歌至凌晨。高展旗殷勤地要送我, 被我婉拒。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出租车,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后有人喊我:“邹 律师,请等一下。” 我一回头,看见林启正的助手站在我身后。“邹律师,林总想和你谈一谈。” “现在?”我拿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对,林总还在等你。请上车吧。” 我只好随他上了车。 “你等我很久了吧?”我很抱歉地说。 “对,下午五点钟我就过来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的歉意更重。 “林总交待的,让我见到你的面再转达他的意思。”他很平淡地说。 “你应该打电话给我,等这么久,天啊,那你吃饭了吗?” “没关系。” “请问贵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傅,大家都喊我傅哥。” “傅哥,我先陪你去吃点东西吧,林总应该已经睡了。” “没有,就快到了,他在等你。” 我的心里很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见我呢,有什么可谈的呢? “邹律师,”傅哥在旁边喊我,我一回神,见车已经停在了君皇大酒店的门口。 “林总在二十八楼的咖啡厅等你。” 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光线柔和,流转着悦耳的音乐,可以看见林启正背对着门口 站着。门口的服务台前,一个小姑娘在打着呵欠。我带着歉意对她笑了笑。 我轻轻走到林启正的身边,只见他半倚在一张沙发椅的椅背上,望向窗外,身 上还是穿着白天的那套深灰色西装,但衬衫领口半敞着,领带甩在旁边的桌子上。 还没等我打招呼,他先开口:“喝酒了?” “对。”我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全所的同事狂欢。” “为什么?” “因为,我们接了一桩大买卖。”我调侃道。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由衷地说:“林总,谢谢你,我知道,我们能选上,完全是因为你。” 他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谢意,并没有再推辞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安于富贵 权势的男人,既不炫耀,也无厌倦,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你喝点什么?”他转头看着我问。 “不,我今天喝得很多了。”我忙摆手。他也没有客气,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我随着他向外望去,虽然已是凌晨,但城市的上空依旧被灯光映红,远远近近 层层叠叠的楼房,形成错落有致的剪影。我随口问他:“这些房子里有多少属于你?” 他想了想,回答道:“上次他们报过一个统计数字给我,在这座城市里,我们 开发的住宅一共有1 万2 千多个单位。不过,不能说是属于我,因为大部分已经卖 出去了。” “那你真的很有钱!”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他摇摇头:“有钱还是没钱,这都是未知数,公司这么大的摊子,一个决策失 误,就可能全盘皆输。” “以你们的实力,即使输也输得起。”我由衷地说。 他耸耸肩,随口讲了句英文:“Who knows!” 气氛有些消沉,我连忙打岔道:“如果是我想买房,找你是不是可以打折?” “我可以送给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在开玩笑,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那你不要反悔哦。” “不会,你看好以后告诉我,只要是没有卖出去的,都可以。”他依旧很认真 地回答。 他是在开玩笑吗?这是他幽默的方式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竟答不上话来。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开腔道:“那天晚上,很抱歉……”我的心里一紧,终于要听 到他对我说那句“对不起,我喝多了”的话了。不要说,不要说,我在心里惨叫! 于是,我干脆地打断了他:“那天晚上是个意外,我没有放在心里。”我心想, 就这样吧,太尴尬了,不要讨论了。 他转头望向我,我又看见了他清澈的眼神,这次,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望 向他,他的眼睛里有着暗暗的血丝,他的下巴泛着胡茬的微青,他的嘴唇甚至因为 干燥而有些微裂。 他望着我,忽然摇摇头说:“不,我不觉得是意外。” 我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这不是我预料中的答案。 “那天晚上的我并没有喝醉,更不是酒后失态,实际上,我的确不由自主地被 你吸引。”他继续说:“邹雨,你知道吗?你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你能让我愉快。 我喜欢看你说话,看你笑,还有那天,你远远地站在天台上的样子,恐惧到发抖的 背影,竟让我有说不出的心动。我承认,我确实想接近你,了解你,为你做我能做 的事。” 他在说什么,他是在说他喜欢我吗?我心里惶然地问着自己。这是我从不敢设 想的状况,虽然在我的内心也曾小小地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马上会被我的理智完 全压倒。可是,刚才,他嘴里说出的,仿佛正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 办?我的心里波涛汹涌,一时来不及反应,只会呆呆地看着他。 正当我沉浸在受宠若惊的情绪中时,他的话峰陡然一转:“但是,那天晚上, 我要感谢你,你做得很对,你阻止了我,没有让这件事变得更复杂。” 他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在斟字酌句:“我已经决定十月底结婚,我的女朋友是 一个很纯洁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很珍惜和她的感情。她的家族有着比我们林家更大 的势力和背景,为了致林的未来,我也必须要维系好这段婚姻。所以,我不应该放 任自己的想法,这样做,不仅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未婚妻的不尊重。” 他的这段话,让我的心从高处坠落。我望向他的侧影,他的表情如此平静,既 没有失落,也没有不安。 他继续说:“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为那天晚上的冲动向你道 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今后我们会频繁地见面,如果没有坦诚的心态,状况会 变得很尴尬。” 他结束了他的发言,回头看着我。他说得多好,喜欢我是错误的冲动,谢谢我 的拒绝,使他没有酿成大错,也成全了他完满的爱情。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 法,在他前前后后的讲话中,真是给我留足了面子。商人就是商人,林启正的圆滑 和智慧,岂是我能想象的?就连这样的事,他都处理得如此漂亮。 而我邹雨,又岂是那种没经历过风浪的小女孩,理智马上回归原位,维持着我 应有的尊严。我微笑着回答:“对,这样比较好,谢谢你对我的赞美,你放心,大 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理智地考虑问题,今后,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然后,我大方向他伸出手。可能我的潇洒,让他有些吃惊,但他犹豫了一下, 也伸出手来,两人郑重地握了握。 我爽朗地说:“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上课呢。”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很近,拐两个弯就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干脆地拒绝了他。 看我如此坚决,他没有再说什么,朝我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没问题,再见!”我微笑地转身离去。 走出酒店的大门,我站在街边等了几分钟,没有看见空驶的计程车,于是,我 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空气仍有几分寒意,我环抱着双手快步地走着,突然,眼泪毫无防备地 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硕大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伸手去擦,但它们不停地 流淌着,仿佛势不可挡。真是很奇怪啊,我问我自己,我从没有渴望过什么,所以 也谈不上失去了什么,但是,为什么,我的心竟会如此悲伤?就像是一只朝着光亮 扑腾过去的小飞娥,被一脚踩死在黑暗里,什么念想都不留,连小小的不切实际的 幻想,也被一并踩灭了。 邹雨,他做得很对啊!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我不停地在心 里对自己说,加快脚步向家里飞奔。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