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上,我和邹月在家中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头顶的吊灯发出嗞啦滋啦的响声, 还有火花溅落下来,我们两个吓得跳开好远,等我反应过来,准备去关灯时,屋里 突然一片漆黑,跳闸了。 我余悸未平,摸黑坐了下来,听到邹月在黑暗中问:“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就是吓死了。” 一会儿,邹月按亮了手机屏幕,室内有了一些光线。 我站起来,借着手机的光走到门边,打开那个装电表的箱子,一股焦糊的味道 蹿了出来,邹月忙走过上来对我说:“姐,别乱动,肯定是线路起火了。” 我合上箱盖:“只能等明天,请个电工过来看看。” “天啊,那怎么办啊?我今晚还要赶一个报表,明天要交总公司呢!”邹月叫 道。 “那你到外面网吧里去弄吧。” “不行啊,有好多数据在家里的电脑上,出去弄也不行啊!” “那怎么办?跟你们领导解释一下吧。” “惨死了惨死了!”邹月在黑暗中用力跺脚。 停电后的家里格外寂静,我俩坐在沙发上,无聊至极。突然外面传来清脆的两 声“嘀嘀”,是锁车门的声音。 邹月从沙发上蹦起来,直奔阳台,我莫名其妙。只见她站在阳台上大喊:“姐 夫,姐夫,快上来,我们家停电了!” 我赶紧跑过去,狠拽她的胳膊:“你干嘛?你喊他干什么?”再往楼下一瞧, 没见到左辉的踪影,想必是上楼来了。 “姐夫最能干了,也许他能修好。”邹月兴高采烈。 “他又不是电工!另外,邹月,我警告你,不要再喊姐夫,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你这样喊,别人会以为我们之间还是夫妻。”我严肃地说。 “好——”邹月拉长音调答复我。她一直与我们同住,对左辉有很深的感情, 当时我们协议离婚,左辉搬离住处时,我无动于衷,倒是她狠哭了一场。 邹月摸摸索索走到门边去开门,我站在阳台上,没有进去。听见左辉走进了客 厅,在问:“怎么回事?”一年多后,这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又回响在这个熟悉的空 间,感觉很奇怪。 邹月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小妹妹,撒着娇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姐吃着饭, 那个灯就一闪一闪的,还冒火花,然后电就停了,把我们吓死了。而且这个箱子里 一股糊味,你闻闻?” “你姐呢?”左辉问。 “在阳台上。” 只听见客厅里一阵响动,然后左辉说:“空气开关烧坏了,我下去拿一个来换 上。” 然后脚步声噔噔噔地走下楼去。邹月在客厅里喊我:“姐,进来坐,姐夫马上 就要把电修好了。” “这个死丫头,还姐夫姐夫,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我自言自语,依旧站 在阳台上看夜景。 过了两分钟,又听见脚步声上得楼来,然后是一阵响动,左辉喊邹月:“把餐 厅那盏灯先关了”,邹月忙应好,两秒钟以后,室内再度大放光明。 邹月欢呼,并高喊:“姐,快进来,电来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挪窝,打算等左辉离开后再进屋,竖着耳朵听他什么 时候说再见。 但屋内一时没什么动静,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饭都没吃完,还不 进来吃饭?”左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和以前一模一 样,那时他总是管着我的吃,管着我的睡,爱用教训的口气对我下指示。这句话多 么似曾相识,仿佛那一年多的时间被全部省略,我们俩又跳回到从前。 我没有回头,支吾地答道:“我吃饱了。”或许是没来得及武装自己,又或许 是出于对他及时出手相助的感谢,我的话语中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凶狠。 他想必是听出来了,得寸进尺地站到我旁边,对着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 叹道:“这里的景色还是这么好。” 我斜睨他,心想,故地重游,倒看你有什么招数。 他突然转换话题,宣布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邹雨,我父亲去世了。” 我大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他低头:“是我父亲不准许,他说他没脸见你。”左辉的父亲是老党员,当初 为了我们离婚的事,他痛心疾首,自责不已。 “你应该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黯然说。 “对不起。” “算了,你也是尊重老人的意见。明年清明我去看他老人家。” “不止是这个,所有的事情,我都要对你说对不起。” “过去就不要再提了,本来感情的事,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我宽宏大量、言 不由衷地说。 “不,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他急 急地反驳。 我默然,这种抱歉和后悔太廉价,如何能抵消我内心一直以来的怨恨?见我无 言,他也没再说话。 站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走时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楼上楼下的, 喊一声就可以了。还有,快进来吃饭吧。” 门嘭地一响,他走了。 我看着远处的灯火,还有那一轮刚刚升起的新月,内心有难以言表的惆怅。 如果下决心背弃,就不要回头,如果下决心离散,就干脆断绝来路,可是,左 辉啊左辉,你干得也太不漂亮。 又是周末,也许是左辉父亲去世的消息震动了我,我决定逃两天的课,回家探 望母亲。 母亲精神还算不错,但长年的透析使她形容枯槁,一见我的面就开始安排后事, 我唯唯诺诺地听着。趁她心情舒畅一些的时候,我提出带她到省城再做一次全面检 查。 她严厉地拒绝了我,坦言生死对她而言已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到你们三个生 活得好,成家立业,后继有人。” 我是遭人抛弃,再嫁遥遥无期,邹月是痴心妄想,一时转不过心思,只有邹天, 看来还比较正常,可能老妈的夙愿能否实现就全靠他了。我在心里暗暗盘算。 星期天,我正在家中陪老妈打五块钱一炮的麻将,突然手机猛响。一看来电显 示,是高展旗,好久没有这个鬼东西的消息,我竟有些高兴,接通电话高声说: “老高,是不是在东北找了媳妇,不打算回来啦?” 高展旗的声音也好不兴奋:“邹雨,我这次打了个漂亮仗,从哈尔滨搞回来800 万。” 我也很高兴,马上想到按2%的收费提成,我们可以拿到16万。“老高,你不错 啊。” “是啊,真的很巧,这次执行案子的执行局局长你猜是谁?” “谁啊?” “和我一个寝室的老关啊,就是和左辉睡上下铺的那个。” “哦,是他啊!” “他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光是账户就帮我们查了43个,别说800 万,8000万也 能搞定!”高展旗又开始吹牛了。 “你回来了吗?”我问。 “我刚下飞机。” “那我明天为你洗尘。” “不用你洗尘了,林总今晚要亲自为我和欧阳兄洗尘。你也过来吧。” “算了,我就不参加了,我还在老家呢。”想到要和林启正同桌吃饭,我就头 大,忙找托辞。 “那我过来接你,好久不见你,怪想你的。” “不用接不用接!”我忙说。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起来:“怕我又找左辉借车?那你就选择吧,要么 你自己过来,要么我开左辉的车过来接你?” “我想多陪陪我妈,明天早上再回来。”我拿老妈当挡箭牌。 “下次我和你一起回去陪陪咱妈!今天你非来不可,郑主任指示的,说借此机 会与林总聚一聚。”这家伙,拿郑主任来压我。 我无法,只得从命。 返程的路上出奇地拥堵,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钟头,其间接到了高展旗 无数个催命电话。 “在哪里?还有多久?” “不知道,堵在进城的这条路上。” “大家都在等你,你快点!” “我想快也快不了啊,你们先吃吧。” “不行不行,美女不来,食之无味。林总问,要不要派车过去接你?” “不用,整条路都堵死了,车子也过不来。” “那你赶快赶快,天一酒楼芙蓉包厢!” 七点差十分,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天一酒楼,急步跑上二楼。一抬头,突见林启 正站在楼梯口接电话,语气强硬地说:“这件事情不要再讨论了,照我说的办!” 他也抬眼看我,我的心里,一阵惶然。见到他,就会感到惶然,这是件多可恶 的事! 我挤出笑容,冲他点点头,向包厢走去。他随即合上电话,跟在我身后说: “慢一点,已经等你这么久了,不在乎这两分钟。”这话说得,真是温柔。我不由 得侧头笑了笑。 两人一起走进包厢。 高展旗大叫:“小姐,你终于来了!”然后冲着服务员招招手:“赶快上菜。” 我的位置在高展旗旁边,与林启正之间隔了个郑主任,略感安心。 有了高展旗,饭桌上就不愁没话题,他从办案的曲折经历吹到与哈尔滨姑娘的 一见钟情,其间,间或以林启正为目标,大家轮番敬酒。我一直没有端杯,一个是 本就不胜酒力,二个是只希望做个隐身人。 但郑主任突然间发现了我的存在:“哎?!小邹,你怎么不敬一下林总?” “我不能喝,我今天赶得太急了,胃疼!”我乱编了个理由。 “那不行,别人不喝可以,和林总你无论如何要干一杯,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 嘛?” “哦?谁说的我们关系很好?”林启正在旁边突然插话。 “大家都这么说啊!来来来,我们所里的大美女,敬林总一杯!”郑主任把酒 杯塞在我手里。 我望向林启正,他居然也摆出一副等待的样子。 我站起来,隔着桌子向他举杯,郑主任在旁推我:“不能这么敬,要到林总身 边去,才显得有诚意嘛!” 我只好又走到林启正的身边,他也站起了身,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碰,说: “谢谢林总对我们所的关照!” “不用谢,应该的。”他程式化地回答。但他看我的眼神,有些灼热。 我举杯准备将酒灌下肚,高展旗突然起哄:“交杯酒!交杯酒!”我回脸瞪他, 却又不敢喝斥。 而林启正似乎没有反感的表示。在座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见林启正脸色未 变,马上都跟着吆喝起来:“交杯酒!交杯酒!” 形势逼人,我知逃不过,只好满脸堆笑,将手臂向林启正挽过去,他也配合地 与我挽在一起,两人一同将酒一饮而尽。男人与女人的酒宴,这一招百试不爽,次 次能将气氛推向高潮。果然,在座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回座坐下,做眩晕状说:“不行了,不行了,别再让我喝了。” 高展旗捅捅我:“你的手机刚才一直在响。”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邹月打我的电话。 我走出包厢,回拨过去问何事。邹月答道:“姐,我今早出门走得急,把钥匙 丢在家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还在天一这边吃饭,你等等我。” “那好,我在姐夫家等你。” 又是姐夫又是姐夫,屡教不改。 我返身回到包厢,听见高展旗对林启正说:“林总,我听欧阳部长讲,最近税 务局查公司查得挺紧,让您有些不必要的困扰。其实我可以透露给您一个秘密……” 他用手指指我:“邹雨律师与税务局稽查处处长左辉,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只要 邹雨出面,左辉一定言听计从。” 高展旗怎么莫名其妙地说这种话,我拍了他一下:“你别乱说!我和他关系哪 里好了?” 林启正的表情似乎饶有兴味,他装做毫不知情地说:“税务稽查处那边确实有 些麻烦,如果邹律师果真有这层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赶忙澄清:“没有没有,我在税务那边没什么关系,高律师喝多了,瞎说!” 高展旗居然还不住口,嘻嘻哈哈地说:“邹律师,你也要给浪子一个回头的机 会嘛!” 我忍不住喝斥他:“你少说两句!”见我脸色不对,高展旗这才住了口。 等到散席时,又是九点有余,郑主任坚持要买单,被林启正拦下。 “那下次,下次,林总一定要给个面子,让我们所里请您一次!”郑主任信誓 旦旦。林启正微笑不语。 下得楼来,傅哥已经将林的车开到门口,林启正站在我旁边说:“我往城北走, 有没有人需要搭车?”这里的人只有我住城北,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忽然,停车坪那边传来邹月的声音:“姐!姐!” 我一看,邹月站在不远处,一台白色的本田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左辉! 我赶忙迎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等不及了,正好没坐过姐夫的新车,所以出来兜兜 风。” 我看了一眼左辉,他向我点点头。 邹月的表情突然骤变,我一扭头,林启正和高展旗都走了过来。 林启正首先和左辉打招呼:“左处长,我们又见面了。” 左辉也说了声:“你好!”两人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林启正转头对邹月说:“小邹,在物流那边工作怎么样?” 邹月咬着嘴唇小声说:“挺好的。” “那好,以后好好干!” 高展旗在旁边打岔:“左辉,刚才还说到你,你就来了!” “说我什么?”左辉问。 “说你好呗!”高展旗嬉皮笑脸。 林启正接着说:“以后还请左处长高抬贵手!” 左辉马上回答:“岂敢岂敢,应该是我们请林总多多关照!” 林启正与高展旗转身离开。我坐上左辉的车,车子拐上马路,后面有几台车快 速地超过了我们,向夜色中飞驰而去,领头的正是那部黑色宝马。 他误会了吗?想必是有些误会了,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可是,误会了又有什 么关系呢?也许误会了还更好一些。我心里胡思乱想。转头一看邹月,也是一脸若 有所思。再一转眼,左辉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见我发现,马上将视线移开。—— 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事情都搅在一起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