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在北京一呆就是五天,归心似箭,无奈调解总是费时费力,迂回曲折,难以 迅速了结。以致于后来为了撮合双方达成协议,我开始做自己一方的工作。 林启正的电话倒是常有,但往往极短,他的忙碌,不是我能设想。而我,从不 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心虚吧,生怕会令他在不适当的场合感到局促。 走之前的那天下午,雨下得很大,我坐公司的车去法院参加证据质证会。车开 在半道上,突然小巷里蹿出一辆自行车,司机紧急刹车,幸好没有撞上。师傅摇下 窗玻璃,对着那人用京腔破口大骂。 我的手腕因为用力撑住前面的座椅而抵到生疼,突然间,回忆起那个暴雨的傍 晚,曾经坐在林启正的车上,遇见同样的事情。想起了他在雨中混身湿透的样子, 想起了与他共撑一伞的片刻,想起了他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了我和他之间, 那么强烈的吸引与抗拒,一时间,思念变得格外炙热,我耐不住,竟壮着胆拨通了 他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个惊喜。 “喂……”他的声音很清晰,但背景嘈杂,仿佛有人在大声讲话。 “喂……”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只好回了一声。 “有事吗?”他的话很官方,完全没有感情色彩。 “没什么事。”我只好答。 “我在开会,待会再和你联系。”他说。 “好。”我答。 他随即挂断了电话。我完全能够想象,他在会议桌前,将电话摆回在桌上,然 后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样子。 此刻,我望着车玻璃上划下的雨痕,心情一时低落,不能怪他吧,当然不能怪 他。但是当我发现我不是他最重视的那一部分的时候,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 望。人的心,总是贪得无厌。 半个小时后,当我坐在法庭上,与对方交换证据时,手机在桌上震动。他打过 来了。 我没有接,仿佛想告诉他,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 手机不停地震动,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停止。然后,有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Sorry,I ’m very’ll call you later.” 他不会用手机发中文,我曾经为此遗憾,少了一个时尚的传情方式。但是现在 看来,他绝不是可以坐在那里,带着笑抱着手机你来我往的人物。 晚上十点,他的电话又来了。 我还是接通了电话,毕竟已不是初恋的少女,即使有不满,也懂得要留个尺度。 没有男人喜欢过于娇纵的女人。 “生气了?”他温柔地问。 “没有,电话调到震动档,放在包里没发现。”我撒谎。 “那为什么不打过来呢?” “怕你不方便。”我淡淡地说。 “对不起,你打电话时,我正在听物流公司的赵总汇报工作。” “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 “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你从来没打过,除了那时为了工作的事。”他终于说 了这话。 我笑了一下,有些勉强。 “对了,赵总说,邹月想辞职。问我该如何处理。”他说。 “想辞职?我没听她说啊。”我有些惊讶。 “你问问她,如果另有高就,我可以处理一下。” “有熟人就是不一样。”我感叹道。“想当年,我找你说了多少好话。” “你那样子,可不像来找我说好话的,倒像是来找我打架的。”他笑道。 “是吗?我很凶吗?” “是啊,而且后来你在电梯里说左辉是你前夫,真把我吓到。” “我是个诚实的人。”我有些尴尬。 “真嫉妒他,比我先遇见你。”他忽然说。 “会有区别吗?” “当然,如果让我早几年认识你,我的安排会完全不同。” 我默然。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意义。 “案子进展如何,该回来了吧?”他很敏感,马上改变了话题。 “明天的飞机。” “什么时候到?” “下午四点。” “哦……我可能没有空来接你,到时安排一台车过来。” “不要!”我急急地推辞:“不用接!” “有人接你吗?” “没有,我又没什么行李,自己找个车就回来了。” “邹雨,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的安排?” “我自由惯了,不用别人照顾。”我答,但实际上,我内心所抗拒的,是这种 安排背后的所代表的东西,他的权势,他的财富,那些,不是我应该享受的。而我, 又怎能跟他说我真实的想法? 他仿佛有些无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只是想讨好你,但是看来讨好你 很难。” “现在,你应该不需要讨好我了吧?”我有些暧昧地说。 “不。”他温柔地回答:“对你,我永远都在想该怎么讨好。” 我笑了,笑得甜到心里,原有的一丝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个男人,高高在上, 腰缠万贯,竟能俯下身来对我说出这等谦卑的话,不论是真是假,都已让我满足。 和他缠绵地说了再见以后,我挂记着邹月的事,打通家里的电话,没有接。我 又打邹月的手机。 响了很久之后,邹月接通了电话:“姐,你回来啦?”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 背景有音乐的声音。 “没有,明天才回来。这么晚了,你在哪里?” “我在泡吧,姐夫带我来的,我还碰见了高哥和他女朋友。” “你怎么跟他们搞在一起,快点回去。”我听得皱起了眉头。 “好,待会儿就回去。” “听说你要辞职?搞什么名堂?” “我这边笔试过关了,姐夫说帮我想办法过面试,所以我得辞职啊。” “还没搞成的事,你到处去宣扬什么?万一进不去呢?” “姐夫说没问题啊,姐,你怎么知道我要辞职?” “我当然有办法。”我搪塞道,然后命令她:“你早点回去,11点到家,到时 候我给家里打电话。” “好,对了,姐,高哥的女朋友挺漂亮的,他还说你把他甩了,哈哈哈,你和 他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别听他瞎说,你记得早点回去,别喝多了酒。” “好好好!”邹月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有些担心高展旗酒过三巡后说出不该说的话,操起电话 想警告他,但再一思量,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我能怎么说呢?我有什么立场呢?我 不过是个被高展旗捉到的贼,无话可说,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说在林启正那边,江心遥是个雷区,在我这边,邹月就是个定时炸弹,不 知何时便会引爆。我能做的,只是祈祷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我走出机场的出站口,看见了傅哥在人群中对我挥手。 我朝他走去,他也迎过来,接下我手上的行李。 “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我说了不用接的。”我抱歉地说。 “林总的好意,你就领了吧。”他答。 我只能微笑。 坐上车后,傅哥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报告已接到我。随后将电话递到我手里。 “一路还好吗?”他在电话里问。 “还好。谢谢你。”我说。 “我们之间,好像谢谢说得太多了。”他答。 “那就不谢喽。”我马上转弯。 他笑,然后问:“晚上有时间见面吗?” “我答应了邹月回去吃晚饭,我弟弟也要回家,吃完饭后再和你联系吧。” “好的,再联系。”他挂断了电话。 这时,车子已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我把手机递还给傅哥。 傅哥带着笑对我说:“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竟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还好。” “邹律师。”傅哥很郑重地说:“我要谢谢你。” “为什么?” “说实话,我跟着林总也有好多年了,从来没有见到他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你 真的是他的有缘人。” “如果不是傅哥你说的那些话,我和他也不会有今天,也要感谢你啊。”我发 自内心地说。 “虽然他们都是有钱人,但是过得其实很辛苦,不是事事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 去做,所以,你要多体谅他,有时难免也会受点委屈。”傅哥认真地说。 “没关系,我知道他的难处。” “唉……”傅哥突然叹口气:“林总的今天也是自己一步一步搏回来的,我记 得他那时刚回国,进公司做事,也受了很多脸色,你知道,他妈已经不在了,没有 人帮他说话,林董原来的大老婆和现在的老婆都是厉害角色,哪里容得下他,林启 重更是不停地踩他。逢年过节他都是一个人,真可怜,有时过年我还把他带回家去 吃年夜饭,不过幸好他挺过来了。” 听到他这话,我也陡生同情之心,“他爸爸难道不喜欢他吗?”我问。 “这么多儿子老婆,他怎么喜欢得过来啊?况且他有时候也夹在中间难做人。 林总自己很努力,很有才华,现在也算是出头了。” “他与江小姐的婚事也很重要吧?”我忍不住问。 “那当然,我记得他去年正式与江小姐谈朋友以后,林董对他的态度马上就变 了,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见客人,以前都是带着他哥哥。做生意的人,就是这么实际。 儿子重要,生意更重要。有了江家的的支持,林家的事业肯定更发达,你要知道, 江小姐是独生女,以后江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今年定了婚事后,马上又升了林总做 副总裁,这也是做给江家看的嘛。” 听到傅哥的话,我只觉难过,在这场庞大的持久的家族生意里,我又算得了什 么? 也许是看到我不悦的表情,傅哥马上说:“不过,我看林总和江小姐在一起, 哪像两个谈恋爱的年轻人啊?坐在一起隔得老远,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不停地‘三 克油、三克油’。” 傅哥说起英文来,生硬而且怪腔怪调,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傅哥也 不好意思,“呵呵”地露出憨厚的笑容。笑完后,他继续说:“林总对你,真是很 用心,有时候看他望着你的眼神,我都很感动。所以,钱多钱少都不重要,关键是 两个人要有缘份,而且要珍惜这种缘份。” 我点点头,傅哥的话很朴实,很真诚。缘份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但这中间也 分个三六九等啊,并不是每个缘份都能善始善终,我在心里惴惴不安地思量着。 我回到家,打开房门一看,客厅里一片狼籍。衣服、食物、说不出名字的纪念 品,甚至还有一个牛头赫然摆在桌上。邹天和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生在沙发酣然入 睡。看样子,西藏之行收获颇丰。 我没有吵醒他,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收拾行李。打开箱子,首先看见林启正 的那几件衣服,我赶紧拿出来,收在了衣柜的最低层,心想,找机会尽快还给他, 放在家里太不安全。 晚上,邹月回来,我和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搞了一大桌菜,那两个家伙居然 还在熟睡。我对邹月说:“去,把他们俩弄起来。” 邹月也真不含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口哨,凑近邹天的耳朵,猛吹了两声。 邹天在梦中吓到直接滚到地上,邹月和我哈哈大笑。 我说:“起来吧,吃饭了。” 邹天懵懵懂懂地踢了踢他的朋友,两人擦着眼睛坐在了桌前。 这两个家伙许是饿疯了,不一会儿功夫,一桌菜吃得一干二净,剩我和邹月瞠 目结舌。 睡饱吃饱后,邹天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大姐,二姐,忘了介绍,这位是丁甲, 我导师的儿子,现在在学校化学系当老师。我大姐,邹雨,律师,我二姐,邹月, 会计。” 那个男生腼腆地站起来与我们打招呼。虽然他与邹天都被西藏的太阳晒到一脸 暴皮,但看得出是个斯文有家教的男孩子。 我想起这就是邹天提过,要给邹月做介绍的那位,望向邹天,他朝我眨眨眼, 我们俩心领神会。 我笑容可掬地对丁甲说:“你好,你的名字好有趣,是甲乙丙丁的丁和甲吗?” “是。”他答:“我姓丁,我妈觉得这个姓成绩太差,所以在后面给我加了个 甲。” 我拍手哈哈大笑:“有意思。”——看来他父母也颇有幽默感,这样的家庭我 喜欢。 邹月毫不知情,一边捡着碗里的剩菜塞进嘴里,一边随着我们傻笑。 我望着邹月,暗想:求你了,看上他吧。 一晚上,我表现异常活跃,不断寻找话题,让这两人都能有表现的机会,而且 西藏之行,无疑成为整晚的焦点,当大家头靠头聚集在邹月的电脑前欣赏那些照片 里,我几乎有一种成功的预感。邹月长发拨肩,眼神迷离,文静内秀,应该是男孩 心中的首选对象。 不知不觉到了10点钟,邹天和丁甲扛着行李下了楼,我一路送他们,一路盛情 邀请丁甲有空再来玩。 走到路边,我们三人都探头寻找着空驶的出租车。忽然一辆白色小车停在我们 旁边,左辉从车上走了下来。 “姐夫!”邹天大声喊。我在他身后狠踹他后脚跟一下。这些家伙,好像有意 不改口。 “小天,回学校去?”左辉问。 “是。” “我送你们吧,这么晚,不好叫车。” “好啊,早听二姐说你买了车,一直就想坐坐。”邹天毫不客气,说完就往车 上爬,丁甲也跟着上了车。 我只好对左辉说:“辛苦你了。”转身准备回家。 左辉从我身后追上来说:“邹雨,邹月那件事,我明天约了主管人事的李局长 吃饭,你也认识,就是我原来的老处长,你也一起来吧。” “不用了吧,我们一起去不合适。”我犹豫着说。 “没什么不合适,我们之间的事,李局长又不是不清楚,你去,显得更有诚意 一些嘛。” 他说得也有道理,为了邹月,我只好不要脸面,与前夫一起出行。于是我说: “好吧,明天你告诉我具体地点。” “我明天来接你吧。”看得出,我的让步让他很高兴。 我横他一眼:“不用你接,我自己去。” “好,好,我明天打你电话。”他说着,返身回到车上,开着车向学校方向奔 去。 邹天和丁甲摇下车窗,向我挥手道别。 回到家里,邹月涂着一脸的面膜,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进来,对我说:“你 的电话一直在响。” 啊,林启正,一定是他。我仔细看小月的表情,涂着面膜,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回房里,放在梳妆台前的手机上显示出4 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一个号码。 好险!想必她没有多事去看我的电话。 我关上房门,回拨过去。第一句话就问林启正:“你打了我几个电话?” “没记错的话,是四个吧,怎么了?”他很奇怪。 我暗松一口气:“我把电话放在家里了,担心被小月看到。” “我知道我不在你的电话簿里,上面应该不会显示我的名字。”他答,没想到 他观察如此仔细。 “可是万一她记得那是你的电话呢?” “我还是那句话,防不胜防,她早晚会知道。” “越晚知道越好。” “好吧,以后我们都小心点。”他答,转口问:“今晚忙什么?我一直等你电 话。” “邹天带回来一个大学老师,给邹月介绍对象,我一直在招待他们。” “成功了?” “还不知道,应该有希望吧。” “可不要看上你了,像我一样。”他笑着说。 “不可能,那是个小男孩。” “对了,我换车了,换了台吉普车,黑色的陆虎,牌照是66888 。” “原来的车挺好的,为什么要换?” “没什么,开久了,想换换。”他轻描淡写地说。 “奢侈!”我叹道。 “早点休息,我也回家了。”他说。 “你还在外面?” “我一直在办公室。” 想必是为了等我,我很抱歉地说:“对不起。” 他连忙阻止我:“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说谢谢,说得太多了,会显得陌生。” “该说的时候还是想说啊。”我无辜地说。 “换别的方式吧。”他悄声答。 我不由地笑起来,男女之间的对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暧昧,但这就是恋爱里的 小趣味。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也许,乐观地想,从邹月的恋爱开始,一切都会有 转机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