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我强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顾问单位刚刚接手,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 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门口。我下了车,几乎不敢望向那几扇落地的大窗, 尽管我知道现在不会在那里见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横过马路,一台摩托 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差点将我甩倒,那人边走边骂:“嗨!走路注意点!” 工作到中午,我在办公桌前吃着盒饭。高展旗满脸堆笑,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 来。 走到我桌前,他将盒子打开,里面热气腾腾摆着六个蛋挞。 “干嘛?”我问。 “不干嘛,请你吃呗,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殷勤地 说。 我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还没兑现,今天又有什么鬼主意,我告 诉你,致林我是不会再去了。”这话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说:“唉,别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谈了一上午,口水都干 了,结果就是为了60万的违约金,硬是没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经尽力了。” “总之,即使以后搞成了,百分之三依旧有效?”我瞪着他问。 “有效有效,给你又不是给别人。”高展旗倒是蛮爽快。 “那好吧,说,今天这些蛋挞所为何事?”我拿起蛋挞啃了一口,滚烫的蛋黄 美味无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议去找林启正,一个送请柬,二个是借车……”听他谈 到林启正,我不由地紧张起来,嘴里的蛋挞一时也忘了是何滋味。见到他了吗?他 会说什么?他还好吗?我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边,高展旗也面露难色:“可是,我在他那里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书 聊到都快产生爱情了,也没见到他出现,据小秘书说,他今天一天都有会,连晚上 也安排了会议。这可怎么办啊?” 他怎么总是这么忙?也好,忙一点,可以少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邹雨!你一定得帮我的忙,我这个礼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这里借不到车, 我还得找别人想办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着我。 “你直接打个电话给他不就结了?”我收回心思,面无表情地建议。 “他那个电话,总是别人在接,请别人转来转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 “你没有他的私人号码?”我奇怪地问。 “私人私人,当然是私人用的,我们这种人怎么会有?”高展旗望着我,又显 出那种暧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这种样子,扯过一张纸条,将林启正的手机写在上面,递给他说 :“那,自己找他说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别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来:“哎!邹雨,蛋挞你可是已经咬了一口了啊,让你帮个忙,举 手之劳,张口之功,只要在说再见之前,顺带着提一下的事儿,你都不肯,太不够 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说过,不会帮你去问这些事情。”我低头开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 些难过的表情。 见硬的不行,高展旗又来软的:“邹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别处 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车队必须是清一色奔驰,我也夸下了海口,可是现在只有两天 了,我好不容易凑了六台,总得有个八台才像个车队啊!” “哪有那么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虚荣了吧?”我不客 气地说。 “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虚荣,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断断续续也好了几年了, 临出嫁,就想在姐妹面前风光一把,这也可以理解吧?” 见他为难的样子,我也有几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状况,又怎么可能向林 启正提出这些要求呢? 我只能硬着心肠说:“总之我不会帮你说,你自己问问看嘛,这也不是什么为 难的事,他应该会同意的。” 高展旗叹口气:“唉,实话说吧,别看林启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还真不太敢 和他打交道,那个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时我说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 那一句还让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如果问他借车,他又不说同意,又不说 不同意,我该如何是好?” 已经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评价林启正少年老成,心机缜密,可我却看不到,或许 爱情会影响人的判断能力吧,我暗想,口里答道:“想那么多干嘛,先问了再说呗, 你肯定不是第一个向他借奔驰的人。” “那好,我现在就问!”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机就开始拨号码, 边拨还边说:“拿你的电话打,他再忙都会接。” 看到他的举动,我跳了起来,想从他手中抢过电话:“别打别打,用你自己的 电话,别用我的。”高展旗抱着话机嬉笑着躲闪,我从座位上起身绕到他身边,一 心只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抢来抢去的过程中,电话已经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脸地对着电话 里说:“喂,林总吗?我是小高啊,我在邹雨这里,您看她多小气,我还没和您说 上一句话,她就抢个不停。” 已经通了,既然已经通了,我只好泄气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装开始工作, 但耳朵却在认真捕捉高展旗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林总,我这个星期天准备办喜酒,想请您参加,请柬我已经放在张秘书那里 了。” …… “谢谢,谢谢,如果您有时间能来的话,就是我最大的荣幸,非常希望您能来。” ……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总,有件事想请您开恩帮个忙?” …… “我想借您公司里的奔驰车接一下亲,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制度,欧阳部长也说过,借车必须经您特批,但是确实是在别的地 方已经借不到了,才向您开口,您看有没有可能借给我用一下?” …… “邹雨?她在这里,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头,高展旗将 话筒递给我,还表情夸张地向我不停作揖。我无法,只能接过电话说“喂”。 “很忙吗?”他的问话很正常。 “还好。”我也正常地回了一句,但觉得自己嗓音干涩。 “我们公司的车一般不外借,特别是用于接亲这种事情,影响公司形象。”他 公事公办地说。 “哦。”我望着高展旗期待的样子,只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点办法?” 他仿佛思忖了一下,问:“要几台?” “两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点头。 “好吧,星期五让他与傅哥联系,但用的时候一定要把车牌遮上。”他干脆地 回答。 “好,谢谢。” “不用谢,不要对我说谢谢。”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 我的心揪紧地疼痛着,他在电话那端也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他才 说:“我还在开会,先挂了,再见。” “再见。”我也答,等着听到他挂断的声音,然而等了许久,忽听他在那边说 “喂……” “嗯?”我答。 “……还是你先挂吧。”他说。原来他也在等着我挂断电话,两人,竟是这样 依依不舍。 我看着对面虎视眈眈的高展旗,只好将电话扣回原位。 “怎么样,没问题吧?”高展旗喜滋滋地问。 “让你星期五与他的助手傅哥联系,车牌用的时候要遮上。”我复述林启正的 指示。 高展旗抚着掌叹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马,准没问题。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我低头做事,不想再与他啰嗦。他却又凑上来继续说:“下一步想办法把他弄 来参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红包。” 我不答,好像没有听见,他知趣地离开了办公室,边走边在后悔:“早知道借 四台,凑足十台车!” 我低着头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却含混不清,难以分辨。我用力地瞪着眼睛,希 望泪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蒸发。 明明想要离开,为何,却依旧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重新听见他的声音, 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诸多纠缠,如今再想抽身,又怎会那么简单?邹雨,是 你自己惹的祸,也只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总有结束的一天。我 在心里对自己说。 晚上,高展旗请所有的同事吃饭,为他星期天的婚礼预热,因为我们都被他派 工,成了当天的工作人员。 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准老婆白丽,人如其名,白皙,俏丽,姿态娇媚,丰腴到 惹人遐思,喊起“展旗”的名字无比甜蜜,时时刻刻贴上他的身,仿佛怕转眼间丢 了似的宝贝。而高展旗,却是轻描淡写的表情,有时贴得紧了,还会作状喝斥两句, 但白丽毫不在意,笑笑地照旧。 我很开心,与大家嬉笑,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到满脸通红。 白丽高兴时,竟凑过来对我说:“邹律师,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听你的 名字已经听熟了,你是我们家展旗最好的朋友,以后要多帮助他!”说完,端上满 杯的红酒。 我笑着答:“我哪帮得上他的忙,以后他一定飞黄腾达!”说完,把她敬上的 酒一口饮干。 高展旗也跟过来,叫道:“盛况啊!新欢旧爱,济济一堂!” 白丽飞过去一个媚眼:“你哪里配得上邹律师?” 我只觉好笑。 酒散,我在路边拦车,高展旗走过来说:“我送你。” “送我?别开玩笑了,你老婆怎么办?” “我让她自己打车回去。”他不由分说,拥着我向他的车走去。 我也有些不胜酒力,只好随他坐入车中。 “怎么样,我老婆?”他问。 “不错,好像还出自名门?” “咳,也不是什么名门,他爸是中院一个退休的副院长。” “她很喜欢你。” “那倒是,除了你,别的女人都很喜欢我。” “我算什么?”听到他的话,我自嘲地说。 “算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独立、聪明、有思想,也挺漂亮。”高展旗一边兴 致勃勃地说,一边将车开得左摇右摆。 我笑,将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 “今天你喝了不少?”他说。 “为你高兴呗。以后你结了婚,跟你喝酒的机会就少了。”我随口答。 “邹雨,是不是我结婚,让你难过?”他居然问。他看出我难过,但他以为是 为了他。 我大笑:“是啊,最后一个肯要我的男人都结婚了,我看来是没希望了。” “邹雨,我是说真的!是不是你现在才发现我的好?”他说着,举动轻佻,竟 然来牵我的手。 我将他的手猛甩开,狠揍了他一拳:“少自作多情了,好好结你的婚去吧!” 他自讨没趣,乖乖地闭了嘴,将车开到我家的路口。 我下了车,脚步浮动,有些摇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楼下时,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赶忙冲到旁边的小花坛,不管三七二十 一,呕吐起来,不过这种感觉还不错,这两天心里一直觉得拥堵,如今极力地将五 脏六腑翻起,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迸出了泪水,一时间,有了畅快的感觉, 忽然,身后有人用手轻拍我的后背,还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会是谁呢?我在刹 那间,心神恍惚,产生不切实际的盼望,竟想着自己一回头,也许会看见林启正俯 下身来的样子。虽然我是如此狼狈,但是,如果此时是他,我一定要借着酒意,投 入他的怀中,举手投降。早知道离开是这么辛苦,或许,不如干脆拼一个自甘堕落。 但是,我回头,只看见邹月。 “姐,你喝多了?回去吧!”她伸手扶起我,向家中走去。 我踉跄着上楼,在床上倒头睡去。 周日,高展旗的婚礼如期举行。 那两台奔驰当然是借到了,周五高展旗经过我的办公室时,在门口大叫:“嗨, 那哥们够意思,借我两台最新款的!”此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我知他的意思。 当车队来到酒店门口时,我以看热闹为名,从礼金台里跑出来,站在门口。新 郎新娘何时经过身边我都一无所知,只知站在那里,试图分辨出哪两台车是出自他 的安排,但是台台车都是黑色,台台车都是同一个标志,上面下来的司机也都是同 样陌生的面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找不到与他的半点关联,为此失望不已。 当我走回礼金台,正见欧阳部长为他代交礼金,代签大名,那龙飞凤舞的“林 启正”三个字,扎得我双眼生疼。当然,他本人是绝不可能出现的。高展旗日日催 问他会不会来参加,我只答不知,心里清楚,他是那种养尊处优、深居简出的人, 为了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这样嘈杂混乱的场合,又怎会屈尊到场?高展旗高 估了他自己,更高估了我。 不一会儿,左辉也来了,将红包放在我面前,低头在礼金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一边拿起红包,一边问他:“多少?” “2000。”他答。 “2000?”我叫起来:“你也太多了吧,我只给了800 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耳边低声说:“那时我们……他打了1600呢。” 以前我完全不管帐,哪知这些,听到他的话,哽到无法吱声,他也讪讪地走开, 跑去和高展旗握手。看着他的背影,我心想,多尴尬啊,曾经我们也站在那个地方, 接受众人的祝福,如今,却已是陌路。 待酒席开张,所有的客人都已入座,我将手中收到的钱款清好,交到主事人手 中,悄悄离开了酒店。 走出大堂,门外照旧艳阳高照,马上就到国庆节了,该回家好好陪陪母亲了。 我拎着包懒洋洋地向路边走去。 这时,酒店前坪里停的一台吉普车引起了我的注意,车停在前坪中央,前后左 右都被别的车包围着,黑黑的,足足高出半个脑袋。由于车牌被遮住了,我无法确 定是不是林启正的那台车,因为好奇,因为盼望,我拐了个弯,侧身穿过其它车子, 走到了它面前。 走近一看,66888 ,竟然真的是他的车。我顿感意外,他会在哪里?我不由自 主转头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然而,中午阳光暴晒下的车坪,空无一人。 转念一想,应该是去游泳去了吧,傅哥不是说过他最爱游泳吗?我还记得那个 波光粼粼的寂静的泳池,就在酒店的十九楼。 转头看酒店大楼,每一层都那么相似,许是思念太甚,我竟一时兴起,顶着阳 光眯着眼,仰头数起了楼层,真是很无聊的举动,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十九楼,到 底在哪里?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七、八、九、十……”我嘴里念念有词,包里手机却不适时地唱起歌来,不 能停啊,一停又得重头数起,于是我一边坚持地数着楼层,一边将手机从包里掏了 出来。 “十七、十八、十九。”我任由手机响着,直到确认了十九楼的所在,才满意 地将手机接通放在了耳边。 “喂,你好!”我公式地答话。 “看到我了吗?”话筒里竟传出林启正的声音。 我窘迫起来,自己那么幼稚的行为,难道竟被他看到!抬头再看十九楼,转眼 间已不知具体位置,酒店的每一层都那么相似,他会在哪一扇窗的后面? “哦……没有啊。”我不好意思地答。 “往上看,我在楼顶。”他说。 我极力仰头寻找,在刺目的日光下,远远的高高的顶楼,确实有一个小小的人 影。 “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你在那里干什么?” “这里风景很美。想不想上来看一下?” “太高,我不敢。” “你猜,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直接落到你面前吗?”他语调轻松,却吓到 我寒毛倒竖。 我厉声说:“你瞎说什么啊?” 他轻声笑起来:“放心,我不敢,我没有那个勇气。就像刚才,我在大厅那边, 看你很久,看你低着头,一遍遍数钱,数着数着乱了,数着数着又乱了,真的很可 爱,但是,我也没有勇气走到你身边去。”说着,他的语调黯淡下来。 “别这么说,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没有勇气面对你。”我轻声地答,希望籍此 安慰他的心。 他没有说话,我举着手机仰着头,努力想看清半空中他的身影。 过了许久,他在电话里艰难地说:“邹雨,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会 爱我吗?” 终于,终于,他说到了这个最艰难的命题,说到了这个最惨烈的选择,我竟然 为他心疼不已,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爱情罢了,却企图颠覆他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 可见在他的心中,经受着怎样的矛盾与挣扎。我应该为此欣慰吧,这应是对我最大 的赞美。 于是我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听到我的回答,他许是以为我赞成了他的想法,于是他说:“那你等我,等我 做好安排……” 我打断他:“不,启正,千万别这样,千万不要为了我放弃你的人生和事业, 我不要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承受不起。如果你这么做,我也不会爱你了。”我盯 着远远的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上的,是这个有钱的你,是这个有权有势的你, 你知道吗?” “那你就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他低低地请求。 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挽留,我的心,脆弱到无法触碰,但我仍旧摇头,故作随 意地说:“其实我不适合做情人呢,我太贪心。” 我们隔得如此之远,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想必他也看不见我的表情,看不见当 我答上这句话时,泪水已从眼角滴落,凉凉地滑入我的脖颈。 他再度沉默了。我们俩就这样,遥不可及地互望着,想要前进一步,都完全没 有可能。 终于,我狠狠地说了句“再见”,不等他回答,挂断电话,转身离去。 幸好酒店门口永远有待客的出租,我坐上其中一辆,只想尽快走出林启正的视 线。 师傅问我去哪?我一片茫然,忽见前面有台公共汽车,车尾刷着广告:“一个 人的旅行——背包族摄影展”,我喜欢这个题目,顺手指了指它说:“就去那里, 展览馆!” 车子启动了,向前开去,路口正好是个绿灯,向左一拐,便驶上了大路。 我僵着脖子,坐在车上,不敢回头,仿佛他的视线依旧在我的头顶。直到车子 驶出很远很远,我才悄悄地往后望去,此时,君皇大酒店的楼顶早已被大大小小的 建筑物完全淹没。 星期天的下午,展览馆里孩子很多,时时能听见孩子的嬉笑和父母的喝斥,但 是那些美丽的照片依旧让我心驰神往。正看到入神,忽听有人喊:“邹姐。” 回头,竟是丁甲,他腰上别着小小的音响,耳边挂着一个耳麦,笑容可掬。 “你这是……?”我指了指他的装备。 “我是展览馆的讲解员,需不需要我为你服务?”他答。 “要不要钱?”我扬眉问。 他摇摇头:“不用,我是义务讲解。” “那当然好啊。” 于是,他开始一幅幅地为我讲解这些照片,在他的指点下,我确实看出了照片 中玄妙之处,颇感惊喜。而聚集在我们身边的大人和孩子也越来越多。解说结束时, 观众和我,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大家纷纷散去,丁甲随我走出展厅。 我止步,向他道别,他忽然掏出几张小纸片:“我有几张这里咖啡吧的免费券, 要不,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此时的我,走投无路,也乐得有人聊天,打发时间。 我问:“你不用继续工作吗?可以休息了吗?” “我刚才就是准备下班的,你稍等我,我把机器还掉。”说完,他匆匆转身向 总台跑去,在总台前停留了一会儿,背着个牛仔包又奔了回来,他的脚步如此轻盈, 令我顿觉自己正沉沉老去。 吧台生意清淡,竟要临时烧开水才成,我和他坐在小圆桌前等待。 我说:“应该是我请你,今天辛苦你加班,说吧,想吃什么?” 他笑:“你当我是小孩,还想吃零食吗?” “邹天可是馋嘴得很。”我也笑。 “邹天总说到你这个姐姐,知道你为了他,很辛苦。” “没什么,他能读,当然应该送他读书。” 他依旧笑。我看他的侧影,即使是笑着,眼角也没有一丝皱纹,多好的人生, 最大的忧虑无非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有空到家里来玩。”我招呼着,俨然是个家长。 他忽然脸红了,腼腆地摸着后脑勺:“我约过邹月两次,但她总是推说没空。” 一时间,我忘了自己的忧愁,真心地为邹月高兴,待字闺中的女孩,能遇到一 个如此健康可爱、光明正大的追求者,应是她的福气。我微笑安慰:“没事,女孩 子总是害羞一点。” 吧台那边招呼,他一跃而起,端过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对不起,这里只有速溶咖啡,可能你会喝不惯。”他坐下,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不懂喝咖啡。”我微笑答。刹那间,又想起林启正坐在星巴克里, 笑着对我说:“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想到他英俊的脸上那宠爱的表情,不 由得心神恍惚,连忙低头喝一口咖啡,籍此掩饰伤感。 怎知咖啡极烫,重重地灼到我的舌尖,我的手一抖,咖啡倒出大半,泼在我的 身上,米色的衫衣下襟顿时花了大片。 我急忙起身,用手猛掸,丁甲也翻出餐巾纸递给我,不停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忘了提醒你,咖啡很烫。” 我接过纸巾擦拭,笑着说:“没关系,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咖啡浸透了衣端的每一根细纱,不论怎么擦拭,总是淡淡的印迹。这是惩罚吗? 我暗想。也许私底下的怀念,都是不该! 由于那晚的冲突,我和邹月之间,始终都有些生分。在我,其实是心有内疚, 在她,也许仍旧疑虑未消。 晚饭后她在洗碗,我倚在门边问她:“面试如何?” “排第14位。我太紧张了。” “不是只招10位吗?还有希望?” “姐夫说他再打打招呼,应该问题不大。” 我点头,叮嘱她:“如果需要送礼,一定记得告诉我,不能总让他贴钱。” 她应了一声。 我假装无意地说:“那个丁甲,我今天碰到他了。” 她低头洗碗,好像没听见。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这男孩长得挺周正,职业也不错,难得的是家世清白, 很纯朴可靠。” 她依旧无话,认真地将洗过的碗一只只揩干水,放进碗柜中。 “你年纪也不小了,老妈那天也在问我你的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一直没见 你正儿八经谈过一次恋爱,总这样,会错过机会的。”我诚恳地说。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邹月闷闷地说,擦擦手,出了厨房,走进自己的房 间。 听到她这话,我有些气恼,跟在她身后问:“到底什么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 说说看?” “你知道啊,还用我说吗?”她抛下一句,返手准备关上门。 我快赶两步,用脚顶住她的房门,没好气地说:“邹月,我是认真地在和你讨 论,你别不知好歹。” 她转头,表情傲慢:“我也是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丁甲根本就是个小孩,我 不想跟小男孩谈恋爱!” “那你想跟谁谈?想跟事业有成的?成熟稳重的?有房有车的?那样的男人天 底下有几个?” “哪怕只有一个,我也甘心等下去。” 我知道她指谁,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语调不由自主变得刻薄:“排队等着那个 极品男人的多了,你还指不定在第几号呢?” “总会等到他的,无论是第几号,当别人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有机会。”邹月 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如此气宇轩昂,甚至她还反过来讥讽我:“不知道你衣柜里那件 衬衫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极品男人?不知道你又排在第几号呢?” 我一时语塞,正摆开架势准备和她理论一番,她转头关上门,还扭上了锁。 我颓然坐到沙发上,甚觉气馁,是啊,我早已没有立场去指责她的执迷不悟, 相比起来,我干的事,或许比她愚蠢卑鄙一百倍。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