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备战“评估” 几分钟后,王采薇来到馆长办公室门口,走在她前面几十米的,是石廷飞。 刚刚回到学校的邱仪方,眼下正坐在馆长办公桌对面的木沙发上,一边儿转着 手里的核桃,一边儿闭目养神。窗外暖暖的太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穿着一身 布衣,微微蜷着双腿的邱仪方,显得舒适又惬意。 听到石廷飞的脚步声,邱仪方微微动了动眼皮儿: “如果是谈工作,就免啦。本人已辞去馆长职务,现在正等待办理移交。” 说完,他的眼睛又合上了。 石廷飞冲着王采薇摇摇头,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站到邱仪方身边,一句话 都不说。停了一会儿,邱仪方终于把两只眼睛睁开了: “有何贵干?我现在可是‘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日子过得好啊,你不 要又来打搅我!” 石廷飞笑起来: “我说老邱,你就不要装这个相了!万事不问,鼓腹而歌,这根本就不是你老 邱干的活儿嘛!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算了,算了!我告诉你,我这是向 你正式传达党委决定,你的辞职报告学校还没批准,有关问题,等候党委的进一步 研究。目前全校马上要进入教育评估紧急状态,你们图书馆也必须立刻行动了!” 邱仪方站起来,一甩大棉袄袖子: “这倒奇了怪了!你们不是正发愁当官儿的位子不够,安排不了那么多博士吗? 我给你们腾一个空位出来,虽说寒酸了点儿,但也聊胜于无啊?怎么就不能批准呢?” 石廷飞脸色一变: “这是党委集体研究的决定。老邱,现在不是张力行那会儿了,集体研究就是 集体研究,没什么讨价还价的。” 邱仪方露出一丝似信非信的笑容: “我怎么听着,好像有点儿进入历史新时期的味道?怕没有那么简单吧?一个 人的去留,就能改变一个世界?再说,就是真的进入历史新时期,也得有个‘摸着 石头过河’的探索阶段吧?” 石廷飞无可奈何地看着邱仪方: “我可是把党委的意思传达到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协助,学院评估工 作马上就要启动了,评估办准备组织一个专家组,专门负责教学工作的检查。简院 长本来非要亲自请你出马,可那边儿实在走不开,从早上到现在,她连中午饭都没 顾上吃。你就算怜惜怜惜你的学生,给她撑一把劲儿,好不好?” 看到邱仪方未置可否,石廷飞放心了,转身要走。邱仪方从背后又扔给他一句 话: “这个馆长你们赶紧物色新人,我暂时给你们盯几天!我可没说要干下去!那 个检查组要是不搞什么歪门邪道,我还愿意掺和掺和,不能算专家,重在参与嘛!” 石廷飞暗暗地笑了,看来还是袁枫说得对,只要是说抓教学,邱仪方就没有拒 绝的可能! 石廷飞刚刚出门,邱仪方就对王采薇招招手,要她赶紧坐下。刚刚还是闲云野 鹤般潇洒自如的邱仪方,转瞬间满面愁云,心事重重。 “怎么了?邱老师?” “采薇,实在对不起,我替你做主,答应了一件事儿。” 王采薇不解地望着邱仪方。 这时候,邱仪方竟像是张不开口了,一反平日里口吐莲花般的滔滔不绝,吞吞 吐吐地说: “采薇,我知道不该不征求你的意见。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再跟他们 说,你千万不要勉强。说心里话,我不想放你,图书馆太需要你这样的人了,可那 边儿,拉不开栓了,也是万般无奈啊……” 王采薇一惊: “您要让我调走?” 邱仪方沉沉地点点头。 王采薇突然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为什么?……您让我到哪儿去?” 邱仪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手里的核桃“啪”的一声丢在沙发上,恨恨地说 : “真没想到,我们办大学竟然办到了不管是骡子是马还是猪,只要四条腿都得 拉车的地步!当年大跃进,口号是‘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现在办大学, ‘不怕没人教,就怕不敢教’,当官的口口声声说是教育面向大众,为大众服务, 可要是把该给学生的干饭换成了稀汤,甚至换成了洗碗水,那到底是为大众服务, 还是对大众的侮辱呢?” 王采薇愣愣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我本来是坚决不让你走的,不管谁来游说。如今的大学,没人看 得起图书馆,都以为这是简单劳动,是随便塞人的地方,谁还知道这才是大学的心 脏!袁枫说系里缺教师,对你也是个机会,回到系里,不论是对今后的业务发展, 还是职称评定,都会有好处。可我问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不定在王采 薇心里,图书馆才是这个嘈杂世界中一个宁静的港湾,此地的书香墨韵,绝对不可 与世俗的名利相提并论!但他又对我说,中文系现在已经连姜文珠都得上课了, ’古典文论‘开不起来,’工具书使用‘没有人上,新专业连基础课都开不全,可 学生一年比一年招得多,今年的毕业论文,据说一个老师要指导三十篇!你说,他 们把话说到这地步,我还能说什么?毕竟,大学里的讲台上,还是得有真正的教师 在那儿站着啊!“ 看着泪眼婆娑的王采薇,邱仪方叹了口气: “采薇,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学校有难处,咱们不伸手,谁伸手?要是论牢骚, 我肚里的牢骚比谁都多,可光发牢骚顶什么用?领导的事咱们可以装聋作哑,那么 多学生,我们不能看着不管哪!你要是能想通,你就先去,等他们找到合适的人来 当馆长,我也回系里教书。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愿意,也就算了,我向他们解释。” 王采薇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她擦了擦眼泪: “我去。不过,以后系里人手够了,我还会回来。” 这几天,评估的气氛就像河州陡然直线上升的气温,热热辣辣地弥漫在河州学 院的每一个角落。大会小会,一个连着一个,从院里到系里,层层宣讲,层层动员, 层层加码,充分宣讲评估的意义,当然更多的是讲到评估的利害:一旦评估不合格, 两年之内过不了关,轻则控制招生数量,重则取消本科办学资格。至于全校教师的 福利待遇、工资收入,那就不用提了,必然大幅度减少。还有目前在校的学生,万 一不能很好地配合学校的工作,万一学校评估过不去,能不能顺利地拿到学士学位, 也成了问题。当然,在动员大会上,简朴讲的更多的还是荣誉,河州学院的荣誉, 河州学院人的荣誉。女院长出众的口才获得极好的效果,所有听报告的人,都觉得 身上的血热起来了,这可是河州学院好多年没有的事。另一件令人感到心情振奋的 事情,是院头儿们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团结合作精神,简朴、朱至孝、石廷飞、常 志鸿,四个人几乎拧成了一股绳,步调一致,你呼我应地指导、推动着全院的工作。 为加强对评估工作的领导,经朱至孝书记提议,党委成员一致赞成,院办主任袁枫 调任评估办主任,同时,又抽调政法系年轻有为的教授张帆担任副主任,聘请邱仪 方担任专家组组长,组成一个让整个河州学院从上到下人人叫好的评估组织,充分 证明了学院领导对评估的高度重视。用许多河州学院老教师的话说,这几个人要是 干不好,怕是神仙下凡也没得办法喽! 简朴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地熬在办公室,中午晚上都吃盒饭,原本打理得一丝不 苟的头发,也一天比一天更像“烂菜花”,只有两只眼睛,越来越明亮,星星一般 闪烁着光彩。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反而从心眼儿里觉得愉快。这些日子的工作真 是顺风顺水,朱至孝支持她的每一个提议,小常又及时拿出了精心分解的评估指标 ——单单这一项,就节约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平时少言寡语的石廷飞,总是在 关键的时刻给她提出建议……所有这些,远远超出了简朴的想象,看起来只要带头 的领导真心实意做工作,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困难,就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人事纠 葛,女人建功立业,也并非像有些人渲染得比登天还难! 今天一上班,踌躇满志的简朴亲自拟定了几条标语,要评估办立刻组织人力张 贴悬挂。 张帆接过标语,扫了一眼,问: “简院长,咱们是不是请邱老师他们看看,再推敲推敲,别有什么不合适的?” 简朴隐隐约约有点儿不高兴,但还是说: “好啊,那你就送过去,让他们看看。不过,要快一点儿啊!” 这时,站在一边儿的朱至孝不以为然地说: “咱们简院长是搞文学的博士后,拟几条标语还不是小意思?我和几位院领导 都看过了,觉得很好,很有气魄,也十分切合实际。” 说着,他扭头喊了一声: “小王,马上把这几条标语做好,做得大大的,醒目一点儿,挂起来!” 张帆看了看袁枫,没吭声儿,出去了。 袁枫很想提醒提醒简朴,朱至孝太多的附和并不是一件好事。可他又觉得并没 有太大的把握,万一人家没什么特殊的意图,自己不就成了离间领导关系的小人? ……左右掂量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就 明显地感到了自己和简朴之间的距离,仿佛那个在高速路口见到的简朴,那天晚上 和大家一起畅叙友情的简朴,已经渐渐淡出现实生活,而他每天见到的,只是严肃 认真的简院长。他不止一次地有拉着简朴看望邱仪方、沈明力等老师的冲动,可简 朴确实是忙,忙得简直连抬头的功夫都难得。袁枫更担心,简朴每天这么坐在办公 室里忙,泡在大大小小的会议里忙,匆匆忙忙地到系里转圈儿地忙,能忙到点子上, 能真实地了解学校的情况吗? 两个小时以后,河州学院教学主楼、图书馆、行政楼、实验楼四大建筑顶端, 齐崭崭地拉出了四条大幅标语: “团结一致,携手并肩,群策群力,打好评估这一仗!” “举全校之力,创评估佳绩,铸学院辉煌!” “人人是评估对象,事事是评估内容。” “万众一心齐会战,众志成城迎评估!” 随着一幅幅巨型标语的垂落,整个河州学院的气氛更多了些紧张、急迫和临战 前的肃穆。满校园上课下课的老师、学生,纷纷驻足观看,绝大多数人顾不上议论, 就急急忙忙地走了,毕竟大家各有各的工作,神情却显而易见地变得严肃、庄重。 也有一个两个悠闲的、嘴快的,扔下三句五句评论。中文系的陈墨卿就嘻嘻笑 着,停在主楼前: “不错啊,什么人的手笔?简直是战争动员嘛!不过这战争应该有个明确的命 名,比如,是‘抗日战争’,还是‘对越自卫反击战’?对象是谁?日本鬼子?美 国佬?嗯?” 说完,他向迎面走来的刘含之作了个鬼脸,一步三摇地走了。 听陈墨卿这么一说,刘含之立刻停下脚步,歪着头,兴致勃勃地把几幅标语一 条一条地研究个遍。 他在心里暗暗称赞陈墨卿的眼光。 刘含之拿不准是谁拟定了这些口号,但不管怎样,这不是张力行时代的风格, 也就是说,它们肯定代表了新院长简朴的意思。可是,这口号实在……啊,怎么说 呢?对,有趣,有趣!“打好评估这一仗”,战斗对象是谁?既然不能是自己打自 己,那矛头就只能对准来评估的专家了……更要命的是,这战斗还不是虚晃一枪, 而是誓死决战,是“众志成城”!看样子,谁要是到河州学院来当评估工作组,事 先不在家里写好遗书肯定不够明智!还有,“人人是评估对象,事事是评估内容”, 固然有督促每一个教师学生的意思,但是,毕竟是教学水平评估啊,拉屎撒尿买菜 吃饭肯定不在其列。 当然,所有这些想法,刘含之不会对任何人说,他习惯了一个人在心里暗笑。 除了暗笑,他还会依据这些东西做出自己的判断。他特别欣赏的一句话是:“一粒 沙里见世界,半片花上说人情”,更何况是口号!就凭这些口号,不用深谈,他足 以判断目前的简朴其人。 首先,毫无疑问,这是个力图有所作为的人。这一点不错,总比让河州学院摊 上个混日子的家伙好。不过,这“力图作为”还会有三种情况: 其一,是力图创造个人政绩,这种愿望于目前官场最为常见,也可以理解。有 了政绩,才好进步,才好到省里乃至中央,谋个更显赫的职位,——以简朴的背景, 未尝没有可能。当然,如果“力图”的人自己有收获,学校也多少得益,左右衡量, 大家不吃亏,已经很好了。 第二,虽“力图”却无力,白白让大家跟着折腾一通,劳民伤财,元气大亏, 最终,“力图”的人远走高飞,虽谈不上高升,也是择良枝而另栖,倒霉的除了河 州学院的老百姓,还有曾经跟着她苦干实干的追随者。下一任领导上台,说不准就 得把这些人一个个地处置掉,省得心烦! 当然,也有另一种,只是刘含之还没见过,这不过是深藏在他心底的一个梦: 他希望有朝一日,河州学院能有幸摊上这么一位领导——他考虑的核心问题不是个 人的政绩,而是发展真正理想的大学教育,不趋时,不赶浪,坚持自己的办学特色, 踏踏实实地打造一个精品本科院校,可是……这自然只能是梦。不过,老刘曾经在 心里发过誓,今生今世,他要有幸碰上这么一位领导,那么,抛头颅、洒热血也在 所不辞!人生一世,谁没有点儿血性?更何况刘含之当年还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但 是,他的牺牲必须有所值,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举旗造反那样,糊里糊涂地给别人 当牺牲。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刘含之再一次看了看那几条标语,想想简朴。 “还是年轻啊!”他在心里说。 年轻人不知道世事艰难,头三脚踢出去没遮没挡,就以为后面都是一马平川, 这就明火执仗、舞刀弄枪地干起来了,其实,真正的激流险滩哪里是让你轻易发现 的?接着往后瞧吧,看看到了激流险滩面前,这女人选择什么态度,那时候,才是 刘含之应当做出抉择的时候。 快到行政楼门前了,刘含之左腿已经抬起来,准备进门,右腿却临时改了主意 :既然今天是大张旗鼓地到系里去调研了,还有必要回办公室吗?回去了,不过是 坐下喝喝茶,万一被领导看见,还觉得你下基层敷衍了事,不如索性回家。今天早 上出门儿太急,老刘忘了给他的杜鹃浇浇水,那几盆杜鹃可是老刘的爱物儿,年年 花开得那个艳!红的像血,白的如云,每一朵都有他小孙子的手掌那么大。河州地 处淮河以北,盐碱地多,比不得南方的酸性土壤,一般人家的杜鹃顶多养两年,就 枯死了,刘含之的杜鹃却旺旺地活了八年,蓬蓬勃勃地长成几大盆! 看看时间也快到中午了,刘含之毅然决然地回转身,一路走一路想着,千万别 让那个舚唆老太婆自作主张乱浇水,弄不好就会要了杜鹃的小命!这么一来,他脚 底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越走越紧,赶到行知园转弯儿的地方,猛一抬头,眼前两个 身影儿一闪,倒把老刘吓了一跳。等他站稳了,定睛看去,咦,墙上怎么多了一张 纸?龙飞凤舞的,看不清写了点儿什么。 刘含之左眼皮儿一颤,觉得事情蹊跷。平日里大学校园也免不了有小商小贩贴 个广告招贴什么的,可这些人都把大学里的一帮教师看成半个傻瓜、半个残疾,碰 到了,视若无睹,根本不在乎,只有碰上吴彬手下的那帮校卫队的干将,他们才会 躲躲。刘含之低头看看自己,除了肚子大点儿,下巴肉多点儿,其余都是标准的儒 生相,那么,这些人跑什么呢?他不走了,掏出老花眼镜戴上,探脖子一瞅,立马 就把杜鹃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是一张学生刚刚贴出来的小字报。揭发历史系教师马伟考试后索贿受贿,擅 自抬高个别学生成绩。小字报还说,如果学校不予处理,他们就要将此事公诸网络, 将河州学院曝光! 刘含之踮起脚尖,揭下这张小字报,回头直奔行政楼。一路上他四处张望,又 一连撕下三张,每一张的糨糊都还没干。撕下第三张后,他停住了。光这么撕不是 办法,如果学生发现小字报已经被撕掉,就会再贴,再贴以后,事情还没有得到处 理,说不定什么时候,河州学院就被马伟带到网上了。刘含之是个天天在网上溜达 的网虫儿,深知网络的厉害,黑龙江那位大名鼎鼎的韩桂芝,不就是因为“宝马” 事件,活生生地被网民“顶”出来的?这等丑事一旦在网上曝光,河州学院立马臭 名远扬,明年的评估还指望什么? 于是,刘含之又调转胖大的身躯,“呼哧呼哧”直奔文科教学楼,等到他一口 气爬上五楼,推开历史系主任梁怀朴的办公室大门,已经彻底地上气不接下气了。 “老梁,你看看这个……” 刘含之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梁怀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没等人家招呼,端起 桌上的一杯凉茶,“咕嘟咕嘟”灌进肚,然后,直直地盯住梁怀朴。 老梁看了没几行,捧着纸的手就有些发抖: “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梁怀朴的第一反应是,这张倒霉的小字报,肯定会把学校领导惹出气来,要是 大会上一通报,老梁的老脸该朝哪儿搁?梁怀朴兢兢业业几十年,可是个从来没有 闯过祸,没有惹领导生过气的人! 刘含之气恼地说: “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我?马伟不是你们的教师?马伟的学生不是你们系 的学生?你们系的学生把小字报贴得满校园,你们居然不知道!我可告诉你,这件 事直接关系到学校的评估,万一是真的,而且传出去,你们历史系就先把学校的锅 砸掉了,我看你们怎么收拾!” “那,你看怎么办?你说呢?” 梁怀朴一脸的迷茫,一脸的恭敬,光秃秃的脑袋顶上也渗出了亮亮的汗珠。 刘含之最看不得这种没有一点儿“囊气”的男人,他怎么也不明白,梁怀朴一 天到晚唯唯诺诺到底为了什么?论职称,他是教授,熬到了河州学院这类高校教师 的顶尖尖儿;论年龄,他马上步入花甲之年,怎么也属学校里的老前辈了;论职务, 响当当一个系主任,怎么就不能挺起腰杆,硬硬朗朗地做人?犯得上一见机关里的 干部就这么小心翼翼? 当然,天底下的道理从来就是,你要想活得像个人,你就得自己先把自己当个 人。梁怀朴既然如此低三下四,刘含之也就理所当然地对他指手画脚: “我看,你们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立刻组织人力,把校园里剩下的小字报 撕干净,一张也不能留;第二,抓紧开个座谈会,请那些平日里喜欢放炮的学生谈 谈对教学工作的意见,给他们一个出气口;第三,由系里找到马伟上学期上课的班 级,私底下了解了解真实情况,然后向教务处……不,向评估办汇报。当然,我现 在就要把马伟的试卷带走,有没有问题,教务处也得查查!” “那,领导的意见是对马伟怎么处理?” 刘含之一听就火了: “领导的意见?你们不了解情况,领导能有什么意见?领导的意见也得在你们 和我们调查之后!” 他毫不客气地用一根手指戳戳梁怀朴的胸口,又戳戳自己的胸口。 梁怀朴诺诺地应着,还认认真真地记了笔记。刘含之一动屁股,他立刻站起来, 像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连连点头: “刘处长慢走,这三件事,我们立刻落实,你放心,放心!” 昂首阔步走出文科大楼,刘含之很快恢复了谦和低调的常态。他从心里觉得自 己十分好笑:既看不惯梁怀朴的奴才相,又偏偏喜欢面对梁怀朴时那种耀武扬威的 感觉。也许,天底下的男人原本都喜欢居高临下、发号施令,都喜欢被人捧着、抬 着地尊重?要不然,说不上“德高”,更难论“望重”的梁怀朴,怎么能成为历届 领导的老“宝贝儿”? 但不知新来的女院长喜好如何?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