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维和安妮的大步流星 四维 四维是我,我就是四维。 我是一只麻雀,又不纯粹是一只麻雀,我是一只热爱文学、音乐还有网络的麻 雀。 四维是我的网名,其实全名应该是第四维,因为我时常幻想可以在超现实的状 态下,随意地更换四种脑电波,随心所欲地变化成各种有生命的东西,占据他们的 思想。 但是,麻雀家族讨厌这个繁琐的名字,于是他们叫我四维。 母亲说我注定和网络有缘,因为在我出生的时候她正用当时颇为先近的奔腾Ⅱ 电脑,和其他待产妈妈交流经验。然后,突然她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却不 忘把聊天室的标题改为“我要生了”。她是那个聊天室的网管,她有这个权利。于 是,我顺理成章地诞生在电脑桌旁边,屏幕已满是祝福的话语,虽然我看不懂,却 指着变化多端的字体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双爪猛烈地敲打着键盘。 最后,我看见妈妈幸福地摸了摸我油亮的羽毛,她说:“咱们儿子以后肯定是 个电脑天才。” 当然,我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两岁的时候我编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程序,只 是很简单的一个三维屏保程序,却着实让我们麻雀家族激动不已。 两岁零3 个月,我被叽叽喳喳电脑集团授了“未来天才麻雀奖学金”,因为这 对于它们来说,是个奇迹。 对于家族来说,这又何尝不是荣誉。 一年后,就是我3 岁零3 个月的时候,我正式开始网络生涯,那时候,我已经 改用奔Ⅲ500 了。 安妮 安妮是我,我就是安妮。 我是一头大象,却实在有损大象家族名誉,因为我太过害羞,懦弱,我有庞大 的身躯却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默哀半天,然后突然扭头的时候,发现踩死的不是一 只蚂蚁,而是一窝。 安妮是我的名字,大象家族的人都这么叫我。 但是,我更喜欢安妮娃娃这个名字,这是我的网名,因为出门的时候我穿粉红 色格格的裙子,用长鼻子挽住一把很洋气的雨伞,还有一顶红白相间的帽子,像极 了洋娃娃。 我想,我是长不大了,起码思想上是这样。这样也好,我可以当一辈子安妮娃 娃。 我们家族对电脑并不是太感兴趣,因为键盘很难容忍我们的手指,有时候甚至 要用鼻尖触碰方才可以。好在发明了语音输入系统,我可以对着话筒,把自己想要 表达的东西用声音代替文字输入。 我是一个需要倾诉的人,我有太多的东西想要表达。我可以失去听觉,失去嗅 觉,失去视觉,却不能失去驾驭文字和倾诉思想的能力。 他们都怀疑我有自闭症,因为我自从有了说话的能力后,就很少与他们沟通。 我总是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用沉默的方式隐藏。 上网的目的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有一次饿了,在太阳城美食网上订购了一份 便当。当我饿得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斑点狗送来了我两小时前订购的咖哩饭, 还有一听免费赠送的百事可乐。虽然网络让我忍受了两个小时的饥饿,但我还是对 这种亦真亦假的社会产生了好感,于是我的网络生涯正式宣告开始。那一年,我3 岁零4 个月。 四维 我上网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聊天,我看见很多一同上网的麻雀,歪着脖子、流 着哈喇子、瞪着小眼珠子、晃动着小胡子玩命挠键盘的德行,我凑过去一看,原来 他们在聊天,我便觉得这实在有损我们麻雀的形象,我以为麻雀应该是世界上最伟 大的动物,虽然个头不大,却身材轻盈,还有细腻的叽叽喳喳声,显得极其有教养。 但他们现在的表现让我觉得悲哀。 直到有一天,洛洛打电话给我,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四维,我们分手吧。” 我握着听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洛洛是叽叽喳喳电脑集团董事长的千金,我 们相识在一次商业舞会,她穿着一件紧身的柠檬黄上衣,低腰的仔裤,露出平坦的 小腹,我们互相为对方散发出的魅力所倾倒,然后在跳舞的时候,她主动向我示爱,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直接的麻雀。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做她的男朋友,从此 以后我们成为了麻雀家族令人艳羡的一对。 我们一起出入各种高雅场所,我挽着洛洛的小爪子,坐在西餐厅里听舒缓的音 乐,品尝世间各种美味的食品。洛洛有时会摘下我送给她的情人戒,在纤细的手指 间玩弄,琥珀色的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反映到我脸上,像幻影一样有趣,我是因 为在一本情感杂志上看到关于情人戒的专题时,才决定买给洛洛的,我还深切地记 得她收到礼物时的甜蜜表情,甚至用尖尖的小嘴在我脸颊上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一下。 但是,已经到谈婚论嫁的我们却要面对分手的结局。 我问洛洛,能告诉我原因吗? 洛洛突然哭了,她粉嫩的小嗓子哭起来让我无比心痛,因为我从没让洛洛流过 眼泪,她哽咽道,“四维,我网恋了。” 我吃惊地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我实在无法相信身为叽叽喳喳电脑公司未来 接班人的洛洛会爱上了一个ID,而不是像我一样的麻雀。 洛洛稍微平静后继续说,她查到这个令她痴狂的ID,结果是使她爱得死去活来 的网友根本不是一只麻雀,而是一只狐狸,一只博学多才的狐狸。 我差点没气晕过去,我发疯似地冲着听筒喊:“洛洛,一只狡猾的狐狸根本无 法带给你幸福。你应该现实一点,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洛洛长叹一声,“四维,我已经陷得太深了。”然后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挂断 了电话。 留给我的,只是一串苍白无力的盲音。 5 分钟后,我以满腔仇恨的姿态出现在搜狗网的聊天室里。我不是去重复洛洛 的悲剧的,我想,我聊天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帮洛洛报仇。 麻雀四维用那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正式开始了网络聊天生涯。 安妮 从不否认,我上网大部分时间是在聊天,稍带写点酸段子骗取其他网友的眼泪。 我们病了,寄居在腐烂且安逸的城市中, 彼此孤独,却心心相印。 这是我为某网站做专栏时不断重复的一段话,我至今也搞不明白为何对它青眼 有加。我想这是来自内心的一种感觉,更是一种呐喊。 我有固定出没的聊天室,固定的网友,固定的话题。 我相信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从不期待奇迹出现。 所以那个聊天室的名字很适合我——简单生活。 我所希望的只是单纯、美好的小幸福,从不奢求浮华、喧闹的生活。 我不要CD香水,不要宝姿套装,只期盼有一头可以宠爱我一辈子的大象。 那天,我独自守在空荡的聊天室里。像守住一片空旷的田野,也像守住苍白无 力的空洞。 朋友们都没来上网,因为今天是2 月14日,情人节。我所以驻守是因为我没有 情人,无需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节日浪费精力。 我关上大大小小所有的灯,坐在漆黑的屋子里,对着发光的屏幕吃妈妈亲手做 的饭团。 MP3 里放的是许哲佩的《气球》。 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灰的,你的我的他的她的…… 有时候认为自己的生活状态就好像这些气球,五彩斑澜却终将消逝,留下的只 有残缺的回忆。 突然我听到自己灵魂歌唱的声音。 我试图让精灵们停止歌唱,却终于发现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控制结局。 然后我看见有人进来了。 四维。是个男人。 男人也罢,我平常接触的更多是同性,起码心中的秘密可一同分享。我读过很 多研究异性心理的文章,却不交男朋友,冷眼旁观地看着同性在爱情这条小溪不能 自拔,不伸手相助,只怕连累自己也深陷。 他用黑色的字体打:“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我看了一眼计划任务栏的时钟,2 ∶15,我已在这空旷的聊天室驻守了6 个小 时。 睡不着也不想睡。 彼此。 那个男人很傲,这是我从一开始就感觉到的。他讲他是四维,而不是他叫四维, 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熟知他。 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更不喜欢狂妄的人。 我告诉他我在听许哲佩的《气球》。 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灰的,你的我的他的她的,大的小的圆的扁的, 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各种款式各种花式任你选择。 他竟然把歌词打了出来,我仿佛看见他在屏幕那端的微笑。 因为,他说,我MP3 里放的是同一首歌。 无语。 傻丫头应该是无言。 你凭什么叫我傻丫头,你很聪明吗? 聪明是表现在行动而不是肤浅地体现在外表。 同意。所以我认为我不聪明。 等量代换,所以你被我毫不犹豫地称为傻丫头。 我陷入了他早已设计好的圈套。 聊天是需要对手的,我很少跟那些装作城府极深的灵魂理论,他们的虚伪让我 恶心。 但是,那个叫四维的人不一样。他第一次让我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于是,那天我们聊得很尽兴。 4 点半我离开了一次,从冰箱里取出了冰豆浆,坚定地一饮而尽。 等我回来的时候,四维已经不见了,我的心有被刺痛的感觉。 Si wei@so gou.com 他留下E mail,用很夸张的字体,满屏幕都是那诡异的字母。 我呆了。 四维 简单生活。 这个聊天室名字不错,我现在的生活有些太过浮华,不断应付着徒有虚名的人 和事,从最开始的强烈求胜欲望蜕变到麻木不仁。 我进去,用第四维的名字。 我只看见一个叫安妮娃娃的女孩守在那里,娃娃,这个名字又让我想起洛洛, 我心中永远的痛。 突然,我的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一下,我无能为力地把这个安妮娃娃作为复仇工 具。 如果有机会让我重新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她,只可惜她是那个聊天室惟 一留守的灵魂。 我说你为什么不去睡觉?我希望她给我个解释,为什么会在如此巧合的时间地 点邂逅我。 她只告诉我因为无法入眠和根本不想入眠。 仅此而已。 我们聊得很开心,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却不能作为放弃伤害她的原由。 终于在她暂时离去时,我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字体输入了自己的E mail,迅速 地按下了Exit. 那张真挚的笑脸让我陷入深深自责。 所以我祈祷她不要发E mail给我,这样我们终究只是两个无所事事的灵魂, 偶然相遇,不曾留有波澜。 可惜她的E mail还是像一阵清香的风一样吹到了我的邮箱,她说我今天还会 去简单生活。 我想这就是宿命。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进入简单生活。 安妮娃娃已经等在那里,她跟我说Hi. Hi. 我一贯地保持冷静。 那晚聊天室里的人很多。我不知那各种颜色的ID后面,是不是都有一张虚伪的 嘴脸。 我俯下头,用嘴触碰自己油亮的羽毛,我以为我太过于自我为中心,所以会复 仇,只是因为输给一个虚幻的ID而心有不甘。 至于我究竟爱没爱过洛洛,只有用时间来证明。 我给她讲我的故事,惟独剪去了报仇这一段,我问她如果换作是你,你的选择 是什么? 娃娃沉默了许久,然后她说选择放弃,现实中有更多的人和事值得珍惜,何必 为了一个ID而愤愤不平。 那我的女朋友怎办? 你不爱她,只是心有不甘,对吗?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始终把自己定位在一个受伤的 男人,想用自己的悲惨遭遇去换取她的怜悯,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个女孩看穿了心 中的秘密。 既然不爱,何必再苦苦纠缠。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不爱洛洛? 呵呵,如果你被伤害到很深,还会悠闲地上网吗? 她对爱情的聪颖是有原因的,她给了我一个网址,她说欢迎光临指导。 那是一个情感论坛。爱上一个人。很暧昧的名字。安妮娃娃是那里的斑主。 是不是爱上一个人,也要爱他的灵魂? 她版面介绍上的这句话,好像是在问我,而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那晚我什么都没做,逐一阅读了安妮娃娃的贴子。 视线终于停留在她的签名上。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王菲的《流年》,我们同样喜欢。 安妮 我不知为什么要给四维发那封E mail,我们只是两个偶然邂逅的灵魂,而我 却异想天开地想把他们拴在一起。 他给我讲他的故事,我对着屏幕得意地微笑。因为从第一次交谈我就认定他心 中是个有伤口的人。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留有伤口,只不过撕裂的程度不同罢了。 那天我下的比他早,他说一定要好好看看我的贴子,看看我的聪颖究竟达到了 何种程度。 我说那好吧,你慢慢看,我先下了。 于是我数123 ,闭着眼睛按下了Exit. 我把四维单独留在了我的论坛上。 只是,他会寂寞吗? 第二天让我吃了一惊,我的贴子全部都被他刷新过,要知道那个数字是238.每 一条贴子毫无例外地增加了新回复,署名∶第四维。 最后一条是回复于4 ∶38. 我以为我还有能力看下去,但你阴郁的文字让我病了。 那是我的一首诗,名字就叫做《我以为》。 那天晚上,四维没有出现,起码在凌晨两点之前是这样的。 那晚的聊天室就像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空旷得像坟。 我拼命地下载MP3 ,以20分钟一首的速度下了十几首,我不断地听见自己灵魂 在歌唱。 我和自己打赌,四维会在我下第20首MP3 的时候出现。赌注是30个仰卧起坐。 终于在我按下确定前有人进来了。 孤民钓鱼。一个陌生的名字。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问:你是谁?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他的话出奇的冷,阴森的寒气透过屏幕向我袭来。 你在等人,他却没有出现? 你没有必要知道。 当然,我只是提醒你网络的守候是无谓的,他有合适的理由让你苦苦守候吗? 理由,我的固执任性让这个词早已从心中的字典消失,我由着自己的性子,以 独特的眼光判断是与非,只是往往被认为,正确有意义的事都与现实社会相悖,可 是从我认定的那一刻起,这就是真理。 我并不是非要等到四维才罢休,只是希望惟一陪我孤单的人不要再离我远去, 否则我连最后的誓言都不相信。 他说过他会陪我一起孤单。 那个叫孤民钓鱼的人形色匆匆地离开了,原因没来得及问,也没心要问。 他对于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在第20首MP3 播放完毕的最后一刻,我离开了聊天室。那首歌叫《忽然之间》。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 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 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而现在就算时针都停摆就算生命像尘埃 分不开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愿赌服输,我该去做仰卧起坐了。 四维 我按下Exit的时候,突然感觉手指有被针扎了似的奇怪感觉,键盘的光滑让我 不知所措,于是我想,那针应该是扎在心尖的。 孤民钓鱼是我另外一个网名,没有理由可以恰当地解释,为什么我会心血来潮 用它进入“简单生活”。 也许真的只是心血来潮。 我看见安妮娃娃留守在空荡的聊天室时,心里的喜悦慢慢转变成沮丧,这只是 我设计的无数游戏中的一个,可却有人为它陷入太深,她无辜地成为我游戏中一个 不可或缺的角色。 所以当洛洛选择和另一个人去做游戏的时候,我心中的天平失去了一贯保持得 很好的平衡,而且我所谓的竞争对手是一只本质愚蠢的狐狸,他遗传下来的狡猾早 被磨得所剩无几,他会被洛洛爱上,证明他只是一种朴实无华的动物,失去了锋利 的棱角。 所以我从来不担心洛洛在他身边是否安全,只是思索如何把我的痛苦强加于别 人。 可是,当游戏开始的时候,我和安妮一样不可自拔,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悲哀。 我用孤民钓鱼的名字是去赎罪的,我不断告诉她不要相信一个虚幻的灵魂,他 们无一例外地带来伤害,当玻璃杯粉碎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它的生命质地如此脆弱。 我看见她苦苦等待四维的时候,心里不止一次涌起要变回第四维的想法,却又 不止一次地压抑住,我怕看见她等待有结果后的欢愉,她会拉着我的手,说很多让 我无法入眠的悄悄话。 我忍不住逃了,她的执迷不悟已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我所能做的只是一面用 四维的身份陪她游戏,一面装成类似拯救神的孤民钓鱼不断提醒她不要太过认真。 我是双子座,我有明媚和忧郁两种性格,所以对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角色我有能 力胜任。 只是,安妮,当你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的时候,你会恨我吗? 我认为我们会这样相敬如宾地继续下去,然后约一个时间见面,不管安妮的美 丑都疯狂地追求,在彼此爱得水深火热时,用极其平静的口吻说:“其实我一直没 有爱过你,你只不过是我向网络社会复仇的一个工具。” 小心翼翼地期待对方的反应,不知是一记清脆的耳光还是一阵疯狂的尖叫,兴 许还有最好的结果,安妮微笑着说:“你对我又何尝不是一个玩伴呢?” 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彼此相视而笑,以平和的心态把这场游戏终结,转过身 去大步流星地走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惟独没有想到的是,一场暴风雨正悄悄降临,我设计好的情节全部被击成碎片, 原本应表现出的冷静却变成一张苍白无力的纸,任由别人书写。 安妮 我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看见了四维,我没有问他那天没有来的原因,因为我们 从来没有过什么正式的约定,他没有理由来这间空旷的房子陪我。 我们聊的内容没有固定的主题,只是随心所欲地调侃,从蓝调音乐的诡秘到花 样年华弥漫其间的小资情调,从阿拉伯石油价格的涨伏到PC机的兼容性,他像本大 英百科全书一样包罗万象,试问一生又有几个棋逢对手的知己呢? 终于有一天我们安逸的生活消失了,准确地说是四维消失了,像一滴泪一样, 从城市的上空蒸发。 我以为他只是累了,想暂停游戏,养精蓄锐后再和我继续那永远分不出胜负的 辩论。四维消失的第14天,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眼睛红红肿肿的,枕头湿漉漉的 一片,我知道自己哭了。 我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安妮,救我。”他说。我伸 出手想抓住他,明明近在咫尺的身影却化成一缕青烟,等我亲手驱散这团烟雾的时 候,对面什么也没有,那个本来就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耳边依然缭绕着那句绝望的救助:“安妮,救我。” 我一向敏锐的第六感坚定地告诉我出事了。 这个梦一连重复了三天,内容出奇地一致,一句“安妮,救我”让我们似曾相 识,我肯定那是我熟悉的朋友,可那模糊的身影又真的让我分辨不出他是谁。 我开始想念四维。疯狂地想念。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画面像黑白电影一样一一重 现。他真挚细腻的问候,恰到好处的关怀,使我从来不曾抗拒他的魅力,不论他是 否也曾为我着迷。 我开始在一个大论坛发贴子寻找一个叫第四维的男子,用缠绵的话语编织成一 张网,把曾有过的甜蜜熬成黏黏的糖,花言巧语般想让他重回我身边。 我开始分不清对四维的感情是否已经变了质,从一开始纯粹的友情升华到无法 截获的柔情,忍不住的深情。而最令我恐惧的是友情,柔情,深情统统化成了爱情。 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叫第四维的男人。 一向被我不屑一顾的网恋,终于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沉入越来越深的海里我开始想念你 我好孤寂 跌入越来越冷的爱里我快不能呼吸 我想要你 人活着赖着一口氧气氧气是你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找我 你会知道我快不能活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救我 空气很稀薄因为寂寞 终于在他消失的第24天,我看见邮箱里熟悉的地址,我曾经绝望地认为折断了 翅膀的信鸽终于带回了四维的消息。 安妮,救我。 四维 给安妮的E mail是我在天羽外出买万宝路的时候发的,安装宽带的电脑就一 直这样开着,发光的屏幕变成一双无形的手,抓住我的脖子,召唤我坐在它面前。 我好清醒,我知道我在冒着生命危险用一台真真正正人类的电脑在上网,在寻 找我的安妮娃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地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中,我 从一个个梦中醒来,脑海里依依清晰地勾画出一个清纯可人的女子,在我面前,冲 我微笑。 我叫她安妮。 她叫我四维。 我张开嘴想对安妮说过去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但我现在却想将它真实地继续 下去。 可是我什么音节也发不出来,我只是恐惧地看着微笑的她,胸中洋溢的幸福转 眼间化成隐隐作痛的伤口,原来幸福只是一把刀,而自己正是那个巨大的伤口。 终于,我说出了那四个字:安妮,救我。 四周的寂静让我心慌,想说出的话已结成霜,而她依然的微笑却让我难以想象, 难道我在她心里的位置依然只是那个叫第四维的网友吗? 如果我不是为了想暂时从纷扰的游戏世界中清醒一下,我就不会在凌晨两点离 开她,一个人飞到很远的市区,落在枝头上看都市夜归人的纸醉金迷,男人被酒精 麻醉过的面容刹那间变得狰狞,女人本来就苍白无力的面容在浓妆艳抹下愈发憔悴, 都市爱情男女终于在物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在爱过以后才看见自己脆弱的部分。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个男人径直向我走来,身上的古龙香水味渐渐刺激我的嗅觉。他是个英俊的 男人。我是只英俊的麻雀。他打着天蓝色的金利来领带,我系着黑色的领结。他有 隆起的喉结,我有神气的小胡子。那个女人叫他天羽,安妮叫我四维。 当天羽轻轻用手捕获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他是身高足有 183 厘米的男人,我是一只14厘米的麻雀。 我听见那个女人尖叫道:“你为什么捉一只脏兮兮的麻雀?” 我用小眼珠子瞪了他一眼,我说:“我是第四维,麻雀家族的骄傲。我的身体 绝对比你脸上涂抹的进口化妆品干净。”天羽听见我叽叽喳喳的抗议后,更坚定了 把我带回家的信念,他扭过头对那个女人说:“葵,我喜欢这只麻雀,我决定喂养 它。” 女人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令人费解的“哼”,她讨厌我,这是不争的事实。天 羽没有继续和她争吵,小心翼翼地把我放进一个纸盒,顺手拦了一辆的士。 新源里,谢谢。 这是他的家,也是我暂时的归宿。 安妮 我看到四维的E mail,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好像晶莹的燧石,从天际滑落, 不留下痕迹。 那几个同样的梦原来一直是四维的呼喊,那无数次莫名其妙的惊慌失措也终于 找到了原因。 安妮救我。我拼命地摇头,四维,寥寥四个字你让我如何救你?你真狠得下心, 让我如此为你担忧吗? 还好,我很快收到了他的第二封E mail. 安妮: 我的娃娃,你还好吗? 原谅我21天的不告而别,我只想给彼此一个思索的空间,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 或者就像戒烟戒酒一样把你戒掉,但当我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时,我已无法抽身而 退。还记得那首席慕容的诗吗?我现在吟给你听: 人若真能转世,世间若真有轮回,那么,我爱,我们前生曾是什么?你若曾是 江南采莲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一朵。 你若曾是那个逃学的顽童,我必是你袋中掉落的那颗弹珠,在路旁草丛里,目 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炷香,焚烧着,陪 伴你过一段静穆的时光。 娃娃,好好照顾自己,终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我几乎崩溃,待在那里死盯着屏幕不动,眼眶瞬间渗满了泪。 我后悔看这封邮件,我颤抖地点击着鼠标,难道我的爱,带给四维的终究是一 场劫难吗? 聊天室还是生机勃勃,每对男女上演邂逅、相爱的喜剧,惟独我跟四维那幕是 一场生死离别的悲剧。 我看见有人进来了,第四维。 我小心翼翼地点击着鼠标,生怕他只是昙花一现的驻足,然后继续离我而去。 他在网上一边流泪一边说:“安妮,我再也不离开了。” 我真的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他哭了,我痛恨自己的多愁善感,如果不是当初沉 迷于他以黑夜织成的外衣,现在我们只是擦身而过,像首无言的歌。 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控制结局。 四维 我知道自己完了。 天羽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键盘上用爪子拼命地敲击,屏幕那头是我的安妮娃娃, 我们终于在经历一个月的煎熬后重逢,她好像憔悴了很多,经常一言不发或说很多 莫名其妙的话,她让我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如果不是我执迷不悟地开始这场游戏, 她还是活泼可爱的安妮娃娃,我还是年轻有为的第四维。她敲击键盘时,受伤的痛 苦眼神,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我又何尝不是呢,心中那一道伤痕不断加深,终于在极限时全部迸发出来,撕 裂的声音犹如绸缎。因为爱得深,爱得久,爱情终于变成一把利刃,自己正是那个 巨大的伤口。 爱情已经上演,而你离我太远。 天羽诧异的表情在我意料之中,人类一向的自信认为只有他们才可以掌握这种 高科技,其实当他们还用着古老的台式机时,我们已经全部改用笔记本了。 我打开写字板,我说我是四维,谢谢你20多天的照顾。 他说原来是你一直使用我的电脑? 是,我在寻找我生命中那朵惟一绽放的花朵。 你找到了吗? 是的,只不过20余天的分别让我们彼此忍受了从未有过的煎熬。 悲剧的制造者是我? 也许,但我还要感谢你,20天的离别终于让我认清了自己对她的感觉,原来心 里的位置一直是留给她的。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我希望你给我机会让我回到安妮身边,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天羽把我捧在掌心,我们同样明亮的眼睛互相对视,其实20天来我对天羽的生 活了如指掌。那个讨厌我的女人叫葵,是他前任女朋友,原因不过是天羽在网上爱 上了一个叫深白色的女子,戏剧性的结局是双方见面时,天羽发现原来那个温柔体 贴的深白色正是骄傲蛮横的葵,葵说:“我只是想试探你会不会爱上另外一个女人, 结局却太令我失望,”天羽像放慢动作一样挥手给了葵一巴掌,他歇斯底里地说: “滚。” 天羽不是那种玩得起的人。 天羽最后还是选择放开我,当初他执意要收留我的原因不过是怀念起童年时无 忧无虑的生活。可当我用沉默应对时,他也发现原来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都市生活 的残酷把他磨出了锋利的棱角。 我站在窗台上,扑腾了两下翅膀,确认它还具有出色的飞跃性能后,纵身而跃。 我对这幢16层的公寓对天羽只有感激,没有眷恋,我在心里说:“安妮,我回来了。” 安妮 四维回来了,可是他究竟去过哪儿,我一直不知道。 那晚我们把简单生活上了锁,生怕有人打扰我们重逢后的缠绵。我们用糖一样 的甜密重新修筑爱情城堡,我们约定没有任何风雨可以再使它坍塌。 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 嗯。 其实刚开始的一切,只是我设计好的一个游戏,目的是把自己曾有过的伤痛转 嫁给别人,而你成为了那个被转嫁的对象。 我感觉自己被骗了,我平生最痛恨欺骗,尤其是最亲密的爱人,就好像马戏团 粉墨登场的小丑,天生用来被人取笑。我狠狠地吸着下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你真卑鄙。 他不住地道歉,我一直装作视而不见,屏幕满是四维用大红字写的“对不起”。 我说,我应该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他说,后来你应该知道我爱你多深。 我一连三天没上网,躺在床上听《天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认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听着听着,我又哭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被允许接近幸福的人,为什么好不 容易在一起的我们,终于逃不过分手的结局。 我固执地称那晶莹的液体为汗水,我告诉自己没有哭,留下的不是泪,那只是 汗水。 我想起那个叫孤民钓鱼的男人,他告诉过我网上每一个游荡的存在都戴着面具, 藏起自己残缺、恐惧的灵魂。 那个男人的话是对的,只是那时的自己还执迷不悟地相信,真会有一份感情降 临到自己身上。等到经历过了爱情路上最疼痛的时候,才明白自己一直站在那个叫 伤害的地方。 再上网时,我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孤民钓鱼。 还在等那个人? 不。我苦笑道,我早已失去了等待的意义。 我用了半个小时给他讲我和四维的故事,其间中断了两次,一次是我去喝冰豆 浆,一次是他去冲麦斯威尔咖啡。 我是否应该就这样离开他?我急切地想知道一个陌生人的看法。 告诉我你是否还爱他? 我沉默了许久,MP3 里反复播放一首叫《敌人》的歌。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恋人,也是互相伤害的敌人。 只是彼此不想承认,却口口声声说爱的人会这样残忍。 我们都抱怨这个游戏,却又习惯了不想放弃。 这场战争,谁也不会胜利。 你沉默代表你根本放不下他,你想用时间来抚平心中的伤口,冲淡对他的思念, 但伤口其实是爱的笔记,真正有伤口的人才最懂得爱,他的伤口很深,所以他爱你 爱得最真,他的坦白只是为了让你们的心靠得更近。 我说四维你在哪里,我真的学会了原谅你。 孤民钓鱼笑了笑,他说我帮你把四维找回来了。 然后他真的走了,然后四维真的回来了。 我的胸口很轻易地被撕裂。 眼泪如洪水般溃决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说娃娃别哭,我真的不会再骗你了,真的。 安妮和四维 今天是安妮和四维见面的日子。 四维说自己穿黑色的礼服,戴金边眼镜。 安妮说自己穿白色的棉布裙子,脖子上围米白色流苏围巾。 地点是乌鸦广场。那里没有乌鸦,反倒充斥着孩子们的涂鸦。 时间是晚上6 点半,夕阳西下的最好时间,懒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一定 很温暧,他们打算吃一顿地地道道的意大利餐。 他们很守约,6 点半都准时出现在乌鸦广场。 广场很安静,好像所有人都为他们的见面创造优美的环境。 四维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头大象,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米白的流苏围巾让她 显得天生高贵。 安妮看见马路对面的树上有一只麻雀,穿黑色衣服,高高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金 边眼镜。 两人以同样的步伐走到广场中央,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四维飞到大象那酷似芭蕉扇的耳根旁,Hi,我是第四维。 安妮让麻雀坐到自己的肩上,你好,我是安妮娃娃。 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在街上,安妮沉重的步伐,让四维稍稍感到安心,他知道安 妮这次真的不会离开了。 四维喘息的声音,有一种缓慢而愉快的节奏,却让安妮很舒心,忆起童年桂花 树下沉默的葬礼,他们可以彼此轻声交换秘密。 也许他们该找一把合适自己的椅子坐下来,真真切切地谈情说爱。 但安妮和四维还是固执地大步流星。因为从此以后,那里成了这个城市最亮丽 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