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大江东去(34) 在家里,雷东宝运用自己在部队学到的泥瓦匠本领,硬是用一把泥刀将祖传 了不知几代的泥墙刷成粉垣,将陋室整修一新。屋子亮堂了,地面平整了,可家 具几乎没有,房间里疏可跑马。在大队,他在县里派来的专家组的帮助下,目标 明确地引进高产杂交水稻品种,确认优良长毛兔品种,还在专家指导下,将砖厂 挖泥挖出来的大坑修整之后,做成鱼塘,承包给很有钻研脑子的种稻能手雷忠富。 雷东宝自然是疏了砖厂的计件工作,大队收益虽然增加了,他个人的收入却减少 了,婚礼筹备捉襟见肘。他尽量不想给宋运萍知道,怕她操心,但宋运萍太了解 他的收入来源,推测到他的窘迫。于是宋运萍提议移风易俗,也免了嫁妆搬来搬 去。雷东宝很是内疚,别家黄毛丫头出嫁都有十来车嫁妆、吹吹打打的仪仗,流 水的婚宴,可他那么好的新娘却什么都不要求,他太对不起运萍。他没别的说, 就只握着运萍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誓,“我一定要对你好,一定,一定!” 宋季山夫妇一向没什么主见,长年累月的反革命帽子让他们顺从惯了,虽然 对雷东宝这个人不是很满意,可女儿一坚持,他们便没了坚持。女儿又说人好最 要紧,别的都只是附属,不要紧,他们也觉得对。他们心疼女儿,除了留出儿子 暑假来回的车票费,将所有积蓄都拿来给女儿置办了嫁妆,只是缝纫机实在是货 源紧张,时间紧买不到,才作罢。宋母嘀咕说,这简直是倒贴。但是俩夫妻也听 说雷东宝现在荣光了,宋季山只敢在背人处与妻子说说,说现在社会还真是劳动 人民最光荣。 惟有宋运辉对于姐姐嫁那么个粗人不满意。他觉得雷东宝虽然干事情是好样 的,可作为他的姐夫还不够资格。他本来为了节约些钱不准备暑假回家,如今姐 姐办婚礼他当然得回。回家看到姐姐已经领出结婚证,自然是无话可说。宋季山 夫妇终于见儿子回来,背着女儿向儿子抱怨,说戴了几乎一辈子的帽子,好不容 易摘帽翻身,本想借嫁女儿时候风光一下,说明宋家现在也是堂堂正正的平民百 姓了,招个女婿还是党员干部,可还是不能如愿。最不能忍受的是,连人生惟一 一次嫁女儿,还是得像做五类分子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一样,不得舒展。 宋运辉年轻思想新,对于姐姐简单办婚事的想法本来也支持,但是听了父母 的抱怨,心里却是心疼父母。学校时候,有次寝室里的老大趁左右无人,忽然问 他,为什么他一个小小年纪没太多社会艰苦经历的人对政策时事那么关心,宋运 辉当时被问住,脱口而出的答案是有兴趣,就是有兴趣。老大当时还很吃惊,说 他小小年纪就有平常人三十岁才有的分析问题眼光,很是不易,以后不该光做技 术,更应以技术为跳板走向政工,否则浪费大好眼光。宋运辉对于老大的这一提 议非常热衷,因此对自己的人生隐隐约约有了规划。 事后他再回想起老大的这个问题,仔细反思之后,却得出另外一个结论:他 关心政策时事,实在是应该归结为缺啥补啥,根源应该在老实巴交的父母身上。 其实解放前夕,附近与他父亲一样被国民党军队临时强征的并不止宋季山一个人, 可是与他父亲有同样命运的人却懂得审时度势,适时跳出来控诉自己被万恶的国 民党强征的苦处,以种种血泪证据说明自己是更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而运动总 得找一个合适的批斗对象,于是不知自辩的宋季山就成了那些人洗清自己的垫脚 石。这种事,宋运辉从小就听父亲唉声叹气地道过冤,他小时候只想着那些践踏 父亲的人非常可恶,父母太老实,可大了后又是另一种想法,父亲如果灵活一点, 了解解放前后政策转向,如果出手快一点,先跳上台洗清自己,他的童年会不会 又是另一番光景?可想归想,心里也多少知道这不可能,父母这两个人性格太懦 弱,能不被人欺负已是上上大吉,至于灵活机变,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宋运辉现在才知道两个懦弱的父母在艰难环境下依然张大羽翼保护他们两姐 弟长大成人非常不易。以前不懂事,只看到自己的苦难,才会对可怜的父亲吼出 “都是你害的”,差点惹下无法挽回的悲剧。现在他长大了,除了因缺啥补啥关 心政治外,他更想到要成为家中有力的梁柱,要让父母姐姐都过上好日子。对于 父母无奈又无力的背后抱怨,他理解,也心痛,因此他开始主动介入姐姐的婚礼, 与姐姐磋商婚礼步骤。但是宋运萍性格恬淡,不喜交游,再加以前因为成分问题, 同学不愿与她走得太近,她现在朋友也少,她考虑低调结婚其实也有心愁自家拿 不出像样送亲队伍的原因在。但是宋运辉不同,他虽然也有成分问题,但他高分 高能,对同学抄作业的要求都来者不拒,因此与同学关系较好。他也看出姐姐的 为难,于是他接手了婚礼事项,不仅联络自己同学捧场,更是将姐姐的几个同学 也请来送嫁,还将一些有点头面的远亲近邻拉来凑数。送亲路远,他又一个一个 一丝不乱地安排好谁骑车,问谁借车,谁坐谁车后面等事项,又跑到小雷家与雷 东宝见面,花一晚上时间逼着雷东宝一项一项地将结婚各项议程落实到人,落实 到确切时间,讨论完毕,他拿出一式两份的婚礼进程表,一份给雷东宝,叮嘱他 找个合适的人届时落实,女方的一份当然是由他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