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钟山会儿女情长 说诗文才子气短 1 郊野日外高启匆匆走着。 他的幻觉前面忽然出现一个秀丽苗条的姑娘。姑娘薄如蝉翼的衣服在风中飘动。 这姑娘是宋敬妃宋侍君。 高启刚要喊,幻像消失了。 一声鸟叫,宋侍君在一棵花树下又出现了,朝高启招招手。高启满脸惆怅。 2 太湖边日外(回忆) 少年高启和宋侍君在捏泥人,宋侍君捏了一男一女。 宋侍君:“小傻子翩道我为什么带你捏泥人吗?” 高启:“玩呗。只要跟你在一起,掏鸟窝,挖鼠洞,干什么都快活!” 宋侍君:“我编了一首歌,就叫捏泥人。” 高启:“唱,唱,快唱给我听听!” 宋侍君唱:傻俊角,我的哥! 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 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 捏的来一似活脱人儿,捏的来同在床上歇卧。 将泥人儿摔破,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担一个我。 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 高启:“哎呀君妹,编得好呀!我敢说,这将会成为不朽之作!”(回忆完) 3 郊野日外高启加快了步伐。 4 鱼塘边日外有人在垂钓。一只浮漂静静地躺在水面上,半天不动。 鱼竿哗地扔进了水里。 胡大鹏在钓鱼。胡大鹏往后一躺,看着蓝天发呆。 胡二小心地:“大少爷,鱼头不顺?” 胡大鹏:“顺个鬼!” 胡二:“李彬斩了,你也别太难过。” 胡大鹏不语。 胡二:“我们家老爷要是在家,他就死不了了。” 胡大鹏:“牛皮!李丞相都救不了他,我父亲能救得了?” 胡二:“我们家老爷比李丞相有办法,会来事。” 胡大鹏:“这话倒不假。”叹口气,“李丞相那老头子自作清高,自命不凡, 又八面玲珑……” 胡二:“大公子,一个人一条命。李彬胆子也太大了,平时那么横,还差点把 王娇抢了……” 胡大鹏:“你就别落井下石啦。”忽然坐起,“走,找个地方散散心。” 胡二试探地:“去秦淮河边,找个女人听曲子?” 胡大鹏未置可否。 胡二:“好,我去收拾一下。” 无人掌握的鱼竿动了起来,有鱼咬钩了! 胡大鹏一甩竿子,果然钓起一条大鲫鱼。 胡二:“大公子,这就叫有心钓鱼鱼不来,无心甩竿鱼上钩!”神秘地,“开 心的事情来啦!” 胡大鹏:“大惊小怪,钓一条鱼有什么开心的。” 胡二边搞鱼边说:“那边来了一个绝色佳人,你何不去看看?” 胡大鹏:“让我强抢民女,掉脑袋?” 胡二:“你就像钓鱼一样,慢慢地钓嘛。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 胡大鹏也动心了:“看看去。” 两人借助树木作掩护,行至一条田埂前趴下。 不远处,确有一个美女在挑野菜,时而寻找,时而蹲下,动作如舞蹈。此人是 和宋敬妃一同出来的嫔妃贺才人。 胡大鹏:“快走!”躲躲闪闪地奔至一块洼地里坐下。 胡二追了过来:“大公子,是很漂亮吧?” 胡大鹏:“漂亮是漂亮,那是人吗?” 胡二:“不是人是什么?是鬼?大白天出鬼了?” 胡大鹏:“还是恶鬼,挨也挨不得!” 胡二:“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胡大鹏:“这人叫贺才人,是后宫的嫔妃,皇上的小老婆。” 胡二脱口而出:“我的妈呀!” 胡大鹏:“叫妈她可不答应,你也得喊她娘娘。她妈的皇帝,真快活!一人占 了那么多美女……” 胡二:“娘娘们可不快活。皇上一个人,一晚一个挨排过,几个月也挨不到一 次……” 5 莱地旁日外马秀英、春兰、秋菊也在挑野菜。旁边菜地里的菜长势很好。 一个白胡子老人带着小孙子,兴冲冲地走来。 老人自来熟地跟马秀英等打招呼:“挑菜呀?” 马秀英:“对,挑菜。” 老人:“挑不到野菜,就从菜地里铲些去。” 马秀英:“那怎么行!” 老人:“行!这菜是我家的,老汉我说了算。我刚从北水桥看杀头回来,高兴!” 马秀英故意问:“杀谁的头你这么高兴?” 老人:“杀一个大臣的头。” 马秀英:“这大臣跟你有仇?” 老人:“哪里!他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呢。” 马秀英:“那你高兴什么?幸灾乐祸?” 老人:“大嫂你这就看错人了!我老汉心肠最软,平时连杀只小鸡都不敢看。 你想想,自古以来,当官的有几个好东西?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小百姓也只能 捏着鼻子,忍着受着。如今朝廷上连大臣犯法都照杀不误,那些小官就会乖点了。 他们一乖,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些了,这还不该高兴?” 马秀英:“是该高兴!” 老人带孙子离去。 春兰:“娘娘,你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马秀英想的是另外的问题:“贪官、赃官要杀;治理国家,没有当官的也不行。 哪朝哪代,老百姓喜欢当官的,爱戴当官的,那就是太平盛世了。” 秋菊:“娘娘,要我说老百姓只要不恨当官的,不怕当官的,就该烧高香了。” 马秀英点了点头。 6 山路上日外胡大鹏、胡二相跟着走。胡二扛着鱼竿,拎着鱼篓之类。 胡大鹏猛地一惊,朝胡二招招手:“蹲下!” 树丛后,拎着空篮子的宋敬妃快步走来,美目四顾,神色紧张。 宋敬妃没有发现胡大鹏等,走了。 胡二小声地:“又是一个恶鬼?” 胡大鹏没回答。少顷,说:“你等在这里,别乱跑。”尾随宋敬妃而去。 7 山崖下日外宋敬妃站下了,一个男子朝她跑来——此人是高启。 8 岩石旁日外胡大鹏不认识高启,但看出这两人是在幽会。 胡大鹏自言自语地:“敬妃娘娘,红杏出墙了!” 9 山崖下日外高启、宋敬妃抱头痛哭。 10岩石旁日外胡大鹏目不转睛地看着。 11山崖下日外高启帮宋敬妃整整衣服,又细心地为她擦拭泪水。 宋敬妃:“高郎,你就忘了我吧。” 高启苦笑笑:“忘不了呀……” 宋敬妃泪水涟涟。 高启故作高兴状:“君妹,还记得前年的这个时候吧,我上你家去……” 宋敬妃:“你还作了首诗。” 12宋家院子里日外(回忆) 桃花盛开。 丫环对风尘仆仆的高启说:“高公子,你来得很不巧,我家小姐出门去了。” 高启:“上哪去了?求你快把她叫回来!” 丫环:“叫回来?叫不回来啦!小姐去普陀仙岛出家了。” 高启顿足:“哎呀呀……” 丫环抿嘴笑了笑。 高启觉察到丫环的表情:“那好,我也去普陀山。”“(环:”你一个人去? “ 高启:“是呀。小姐出远门,连你都不带,我还要带什么人?” 丫环:“你真是个人精!” 另一棵桃树下,出现了笑眯眯的宋侍君。 高启走过去:“我说嘛,神仙虽好,虚无缥缈;人间有情,相守到老!” 宋待君:“又耍贫嘴了。怎么来的?” 高启吟诗: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 春风江上路,不觉到君家。(回忆完) 13山崖下日外高启:“当时,你也作了一首诗。” 宋敬妃吟:思郎复思郎,五更总嫌长。 花前并月下,常流泪两行。 14岩石旁日外胡大鹏隐蔽着接近高启、宋敬妃。 15山崖下日外高启:“去年的今天,我又去找你了,春光依旧,景色依然,可 你已来了京城,锁进了深宫。正如一首古诗的情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 春风。” 宋敬妃:“故园两百里,深宫已二年。一声高公子,双泪落君前……”哽咽。 又说,“都怪我父母亲,想做皇亲国戚,棒打鸳鸯……” 高启:“这也是命中注定。” 宋敬妃:“你不是不信命吗?” 高启:“那是我以前太顺利了。人之信命,是因为它难把握,难捉摸。比如你 吧,俗名诗君,侍候君主,如今真的做了贵妃娘娘。我再见你,可是要三叩九拜了。” 宋敬妃:“高郎,你真的这么想?” 高启:“人要认命,凡事不可强求。” 宋敬妃:“这么说,你真的忘了我们那段情谊?” 高启掏出一张诗笺,宋敬妃接看。 诗笺的特写。 叠印孤雁高飞,高启独自站立在悬崖之上,山风吹拂他的乱发,凄凄惨惨戚戚。 高启(画外音):姑苏初失伴,旧路远飞单。 宫深将书怯,比翼双飞难。 呼君云外急,吊影月中残。 不共燕雀宿,形只夜夜寒。 宋敬妃又紧紧地抱住高启:“高郎……” 高启躲闪:“君妹,你如今可是敬妃娘娘了……” 宋敬妃:“不,不,我不要做什么敬妃!高郎,我进宫虽已两年,皇上还没临 幸过,还是个女儿身。这里四处无人,我就把这身子献给你吧!”站起,毅然决然 地脱衣服。 16山崖旁日外躲在树后的胡大鹏瞪大两眼。 闪回:吴玉娇主动为他脱衣服。 17山崖下日外高启呆呆地看着宋敬妃,胆怯地:“不,不能……” 宋敬妃已脱去外衣。 高启突然拾起宋敬妃的衣服,技在她身上:“不能!万万不能!” 宋敬妃不无失望地看着高启。 高启:“君妹,这可是要祸灭九族的呀!” 宋敬妃:“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高启:“我们自己事小,还有你我的全家……再说,皇上有恩于我,是个明君, 况且他并不知道你我青梅竹马,私订终身。还有皇后马娘娘,那可是少见的贤后… …我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18树后日外胡大鹏触景生情,有几分伤感。 19山崖下日外宋敬妃默默地扣着衣扣。 高启:“我这次来南京就不走了。只想能经常见到你,别无所求。” 20村头日外两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在十分投人地斗趄子。 马秀英、春兰、秋菊各提半篮野菜走来。 两个孩子看也没看她们,顾自玩耍。 男孩甲:“我是朱元璋,杀你这个张士诚!” 男孩乙:“你才是张士诚呢!看我朱和尚不要你的小命!”斗在一起。 秋菊双眉一挑,神情黯然,看看马秀英。 马秀英倒是笑眯眯的。 马秀英带二人走进一个破旧的农家。此农家,家陡四壁,别无长物。 几只鸡在悠闲地啄食。 风箱有节奏的拉动声。 一个古稀老太太在锅洞前扯风箱烧火做饭。 马秀英近前,礼貌地:“老人家!” 老人:“哟,大姐,你们是——” 马秀英:“上你家来寻口水喝。” 老人热情地:“好,好,好。”站起,拍拍身上的灰,“跟我来!”走至一口 水缸前,揭开缸盖,递给马秀英一个葫芦瓢,“喝吧。” 春兰:“没有热水呀?” 马秀英眶春兰一眼。 老人:“要喝热水?我给你们烧。”拿起一个台罐。 马秀英:“老人家,别忙了。冷水要人挑,热水要人烧呀。” 老人:“不费事。放锅洞里,一会就烧热了。” 马秀英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几口,递给秋菊。 秋菊象征性地拐两口,又递给春兰。 春兰假装喝水,趁人不注意,将水倒在后门外。 老人:“大姐,你们家也没吃的,来乡下挑野菜?” 马秀英:“是呀。” 老人:“怪事情!瞧你们这娘仁,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不像穷苦人家呀。” 马秀英:“你看我们是什么人家?” 老人:“做生意的?不像。做手艺的?也不像。兴许是个做官的。” 马秀英:“那你看,这官有多大?” 老人:“不小。恐怕有个八九品。” 春兰扑一笑。 马秀英:“老人家,算你猜对了,我家男人,就是个九品官!” 春兰、秋菊都抿嘴直笑。 老人:“看看,让我猜对了吧?别看我年纪大了,眼力还不差。不瞒大姐说, 年轻时,我在一个里魁家当过佣人,见过世面。” 春兰:“里魁是个什么官?” 老人:“就是九品嘛,管一百多家呢!他的家眷可不挑野菜。平时也横草不拣, 竖草不拿。” 马秀英揭开锅盖,一阵热气飘过后,是大半锅清水般的稀糊糊。 马秀英:“老人家,这就是你一家吃的饭?” 老人:“是呀。” 马秀英:“这不就是水吗?” 老人:“我孙子也这么说。他还编了个曲子:稀糊糊,照见人,浪在四面打, 船在中间行,不是小菜来救命,淹死十八个人!”说完自己先笑了。 马秀英的眼圈有点红。 老人:“改朝换代,朱皇帝坐龙椅了。只要不打仗,日子会好起来的。” 马秀英掏出一些铜钱,塞在老人手里:“老人家,拿着。” 老人愣愣地:“这是做什么?” 马秀英:“给你的水钱。”对春兰、秋菊,“走吧。” 老人:“喝口水还给钱?”追出门,“大姐,你这钱,我不能要!” 马秀英等加快了步伐。 ZI御膳房外日外嫔妃们排队交挑来的野菜,贺才人、宋敬妃排在第二、第三。 太监甲过秤,太监乙唱收、记账。 马秀英坐在一边监看并听禀报。 太监甲:“‘冯昭仪四斤半。” 太监乙:“冯昭仪四斤半!记下了。” 冯昭仪:“启禀皇后娘娘,我去了城北的一户人家,那家是做豆腐的,他说太 平门内的紫金饭庄强买强卖,还动手打人。” 马秀英:“记下来。” 太监乙:“记下了。” 马秀英:“冯大妹子,你受累了!你有孕在身,叫你不要出去嘛!万一有个闪 失,怎么得了!” 冯昭仪:“谢皇后关心。出去走走转转也好,免得到时候生不下来。” 马秀英:“请回吧,快回去歇着。” 冯昭仪:“谢皇后!” 太监甲:“贺才人七斤九两。” 太监乙:“贺才人七斤九两!记下了。” 贺才人:“皇后娘娘,你规定出城回来,都要说一件所见所闻,臣妾有三件, 都可以讲吧?” 马秀英:“可以,可以,三五件都行。” 贺才人:“第一件,我路过北水桥刑场,来看行刑的老百姓人山人海,比唱大 戏、玩龙灯还热闹。李彬的两个妻妾也去了,在一旁烧纸哭诉,遭到众人唾骂,只 好灰溜溜地走了。” 马秀英:“骂得好!丈夫犯法、做坏事,做妻妾的多少也有责任。平时不规劝, 到时候就晚了。” 贺才人:“第二件,听说有一家的公鸡生了个蛋。” 马秀英:“真有此事?” 贺才人:“我也想,哪有公鸡下蛋的?就找到那一家,都说确有此事。” 马秀英:“啊?那鸡你看到了?” 贺才人:“我也问鸡在哪里?那一家的媳妇说杀了,给她的老公公吃了。” 马秀英咂咂嘴:“哎呀呀,这可麻烦了!” 贺才人不解,看着马秀英。 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也都看着马秀英。 马秀英:“有道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不是?” 贺才人点头:“是的。” 马秀英:“十个月后,你再去那一家看看,那个老公公就要生个小娃娃啦!” 众人先一愣怔,继而大笑。两太监也笑。只有宋敬妃笑得勉强。 马秀英却不笑,见众人笑得差不多了,又问:“第三件呢?” 贺才人:“有一家的母亲病了,儿子就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熬汤给母亲喝。” 马秀英:“贺才人真有福气!怎么这些奇奇怪怪的事都给你遇上了。各位姐妹, 出去走走不错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天锁在深宫里,哪知道这些新鲜事!贺 才人,你接着说。” 贺才人:“乡里头认为那人是个大孝子,正张罗着要去请求南京府给以表彰。” 马秀英问众人:“你们说,这人是不是孝子?”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 宋敬妃郁郁寡欢,默默地站着。 马秀英:“宋敬妃,你说呢?” 宋敬妃:“那要看是追求虚名还是讲求实际。若讲实际,臣妾以为,这人其蠢 可怜,其行可悲。” 马秀英:“说得好!你们有谁见过人肉汤能治病的吗?” 众人:“没有。” 马秀英:“孝顺父母是应该的,是好事,真正的孝子应当宣扬。可孝顺也该合 乎常理。儿女的肉又治不好父母的病。他割了肉,伤了,残了,死了,反过来拖累 父母,那罪过就大了!” 宋敬妃:“皇后贤明!” 马秀英:“你今天表彰割肉的,他明天就有断手的、割头的。范公公!” 太监乙:“微臣在。” 马秀英:“记下:从今往后,凡是为人子女,卧冰求鲤、割股治母之类胡来蛮 干的,均不在族扬表彰之列。” 太监乙:“记下了。” 太监甲:“宋敬妃十斤半。” 太监乙:“宋敬妃十斤半!记下了。” 宋敬妃走至马秀英跟前,正要开口,马秀英站起,和蔼地:“你跟我来。” 22屋后僻静处日外马秀英站下了。 宋敬妃:“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马秀英:“宋敬妃今天的野菜挑得很多呀!” 宋敬妃想了想:“娘娘明察秋毫,臣妾不敢讲假话。我那野菜是花钱买来的。” 马秀英笑笑:“你忘了我讲的那些话了?” 宋敬妃:“没有。娘娘说,出城挑野菜,多少不论,但不许请人代挑,更不许 花钱买。” 马秀英:“那你为何明知故犯?” 宋敬妃:“娘娘带领臣妾等下乡亲农,包括挑野菜,用心良苦。是要我们时时 不忘民间疾苦,时时记住食物来之不易。这与唐时的长孙皇后曾亲率后宫嫔妃、内 外命妇下乡‘亲蚕’,体会男耕女织的艰难,异曲同工。臣妾衷心拥护。” 马秀英:“敬妃娘娘聪明过人,知情达理,可我不明白,为何欺骗于我?” 宋敬妃:“臣妾今天去了紫金山。那山林景色美不胜收,只顾游山看景,忘了 挑野菜。临回来时怕不好交差,只好花钱买。谁知乡民敦厚,几块铜钱硬要给我这 么多。我想野菜越多越会引起娘娘的疑惑,本想半路上扔掉一半,但那岂不是暴珍 天物?索性就带了回来,听凭娘娘发落。” 马秀英:“大妹子,后宫嫔妃中,你是个才女,看得出你不爱慕荣华富贵。年 纪轻轻的,锁在深宫里,也是苦了你啦。今天的事本当处罚,可你讲了真话,又该 表彰。两相抵消,就算了,你去吧。” 宋敬妃感动地:“娘娘,遇到你这样的人,真是三生有幸……” 马秀英:“去吧,去吧。” 宋敬妃:“谢皇后娘娘恩典!” 远处传来炮竹声。 马秀英:“李彬斩首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有人放炮仗?” 秋菊跑来:“娘娘,喜事!” 马秀英:“什么喜事!” 秋菊故意卖个关于:“沈万三、高启来了!” 宋敬妃一惊。 沈万三、高启已至近前。 宋敬妃、高启四目相对,宋敬妃一低头,离去。 马秀英觉察了他俩这异样的表情。 沈万三、高启:“草民沈万三、高启拜见皇后娘娘!” 马秀英:“平身。” 沈万三、高启:“谢娘娘!” 马秀英:“陈五娘的病好了?” 沈万三:“好啦!娘娘走后,她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今天晌午,一觉醒来,病好 得干干净净!” 高启:“娘娘真是神人!” 马秀英:“神的不是我。这功劳主要归秋菊。” 秋菊:“秋菊可不敢贪功。我不过跟娘娘说,陈五娘是高兴过了头才得的病, 不好治。” 马秀英:“正是这话提醒了我。陈五娘是喜极而狂,心窍张开不能闭合,确实 不是医药所能治疗的。所以,我干脆用死来吓唬她,让她转喜为悲,伤心抑郁,这 样,心窍兴许就会合上。我可是冒了几分险的。没想到,真好了!” 23山路上日外几匹马急驰而来。为首的官员是阮弘德。 24相国内室日内一个披麻戴孝的妇女在哭泣——她是李彬的老婆。五十来岁的 李善长夫人在好言相劝。 25李善长书房日内胡大鹏跪在地上:“……李爷爷,你老人家可不能再那么温 文尔雅,刘伯温他们太狠毒了!” 李善长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就别掺和这些事啦。” 胡大鹏:“李爷爷,不是小的我想掺和,是人家拿拳头往我们眼里塞呀!刘伯 温拿你不吃劲,连皇上不杀李彬的话也置若罔闻。如此下去,岂不是要骑到你和皇 上的头上?” 李善长:“你小子倒不愧是胡惟庸的儿子。你是想气煞老夫呀!是谁叫你来的?” 胡大鹏:“是我自己。我是淮西功臣的儿孙,我为李彬李伯伯叫屈!李爷爷, 你看看门外。” 李善长朝门外看去,一惊。 院子里,跪着十几个大臣。 李善长:“都是淮西人……”鼻子一酸,两眼湿润了。 26相国府大门口日。外阮弘德等飞马而至,翻身下马。 阮弘德对守门的仆人:“我有急事要见相国大人!” 仆人:“你跟我来。其他人在门口等着。” 仆人领阮弘德穿堂过院来至书房前。 仆人:“你先候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阮弘德不知那么多大臣跪着干什么,直纳闷。有人看见他,问:“阮弘德,从 浙江回来啦?” 阮弘德:“是的。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人又低头不语。 仆人:“阮大人,我家老爷请你进去。” 阮弘德进书房,跪拜:“鸿肿阮弘德拜见相国大人!” 李善长:“免礼,请坐。” 阮弘德:“谢大人!” 李善长:“弘德呀,你这一去,有一个月了吧?” 阮弘德:“前后二十八天。” 李善长:“小越国归顺的事怎样了?” 阮弘德看看站在一边的胡大鹏,欲言又止。 李善长:“他不是外人,你说吧。” 阮弘德:“回禀大人,郭和与一帮蛮夷之徒,自恃地险心齐,油盐不进,就是 不愿归顺朝廷。我派进小越国领地,手持朝廷檄文传达圣旨的三批人,都被他无端 扣留,还扬言要杀了他们……” 李善长不悦地:“你自己进去了没有?” 阮弘德:“没有。我怕也被他们扣留,连个回来报信的都没有了……” 李善长怒不可遏地:“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这一点事情都做不好!” 阮弘德又跪下:“大人息怒。下官请求带一支人马,保证一月之内拿下小越国!” 李善长:“混账东西,发兵力取还用得着你?皇上就是不想伤人才派你去招抚 的。阮弘德呀阮弘德,你们为何就不能给我们淮西人长点脸?我算过,光是凤阳府, 开国名臣就有九十一人,武将八十三,文官八位。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汤和、 蓝玉他们是好样的,有勇有谋;文官呢?七八个老几比不上人家一个!”出门,对 仍跪着的众臣,“各位起来吧。” 众臣站起:“谢大人!”纷纷要说话,“大人……”“李相国……” 李善长摇手制止:“你们要说的,善长心知肚明。李彬犯法,理当处罚。斩首 是重了,我想保也保不了……李彬既是淮西人,又是我的亲戚,各位来合下,是为 了安慰我。老夫领情了!人死已不能复生。我只想奉劝各位一句,从今往后,自己 要检点,家小要管好,切不可再惹事生非,丢我们淮西人的脸!有怨气,也别挂在 脸上。有些事,老夫自有主张。回去吧。”转身进屋。 27后宫翠微阁日内刘伯温、高启站立着。 马秀英在春兰、冬梅的陪伴下走来。 刘伯温、高启施礼:“拜见皇后娘娘!” 马秀英:“刘老先生,何事急着找我?” 刘伯温:“微臣是来向娘娘告辞的。” 马秀英:“告辞?去哪里?” 刘伯温:“去浙江招抚小越国的郭和。” 马秀英:“阮弘德不是去了多日吗?” 刘伯温:“阮弘德带去的人几乎全被郭和扣留,生死不明。李丞相就让我亲自 去一趟。” 高启:“李丞相这是挟嫌报复!” 刘伯温制止:“高启!” 马秀英沉思地:“让你去小越国……这山高路远的,你还年长他三岁,就是去, 也该他去才是呀。况且,朝中那么多大事也离不开你。” 刘伯温:“皇上要我和李大人共理朝政,他是丞相,不便走远,还是我去为好。” 高启:“我担心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刘伯温:“我深受国恩,报效正在此时。畏首畏尾,臣节何在!从前苏武人匈 奴十九年尚得生还,小小越国,何足道哉!” 马秀英:“苏武是黑发去,白发回,老先生的头发都已经白啦……何时动身?” 刘伯温:“明天一早。” 28李彬家院子里日内白樟满目,钱纸飘飘。人们来来往往抬放家具——即将被 遣散的家小,大难来后将各自飞。 李善长站在一旁,凄伤满面。 胡大鹏一脸汗水地跑来:“爷爷,遵照你的吩咐,全都安排妥当了!” 李善长颔首:“不错,跟你爸爸一样能干。” 胡大鹏小声地:“刘伯温答应去了?” 李善长:“我发了话,他敢不去?” 胡大鹏凑近李善长:“爷爷,我找几个人,半路上……” 李善长:“胡说!老夫是当朝丞相,你也是朝廷重臣之子,绝不可行为鬼为蛾、 害德损德的奸贼所为。有本事就和他斗智。至于他坐船淹死了,爬山摔死了,被小 越国的人杀死了,那是他的道行,是天意。懂吗?” 胡大鹏:“晚辈记住了。” 29马秀英书房日内马秀英正听阮弘德汇报情况。 阮弘德:“……那小越国有山有海,有江河,有田地,如世外桃源,生活富足。 他们共四五十万人口。还有不少蛮夷,人心很齐。打起仗来,老少皆兵,人人奋勇, 个个争先。扬言若朝廷派兵去打,宁可全国战死。” 马秀英:“皇上决心不用兵,这也是个原因。”问,“你的人都是怎么进去的?” 阮弘德:“小越国四面环山,一般人进不去。自元英宗至治二年至今,都有兵 士把守。我的人都是手持朝廷檄文,公开进去的。” 30刘府厅堂晨内李善长正给刘伯温送行。 李善长:“……凭刘大人的雄才大略,招抚小越国,不过举手之劳。” 刘伯温:“李大人过奖。刘某此去要是如此简单,那你一向推崇的阮弘德岂不 成了酒囊饭袋?” 李善长:“阮弘德毕竟不是浙江人呀。远乡怕水,近乡怕鬼。刘大人既不怕鬼 又谙水性,得天独厚嘛。” 刘伯温:“这倒也是。” 李善长:“此一去山高路远,你可要善自珍重哟。” 刘伯温:“谢大人关心。朝廷的事,就仰仗你了。” 李善长:“这你尽管放心,一个和尚挑水吃嘛。” 刘伯温:“是呀,一个槽子地挂不得两条叫驴。” 马秀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谁说拴不得两条叫驴?” 刘伯温、李善长:“拜见皇后娘娘!” 刘伯温:“娘娘,一大早的,你就不要来送啦。” 马秀英:“我可不是来送你。安抚了小越国,才算平定了浙江。按理说,李丞 相年轻些,身体好些,应该由你去。可你又身负重任,离不开。皇上不在京城,朝 中之事你二人缺一不可。招抚之事,还是我去吧。” 刘伯温、李善长大惊:“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马秀英笑道:“瞧你们这样子,好像我是去送死。” 刘伯温:“娘娘。区区小事,让你亲自出马,将置臣等于何地!” 马秀英:“就因为区区小事,才不能让二位去。你们二位整朝纲,治奸佞,杀 贪官,有多少大事要做呀!再说,我身为皇后,朝野共尊,也该建功立业,名副其 实。” 李善长:“可是,娘娘毕竟是个女流……” 马秀英:“所以我比二位更合适。听阮弘德讲,小越国主事的郭和是宿州人, 和我是同乡,可以叙叙乡谊;其他首领虽为蛮夷,但古风犹存,以欺压妇孺为耻, 对女人一般不大计较。” 李善长:“你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如何向皇上交待?” 马秀英:“我写了两封信。”对身后的秋菊,“交给二位大人。” 秋菊按信封所写将信交刘伯温、李善长。 马秀英:“若皇上回来得比我早,二位将信交给他。我已写得清清楚楚,我的 成败吉凶,与你俩无干。” 31李善长家客厅日内只有李善长、胡大鹏两人。 李善长像是对胡大鹏又像自语:“皇上说,家有良妻胜过国有良相,此言不虚 ……马皇后有胆有识,敢作敢当,实非等闲之辈呀!” 胡大鹏。“没有她,李彬李伯伯也就不会死了。”偷眼看看李善长,又说, “李爷爷,那就让她的船沉了,淹死?” 李善长:“她会水。莫说江河里了,就是在大海里,也淹不死。”忽然醒悟, “你小子想干什么?” 胡大鹏:“我,我……” 李善长:“你可不能胡来!这种事想也不能想!否则,不但你胡家灭门九族, 老夫也逃不了干系!” 32运河里日外一条中等规模的帆船顺风而行。 镜头推近船面上,春兰、冬梅打闹嬉戏。 马秀英:“瞧你俩疯的,不怕掉水里淹死?” 秋菊:“不要紧,她两人都掉进水里,我一手一个也能把她俩捞上来。” 马秀英:“你会水?” 秋菊:“会。我家南靠长江,西傍运河从小就会水。” 马秀英:“会水好。浙江可是山多水多。” 33御书房日内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十几个淮西大臣跪在地上,李善长立在一 边。 一大臣哭诉:“……皇上可要给我们淮西功臣作主啊……” 朱元璋:“李丞相,他们说的都是实情?” 李善长跪禀:“回禀皇上,微臣处事不力,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朱元璋气恼地:“这个刘蛮子!寡人早晚饶不了他!” 34胡府养心斋日内胡惟庸点点头:“不错,斩杀李彬,有违圣命。”问对面坐 着的胡大鹏,“你说,该怎么办?” 胡大鹏:“趁马大脚不在,鼓动皇上把刘伯温除了!” 胡惟庸:“这有几分把握?” 胡大鹏:“至少有七分。皇上不斩李彬的圣旨占五分,李相国和许多淮西大臣 的哭诉,占一分,你再去说,又占一分。” 胡惟庸:“嗯。 胡大鹏:“皇上喜怒无常,多疑善变,这事还得快办,让他还未回过神就把圣 旨下了。” 胡惟庸问吴玉娇:“玉娇,你说呢?” 吴玉娇:“孩儿以为,此事前景难料,四爷还是暂不出面,静观其变为好。” 胡惟庸:“‘你是说,朱元璋兴许不会怪罪刘伯温?” 吴玉娇:“是的。玉娇有三点理由:其一,朱元璋为了坐稳江山,对淮西人又 打又拉,封赏算是拉了淮西人,打了江浙人,这回杀个淮西人,正好扯平;其二, 李彬之罪已成铁案,人又被斩,不可复生,他正好就汤下面,表明他反贪为民的决 心;其三,李彬是他的乡亲,亲信,救命恩人,朝廷大官,他还说过不斩李彬的话, 如今连李彬也杀,可收不徇私情,杀鸡吓猴的奇效,何乐而不为?” 胡惟庸:“说得好!” 胡大鹏不无嫉妒地:“这些道理,我也想过。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要 是一句话不说,不怕淮西人骂?” 吴玉娇:“宁可得罪下面,不可得罪上面。四爷伴驾刚回,不知就里,情有可 原。他只要不说话,就会两头不得罪。” 胡惟庸连连点头:“好,好,好!玉娇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必将大有可为!” 35御书房夜内朱元璋神情严肃地看一封长信,刘伯温站在一旁。 朱元璋突然一拍桌子:“可恶!” 刘伯温无动于衷。 朱元璋站起,怒狮般地来回走几步,站下:“刘老先生,寡人今天可是当着十 几个大臣的面骂了你。” 刘伯温淡淡地:“刘蛮子知道。” 朱元璋:“谁告诉你的?” 刘伯温:“皇上自己呀。微臣一见陛下的脸色就看出来了。” 朱元璋忽然双手扶刘伯温坐下:“老先生,请受寡人三拜!” 刘伯温惶恐地:“皇上,这是为何?” 朱元璋:“老先生,你干了件大好事呀!朕在民间时就发誓,有一天我大权在 握,要把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剥皮抽筋!李彬杀得好!这种坏蛋,逮着一个杀 一个!这是第一拜。” 刘伯温:“皇上且慢!微臣不能贪天功为己有。这功劳,主要是皇后娘娘的。 没有她,我就是长八个胆子也不敢呀……” 朱元璋:“这寡人也知道。今天一帮淮西功臣跟我哭诉,对你恨不得食肉寝皮, 我就看出来了。可见他们也有李彬之心,也心仪贪赃枉法为所欲为,也想和大明律 较劲。李彬不杀,此风渐长,我们不也成了土匪、强盗、山大王?百姓高兴呀!敲 锣打鼓放炮仗。你为朕治国,不怕犯众怒,无私无畏。这是第二拜。” 刘伯温:“皇上,微臣反了你的金口玉言,到现在还把脑袋提在手上……” 朱元璋:“朕是说过,元津之剑不杀李彬。此一时彼一时嘛。你做事果断不循 旧规,刚正不阿。这是第三拜。” 刘伯温:“皇上,” 朱元璋:“你还要我来个第四拜?” 刘伯温:“不。皇后娘娘为了我,亲自去了浙江,微臣没能拦得住……” 朱元薄:“娘娘性格倔犟,她也有她的道理。” 刘伯温:“我已派出八百里快骑,告之沿途官府,一路上加以保护。” 朱元璋:“好!”想起什么,问,“老先生,听说姑苏神童高启也在京师?” 刘伯温:“是的。杀李彬,他也立了功。” 朱元璋:“明日把他找来,朕要考考他长进如何。” 36刘伯温家院子里日外刘伯温站在一棵树下,显然在等人。 高启匆匆走来:“老师找我有何喜事?” 刘伯温:“高启呀,你可是吴中四杰之首,有名的大诗人,老夫何时成了你的 老师了?” 高启:“老师是一代雄才,文章盖世,连皇上也称你老先生,可为天下人之师, 何况小可!” 刘伯温:“你倒是很会说话。” 高启:“应该说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刘伯温笑笑,又问:“你怎么知道是喜事?” 高启:“老师会算,学生也会呀。皇上回到京师了嘛。是他找我吧?” 刘伯温:“是的。是喜是悲,是祸是福,还难说呢。我猜他会留你在京城做官。” 高启:“太好了!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 刘伯温:“年轻人,京官难做,伴君如伴虎呀……” 高启:“那要会伴。蛇毒不毒?有人敢玩;蝎子狠不狠?有人敢养。老虎是会 吃人,那你就别拔它的牙,别摸它的屁股,顺它的毛抹。它浑身麻麻的,酥酥的, 舒舒服服的,干嘛要吃你?” 刘伯温:“你呀,才华横溢,这很好,可万万不能学会阿谀奉承那一套。” 高启:“大人,学生既然想路身官场,就不能太迂阔,太文人气;就不能不懂 点官场要旨。阿谀奉承可是官场的一棵长青树。除大人这样的少数名士之外,上至 天子,下至皂隶,谁不喜欢奉承?不过,大人请放心,拍马归拍马,奉承归奉承, 遇有天理、纲常、道德、人伦的大事,学生绝不含糊。” 刘伯温:“我是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呀。皇上身边有个弄臣胡惟庸那可是真正 的阿谀奸佞高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他可不像李彬、李善长不会允许你和他在 皇上跟前争宠。” 高启:“老师放心,看学生怎么调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