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创造本土魔幻现实主义的莫言(6) 2001年,莫言出版了长篇小说《檀香刑》,这是迄今为止他最重要的长篇小 说之一。 在积累20多年的写作经验之后,莫言打算跃上更高的台阶,于是,《檀香刑》 果然达到了新高度。从总体看,《檀香刑》是一部历史小说,却又是一部当代小 说。最近30年出版的大量历史小说中,我看到的,都是那些描绘帝王将相、才子 佳人的伪历史小说,这些小说带有一种媚俗的气息,大都沦为了休闲读物,丧失 了对历史批判的激情和对历史情境的文学呈现,都在外部打转。而《檀香刑》则 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杰作,它打着历史小说的旌旗,却颠覆了历史小说,同时,又 从本土文化历史资源中获取了创造性的灵感。 按照莫言自己的说法,他要在这部小说的结构和叙述上" 大踏步撤退" —— 在结构上,它分为" 凤头部" 、" 猪肚部" 和" 豹尾部" ,带有将中国传统小说 结构化为自我结构的方式,章节的安排和古代章回小说有呼应关系,但是,却又 真正地抵达了现代小说的终点。表面上看,它从传统的中国小说甚至是民间文学 当中吸取了相当多的营养成分,有很多民间说部的外型,也有民间说唱文学的影 子。同时,这部小说首先就强调了声音,而对声音的强调恰恰是现代小说的特点, 莫言写这本书的时候,着重写了内心的声音、火车的声音、地方戏猫腔的声音, 这些声音带着历史的全部信息。这声调高低不同、音质各异的声音,不断地把小 说的叙述推向了真正的高潮。它的大部分叙述,都是由小说主人公的内心独白构 成——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全都是主人公自己来叙述故事的来龙去脉。 在主人公的讲述当中,小说的内部时间也不是线性的,而是交叉重叠的,从过去 进入到未来,又从未来回到了现在和过去,从而把一个发生在1900年清朝即将结 束统治的历史事件描绘得异常鲜艳又复杂、生动而宏阔。 对小说内部时间和空间的探索,是20世纪以来西方各现代主义文学流派和后 现代主义小说所着力突破的地方,莫言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对此显然已经了然 于心。小说中,对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的批判非常激烈和彻底,对比如凌迟和檀 香刑这样的中国古人所发明的酷刑的逼真描绘,是小说最触目惊心的地方。阅读 这样的章节,需要读者有强健的神经。对酷刑的真切描绘,是莫言的小说叙事走 向狂欢式高潮的最后铺垫。在莫言过去的小说杰作当中,像在《红高粱》《欢乐》 《食草家族》以及《天堂蒜薹之歌》里,都有着同样一种狂欢的叙述语调和氛围。 在《檀香刑》当中,莫言再次找到了这种狂欢化叙述的调子,通过把小说人 物逐渐推向行刑台进行凌迟,从而让小说主人公把一出无比悲壮的历史话剧在一 阵紧似一阵的语言激流里,推向了大结局的大悲大喜的高潮乐章之中——在小说 的结尾,几个主人公全部在行刑场所出现,这一幕就像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戏剧场 景汇总那样,所有紧紧纠缠的人物关系,在一个舞台上全部有所交代,达到了死 亡和狂欢之后的平静与死寂,小说也就完美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