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有很多梦想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有很多梦想:写干净的小说,我爱的女孩儿,让我落泪的 音乐,去越南和西藏,了不起的电影,很多很多的钱,等等。 时至今日,一些实现了,一些尚未实现,一些则变得无所谓。 言归正传,假如你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行走,或许你会遇到她,如果你认出 了她,请帮我向她问好。 请记住,她的左边眼角下有一粒小小的黑痣,请告诉她,她的确是我喜欢的姑 娘。 是啊,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我长发飘飘。 大概是在大二下半学期的时候,6 月,我听说了许荧的死讯。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终于把齐肩长发一刀剪去,一了百了。 我清楚地记得,2001年的12月的某个下午,我和许荧约在了北外宾馆的地下咖 啡馆见面,下午4 点多钟。 那天,是我18岁的生日。 我看见陈希儿到同在地下一层的健身房去锻炼。然后我对许荧说我去上个厕所, 便跟着陈希儿进了浴室。我悄悄地从后面搂住她,捂住她的嘴,她吓得大叫起来。 我赶紧说是我啊,她笑起来,犹惊魂未定,问我说今晚有空吗?有人给了她哪个演 唱会的票,正找不着人去呐。 “不行,约人在聊呢。” “聊什么呢,又在勾搭漂亮女孩儿了?” “啊,”我笑说,“这不是正在进行时嘛。” 陈希儿先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拧一下我的胳膊:“就你嘴甜。” 我说,“没办法,生计所迫嘛,要不待会儿我给你电话吧?” 一听我说生计所迫,陈希儿瞪起眼睛来:“你打算开始实施你从小的抱负了?” 我跟她宣称过我的人生三大志愿:傍富婆,去日本做色情电影的制片,做中国 的《playboy 》杂志。 “又笑,又笑,不许对我笑得这么不怀好意。”她戳着我胸口说。 “你自己心里有鬼,别赖我。”我笑说。 她说那就跟她男朋友去啦。 行,我说,拿手指拂了一下她的乳房,说,瞧瞧,这么涨,最近没跟他过性生 活,给憋的吧。 她嗔恼起来,作势一抬膝盖要踢我,结果我本想亲她来着,倒真被格了一下, 龇牙咧嘴的。她大笑起来说,瞧你吧,本性毕露。 我说,这多少还比伪君子好是吧,和他们比起来,我是多么地光明正大,取之 有道。 我打发了陈希儿,再回去咖啡馆对许荧说,没办法,遇到一个在社团里一起做 事的家伙,聊了一会儿。 结果陈希儿的电话后脚就跟着打进来。 我对许荧说:“你看看,又追上门来了。” 陈希儿甜腻腻地问:“成小楼啊,你还疼吗?”看来这段她心情还不坏,或许 是她终于快刀斩乱麻,把丫那粘粘呼呼的男朋友给片了。 “这个问题可还真有点儿严重了,我看得请示一下,打个招呼。” 陈希儿说:“是嘛?还要请示啊,你跟谁请示啊,跟哪个女孩儿请示啊?” 我面不改色道,“这不就是正在跟你商量嘛。” 陈希儿继续纠缠:“那你请示给我听啊?” 我拉过来许荧的手,笑着说:“电影节策划方面的两个要点受到一个部门的迂 回狙击,严重受挫,我看看今晚待会儿能不能跟赞助方再聊聊,关键还是这个策划 的一个中心思想,关于这个基本点,再多沟通沟通,研究研究再做得深入一点儿, 你说怎么样?” 陈希儿在那边快笑岔了气,说,“真够不正经的你,待会儿再来答理你。”便 挂了电话。 后来,那天晚上,我记得其实我是和陈希儿在一块儿过的,我等她去完了演唱 会,然后跟她回了家。 记得在她看演唱会的时候,我给她发信说,你那儿除了你男朋友外还有空间吗? 给我留点儿地儿吧。 她回复说,考虑考虑。 后来,我跟她回了她在航天桥的家,进门时候她对我说,她家爸妈都不在。 我说,“难怪呢,我想你也没有那么大胆子啊。” 她打开电视,“你自己爱看什么自己调台吧。” 我说我不看电视的,她就骂我怎么这么磨叽呢,说她进去洗澡了。 我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放着的是重播的《将爱情进行到底》。 我尽管其实看得津津有味,可又怕待会儿陈希儿出来又讽刺我说我没有文化,鼻子 插葱装象还装不到底,便找起了碟看。 我认识陈希儿,应该算是我倒贴上去的,接着双方有意,便臭味相投,一拍即 合,虽然这么说似乎不太公平。 我真心诚意地,喜欢那些凭自己感觉自行其是的女孩儿。 陈希儿算是一个。 说起陈希儿,她有个习惯,总是爱问一句话:行吗? 这句话的理解实在至少有两个角度,一个是说我行不行,一个是说她行不行。 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理解这都挺让我郁闷,前者让我自我怀疑,后者也令人觉得索 然无味。 我找了张饭岛爱的《柏拉图性爱》,一会儿,陈希儿便洗完澡出来了,让我去 洗澡。 我洗完澡,出来对陈希儿说,“瞧瞧你,从小没受过老祖母教育吗,怎么能随 便把人领进家呢。” 她补充说,“这就叫引狼入室。” 我说,“就是,要是我起了什么歹意怎么办?” 她说,“你可以试试看啊。” 由于我一直没能学会怎么围浴巾,洗完澡只是笨手笨脚地系在腰上打了个结, 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整理一下。陈希儿见了说,“怎么,大尾巴狼,这么快就藏不住 了?” 我嬉皮笑脸地说:“迫不及待呐。” 她笑着伸手过来,把我腰上的浴巾系好,最后一勒,我差点儿没岔过气去。这 下子我突然记起陈希儿是跆拳道协会的,心里有点儿发毛。倒不是怕待会儿上不了 她的床,就算是真的上不了她的床那也没什么,睡沙发也比睡宿舍的硬板床强多了。 此外,我还以为,陈希儿不是那么耐得住寂寞的人。 问题是,万一她做到动情处,不分敌我,情不自禁,喀嚓一声,把我的胳膊给 卸下来怎么办? 我带上了讨好的笑容,对她说:“陈希儿啊,听说你是跆拳道协会的,跆拳道 厉害吗?” 她笑着说:“当然了,想试试吗?” 我连连摆手说:“不是,你再厉害,我跟你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万一出手不 知轻重,伤了你怎么是好? 这跟你也不公平呐。” “我可不喜欢你贫嘴的样子。”她把头扭过去看碟。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挨近身子。 “问那么多干嘛?” “就是问问嘛。” “喜欢你高高的鼻子,性感的嘴唇,温柔的手指。” “别恶心我了,”我躲闪不及地说,“我说正经的啊,真觉得,就你那相貌, 条儿也挺顺的,配我有富余啊,我要是不搞明白了,以后出门挽着你没安全感。” “你不是一向标榜自己没有占有欲嘛。”她跟我抬杠。 “对美女例外。”我继续煽情。 “喜欢你发呆的样子。”她轻轻地说道,我几乎听不清楚。 “什么?” 她返身过来,跟抱个枕头似的抱住我说,“喜欢你发呆的样子,这个时候我就 想,这个脑袋里头有多少骗人的甜言蜜语啊。” “可别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强调,“这话你我私底下说啊,天知地知,我 可从来不说什么甜言蜜语,太破坏我形象了” “嘿嘿……”她笑起来,“请带走我的所有,我的唇,想被你带走,我的手腕, 想被你拥抱,你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没有你我能生存吗?你不只带走了我的心, 也想带走我的全部也将我的所有,带走……” “这些不是吗?” 我顿觉窘迫,脸不由地红起来,“这算什么啊?” “我喜欢你的手。”她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好像还不好意思似的。 “我的手?”我举起手来,端详一番,笑嘻嘻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啊?” “你的手指很好看,很细,你手背上的皮肤很滑,你的拇指很细。”她一口气 报出来好几句。 “靠,我不成了二尾子了?”我被陈希儿评价得差点脸红。 “不是,很性感。”她说。 “性感?”我笑着看了看她,接着突然面无表情,然后冷酷地竖起一根中指, “这手指性感吗?” “去你的。”陈希儿朝我嗔恼起来。 “我比较坦白嘛,这是优点。”我一边躲她的进攻手势一边笑着说。 “不要那么直接好不好?”她笑着拎起沙发的靠垫就拍过来。 “别拍了,你拍苍蝇啊,拍这么狠。”我卖可怜相。 “除四害,尤其是你这样的。”她笑着住手了,瞧她脸色发红。 我说:“得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浪费啊。”便往陈希儿的睡衣领口里面 探。 她说着痒,然后格格笑起来,一个转身。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一阵旋转,接着只听见啪地一声闷响,屁股 和肩膀一阵疼痛,视野里就只见天花板了。 接着见陈希儿蹲下来,她把脸凑在我面前,满是得意之色。 “瞧你现在那样儿,多没出息,咸鱼干似的。” 我趁她笑的时候,双臂环到她背后猛地一拉,她便倒在了我身上,我紧紧搂着 她不放松,两人吻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两人睁开眼睛,都已经有些心猿意马。 我说:“你学的是跆拳道,我学的是柔道,刚才那就叫‘寝技’,是柔道技术 的一种。” 她趴在我胸膛上放肆地笑起来,她挣脱我起身,说她先睡了,让我随便什么时 候睡都行,不过只能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说着,就步履轻快地走进她卧室里去了。我紧跟着过去,她抢先一步啪地把 门锁上。我悻悻地退回来,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看碟。 我的想法是,这锁门不过是个调情的小把戏,终归还是会让我进去的,只要耐 心等着就是了。接着我想到一个主意,故意把dvd 锁定在循环播放状态,然后把某 段激情戏的场面翻来覆去的播放,把音量调大。 我知道,这个楼里住的都是附近大学的教授或者家属,陈希儿顾及影响,肯定 在里面待不住。 陈希儿的母亲,是北外的老师,我只知道她母亲是英语系的,可不知怎么会分 到这里的房子。房子也不太大,装修得也不甚复杂,总之还是一看就能知道像是所 谓的知识分子之家。 我自顾自笑了起来,把音量调小了。我听到陈希儿在房间里头擂房间门以示抗 议的钝响,听到把音量调小了,那咚咚的声响也停息了。 我把自己放平在柔软的沙发上,接着又起身,随便挑了一张古典音乐碟放上, 重新躺回去。 一开始,这小提琴的声音就显得如此突兀和怪异,我是说,完全不符合古典美 学标准。接着那些个剧烈的起伏听得我胸膛起伏,心脏一会儿悬在半空,一会儿被 压在谷底,可又总觉得忐忑不安,什么地方都不对,即便中间有那么一段安逸的音 符,还是很快就发出那种类似吊死鬼般的呻吟来。 我在想,一个老头儿爱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写的曲子,就像哥德那些不知 廉耻的求爱信,听了让人内心是多么地扭曲。 等我到那个年岁的时候,是不是还会爱恋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呢?爱,究竟 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是一瞬间的荷尔蒙冲动,还是需要恒久的坚持呢? 说到坚持,我又他妈的想起张烨来了,她现在纽约过得怎么样呢? 我给她的电子信箱去过信,却了无音讯。 想到这里,我有点儿心痛和茫然,我觉得疲惫。 我想,这紧闭的房门很快就会对我敞开的,可究竟她,究竟陈希儿是怎么想的, 我全然都不知晓。 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耐心去理解她。 我对她,没有耐心。 我对哪个女孩儿都没有耐心,对自己也没有耐心,对整个视野内所能看到的一 切,我都维持着几乎陷入绝望的毫无耐心。 每当思考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把双手的手指互相顶着,摆出祷告的姿势来。这 个姿势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我又在祷告什么呢? 我的手,我想起陈希儿评价我的手:细长的手指,瘦瘦的拇指,喜欢留着不长 不短的透明指甲。 我开始试图想起,第一次牵女孩儿的手是什么时候,那时心情如何?结果是, 我完全回忆不起来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假如这时候,刚好有一双女孩儿的小手钻进我的手笼里,我是不是会温柔地圈 住她,不让她离开我?我不知道,我也情愿不在乎。 张烨她晚上躺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对他撒娇求欢,我不在乎,我在欺骗许荧 的同时和陈希儿打情骂俏,我不在乎,我今晚和陈希儿做爱,也不在乎不跟她做。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在乎什么,这种感觉令我很不好受。 不错,张烨对我挺好,许荧和陈希儿对我也挺好,其实在有限的范围内,只要 和她们在一起,她们也多半挺开心的,而且凡事都顺着我,让着我。她们对待我的 态度,就像我是一个她们的宠儿。 张烨比我大三岁,在情感上及理智上精明的多,照顾我的地方也多。很难说, 我对她的感情,是不是甚至掺杂了一种对待姐姐般的性质。 许荧,我跟她才见了没几次面,可是我却深深地被她所吸引,并且是一种甚至 排斥了肉体的吸引。我感到,在她身上,某种特异的东西在闪烁着光芒,假如我攫 取到了,便能得以超越这所谓的日常生活,达到一个神秘的彼岸。 陈希儿,她似乎和我只是萍水相逢露水姻缘,两人互不讨厌。有的时候渴望在 一起,就想渴了想喝水,饿了想吃饭一样。可是,我很难判定她对我的感觉,她表 现成一个我尤其喜欢的凭感觉奋不顾身去生活的女孩儿。可她又表现得实在过于完 美,令我充满了怀疑和困惑。 尽管有着那么多的怀疑和不确信,可事实上,每当我真的投身进入一段感情的 时候,便每每产生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我总是热切地希望能为之献身。我总有强 烈地想要毁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摆放到这祭坛上的欲望。 或者说,更想表现成一只义无反顾的鸟,扑进这烈焰中。 爱情,我想,是整个时代的一种伪宗教,是救赎人们于虚无泥沼中的唯一假设。 当自己希望为之牺牲的时候,便产生出一种幻觉来,在某一刻,将能够超脱了时间, 甚至自以为是的,看到永远。 那天晚上,听完了雅纳切克的小提琴曲子,我没有心思再想着去敲开陈希儿的 房门了,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想要见许荧的愿望。 我给许荧发短信,问她在哪儿呢。 她说傍晚分手后她就回她奶奶家了,在团结湖那块儿呢。 我一看现在是10点多了,但似乎还应该赶得上118 的末班车。 我说,你别睡啊,等着,我过来找你。 她发了一连串惊叹号过来说,你干嘛呢,大冷天的。 我回复说,别问那么多,反正我就是过来了。 她说,这么晚你过来我还是连楼也下不了哇。 我想了一会儿,考虑着是否去和陈希儿打声招呼说,我有急事儿必须马上走。 可我该怎么跟她说呢? 说我要去见一个叫许荧的女孩儿,你见过的,就是下午在咖啡馆跟我并排坐的 那位,陈希儿非得一个跆拳道的飞腿把我给踹残废了不可。 于是我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裳,拎上包,带上门,不辞而别。 我赶到团结湖车站的时候,已经11点过半。 我问许荧说,你奶奶家那地儿在哪儿呢? 她指引我七拐八弯地到一幢楼底下。 我说,你下不下来啊? 她说,恐怕下不了。 我又问,哪扇窗户是你家的啊。 她说,四层,中间偏左那个,是厕所。 我仔细找寻了一会儿,我说,我看到了,你家厕所窗户上的门帘是不是水果拼 盘图案的。 她说对,那就是了。 天气挺冷的,我抖抖嗦嗦地立在一辆金黄色甲壳虫汽车的边上,望着那个窗户。 我觉得有点儿诧异和小小的尴尬,怎么就这么为了一个女孩儿劳师动众呢? 我想着想着,便轻声地笑起来。我暗暗地嘲讽自己,可这笑声里头,居然也有 着满足和平静。 我靠在那台车上,想起许荧的额头上的留海,还有她比上嘴唇还薄的下唇,曲 线柔和。 突然,我听到响动,一个人影朝我走过来,我睁大眼睛,努力辨认。 就是许荧。 许荧缓缓走来,最后一步却是蹦过来,然后猛地就抱住了我,我被勒得都有点 儿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夜寒逼人,怀中可人女孩儿的躯体柔软温暖。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对许荧说:“你再不松手,我就憋死了。” 她松开手臂,笑着对我说:“你真过来了啊。” 我仍然指指她的胸脯说:“憋死我了,胸部压迫啊。”换来她的一阵粉酥乱拳。 我和许荧在她家楼房的楼梯底下的暗室里接吻,双方都颇为热烈,我顾不得手 掌的冰冷,从她的衣服下摆里伸进去揉搓她的乳房,她哼了一声,浑身哆嗦了一下。 我说,冷吧。 她笑笑不说话,贴得我更紧了。 我们坐到小区道路边的栏杆上说话。 不一会儿,天下起雪来,许荧搂紧了我,我搂着她。 两人都一声不吭,仿佛两枚同时被咔嚓一刀剪断电线的电话听筒般,只是在努 力相互温暖着。 那晚的雪,就那么下,有些纷纷扬扬。雪片很大,像是在铺地毯似的要把地面 罩得严严实实。过一会 儿,雪越来越大,连对面的景物都有些看不清。灰色的,白色的,雪片从天茫 茫而降。我抬头看着路灯。 那些结晶,在灯光里显示出菱角来,反倒显得毛绒绒的。 视野内所能见到一切,都被这大雪很快地掩盖了起来,厚厚的一层。 北京寒冬的午夜时刻,灯光大都已经熄灭了,这使得雪层在微光下呈现出一种 鬼魅般的幽暗光辉来。 我望着许荧,一言不发,目光温柔。 许荧突然对我说:“脱衣服吧。” 我一下子有些懵了,脱衣服?这么冷的天气。 许荧又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脱衣服吧。” 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许荧已经动作起来。她飞快地把自己厚厚的蓝色 羽绒衣脱了,接着是一件深绿色毛衣,然后是内衣。我惊诧得想不起来阻止她,十 几秒种后,她就只剩一条浅蓝色的内裤了。 她推了一下呆呆愣着的我,然后一下子蹦进了大雪纷飞中。 我一下子立起来想去抓住她,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 等我再抬起头来,手臂扶在栏杆上,就看见赤身裸体的许荧在雪中舞蹈。 她在大雪之中舞蹈,她变幻着动作,那种绝不在任何一种舞蹈体系归属下的动 作,那身体内部本真能量的自然流露。 她抬起手臂,是因为雪花在朝那个方向飘舞,她弯下腰肢,雪花便也跟随着翻 卷下去。 她就是雪花,雪花就是她,我揉了揉眼睛,我看不清这白茫茫的精灵幻景了。 这一瞬间我听到音乐,听到那细微的心弦的拨动,似乎有着流水在淙淙有声, 从我的心底里头泉涌而出。 我惊异了,我原本并不记得了这音乐的存在,甚至早已经决心把自己埋葬在这 嘈杂的万丈红尘里。 然而现在,她,她在大雪芳菲中的舞蹈,令我突然听到那内心里的音乐。 我睁大双眼,望向天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是虚无却又不是虚无,无处不 在,无所不包。 我突然看到自己的污秽的身影,瘫软在这白色世界里,一滴灰黑色的污渍。 我全身颤抖,几乎泪如泉涌。 此刻,我坐在雪地上,想像着这个城市,北京,这个世界,都在下着大雪,都 被这一种纯粹的色彩所包裹,而许荧,就在这漫无边际的白色之中独自舞蹈。 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她本来就属于这一切,属于那个遥远的飘忽而 来的纯净国度。 随之而来的是极其强烈的悲伤,我知道自己虽然有幸目睹了这片刻的灵光乍现, 我却永远都不可能触摸到那个世界,永远不能。 第二天的清晨,我还是敲开了陈希儿家的门。她睡眼惺松地过来开门,嘴里不 知在嘟囔些什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我拎着刚买的牛奶和吐司面包,说,早起去买早饭了,结果把门给锁了进不来 了。 她没说什么话,接着回房间去睡了。 我脱下一身寒气的大衣,赶快暖和暖和,再放上一张轻柔些的流行歌曲,专心 致志地看起专业课的书来。毕竟一晚上没睡觉,在外头冷着还不觉得,一进温暖的 室内就直犯困。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到7 点,然后进厨房,把牛奶热了一下,把 吐司烤到松软可口,然后把牛奶倒进杯子里,和吐司一起放在盘子上。 本来想就这么去上学了,可如此似乎显得有些做贼心虚。我便端着早饭到陈希 儿房间里去,这回房门倒只是虚掩着。她还躺在床上睡着,我在床头柜上轻轻放下 碟子就打算走,可听到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回头过去看,她还是睡着呢。 陈希儿睡着的样子乖巧地很,侧着脸,双腿蜷缩起来,膝盖几乎顶到了胸口, 仿佛是胎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 我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凑近过去看她,穿着睡衣,可那衣服似乎过于宽大,露 出了赤裸的肩膀。 女孩儿睡觉一般都是不戴文胸的,我幻想着陈希儿睡衣底下的内容,有些觊觎。 我就这么遐想了一会儿,最后觉得自己这样实在过于猥琐,想看就大大方方看 嘛,干嘛这么瞻前顾后的?正想着,便伸出手去,突然这时她睁开眼睛来,我吓了 一跳,身体打了个哆嗦。 “瞧你那样儿……”看来她刚才是没睡着的,无非是等着想看我按捺不住的洋 相。 既然被戳破了面孔也罢,我接口说:“什么样儿啊?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 刚才就是想看你睡衣底下的赤身裸体了。”我故意把这一段念得字正腔圆,发音靠 后,丹田之气,胸腔共振,播音员似的。 “唔,还算诚实嘛,敢做敢为。”她夸赞道。 “那是……”我回答,说着手又作势摸过去。 陈希儿居然不闪不避,我的手掌摸个正着。 我有些始料未及,只好顺水推舟地把她放倒在床上了。 她还未从被窝里完全钻出来的身体,热得发烫,抱上去温暖柔软,像一整块处 于即将熔化状态的奶酪,或者说,小时候吃过的刚从石臼里捶打出来的丰腴年糕, 舒服得很。 我自然而然地去吻她,吻她的嘴唇,她的鼻子,她的睫毛,她的眼睛,她的下 巴,她的锁骨。我一边吻她一边赞美她。 她似乎很喜欢我的赞美,她要我念我给她写的字,我念给她听: “请带走我的所有,我的唇,想被你带走,我的手腕,想被你拥抱,你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没有你我能生存吗?你不只带走了我的心,也想带走我的全部也将 我的所有,带走。” 我抚摸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吻遍每一处角落,这一切显得顺理成章,合乎情 理。她突然浑身一震,然后猛地推开我,脚一踹,正踢在我肚子上。 我没这个心理准备,差点儿被踹到床下。 然后我看着她,她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有些后悔和惊恐地看着我。 她随即很勉强地展开笑脸,指着我,似乎是试图缓和气氛地开玩笑说,长得好丑。 我有点儿不那么舒服,可还是耐着性子说,“我是无所谓,随便你,你自己心 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说话,我开始穿衣服,心里在想,她怎么回事儿?要不愿意做那早干嘛了 呢?何苦这样子让我进来,又让我剥光了衣服,然后再一脚踹开我,跟人开玩笑也 不是这么来的啊。 我穿好了衣服,对她说:“早饭在这儿,快点儿吃吧,一会儿牛奶凉了冬天喝 不下去的,吐司也该硬了, 再热一次不好吃。”然后准备出房间了。 她突然拽住我的胳膊,说,“我没跟我男朋友做过。” 我的动作停顿下来,调转过头去看她,见她低着脑袋,手背还直往眼眶上抹。 我有些震惊,我觉得极其尴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最后我还是坐到她边上,搂着她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是我没搞清楚实 际情况就瞎上,乱搞……” “什么呀!”她嚷起来,似乎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语调,推开我说, “人家真的没有和他,和他……做过嘛!” 我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我就说不清楚了。本来我就当是陈希儿 一时寂寞心血来潮,寻找新鲜刺激,偶尔出轨一次好了,结果闹到这份上,实在有 些麻烦,可脸上却实在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陈希儿踢了我一脚。 我的确是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富有幽默趣味,我说:“得得,别瞎闹了啊,省得 人家跟我急。”又背过头去笑着嘀咕了一句,“这年头老处女也不多见了。” 陈希儿听到了,狠狠地掐了我一把,还像只大鹅似的把我手臂上的肉旋起来一 拧,痛得我杀猪般惨叫起来,接着就被闷在了被子里头,透气也透不得,看样子练 过跆拳道的女孩儿还的确不可小觑。 “服气不服气?”我隐约听得见她的声音。 “服气,服,服……”我抬头告饶作揖,这才被陈希儿从被子底下给掀出来。 “甭闹了啊,我说,再闹就迟到了!”我说。 总算一场风波过去,两人甜甜蜜蜜地吃了早饭,整理书籍,一块儿坐车去了学 校。 临了,在她系门口和她告别时,她附到我耳边,突然问了一句:“要是我当时 不一脚踢开你,你是不是就真的跟我做了?” 我一脸踌躇满志,语气坚定地回答陈希儿:“必然。” 她蹁起腿踹我一下,撒个娇,噔噔地跑上了楼。 我事后想,如果当时陈希儿没有阻止我,我是否就真的和她做了?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都到那份上了,就是脑袋后头顶着枪眼也会上嘛。 可是,我是真的想和陈希儿做爱吗? 我不知道,那仅仅是一种惯性使然,就像什么人开了个头,总得把这个说不上 严肃也说不上不严肃的游戏给继续下去。 这游戏里,角色暧昧,目的模糊,只是我恰好就站在刚好那个关键链环那个位 置上了,我想,我这么安慰自己。 事实上,我还是有点儿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那在女孩儿美好身体里面,或者背后的东西,有时候我想去触摸却总是遥不可 及的东西,就像那晚上许荧在大雪中的舞蹈。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甚至是不配去目睹那样一个场景,我也不应该知道那扇门 背后还有些什么,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徒劳无益地给我带来烦恼…… 那是什么呢? 说不准了,我也没有把握。 我怕再见她,之后,我再也没有约过陈希儿。 再说说许荧。 她在那次雪夜舞蹈事件之后的大约三周后,离开北京,去了法国里昂,那是2002 年的12月。 诚如那封信所示,今年5 月,许莹死于当地的双层大巴高速公路车祸事件。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