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在失去你了 遗憾的是,自从上次她与母亲的争执后,她的母亲似乎对她管束严了许多,出 门也不再那般随心所欲。 我心情复杂,老实说,对一个女孩儿牵肠挂肚令我不无尴尬之感。 我给李可,那个每每戳穿我的小把戏的姑娘打了电话: “唔——我啊,那个什么……晚上有啥安排吗?去看戏吗?” “啊……没有……什么戏啊?” “那出来罢,我没事儿干呢。” “什么话呢你?你的小女友不陪你啊?” “人家关在家里出不来呐……你在哪儿呢?要不你过来北外宾馆的那咖啡馆罢?” 我心中暗怀鬼胎,窃喜和内疚混合在一起。 “我在深圳呐,周一回来。”李可似乎把咯咯的笑声好不容易憋在肚子里头, 最后才揭开这谜底的,声音显得发闷,吐字气息古怪。 我倒算是反应快的,说,“这几天在演康赫的《审问记》,我特喜欢他的《斯 巴达》,这好像也是北京国际戏剧节的部分罢,青年导演处女作。”我报幕似的一 串词儿蹦出来。 “我是可想去看人艺小剧场的……我才下飞机呐,糊涂了,刚才没反应过来。” “恩。”我说,“那再联系罢。”便挂了电话。 李可那边被我掐掉了尾巴的“好啊”在假想中悬在我脑海里头,仿佛一个修剪 得不甚平整的灰指甲刮擦在大脑皮层上,有些生生地作痛。 我心想,看样子是找不到女孩儿一起过了,也罢也罢,独自度过这个有些凄凉 的周末罢。我打算去逛东方新天地。走至宾馆门口,看着漫天的雨丝普降下来,在 灯光下居然显现出金黄的色彩来,一瞬间竟有些迷失。 无数金色的精灵,撑着降落伞一样降临人间,忽然我竟然看见一只大鸟从眼前 猛地掠过去,心下一震,手里的伞居然也有些拿捏不住。 我放慢脚步,在雨中望着那大鸟消失而去的大约位置,愣了一会儿,然后找了 个公用电话亭,开始从电话本上一个个翻捡起号码来。 给某女孩儿打了电话,问:“你在哪儿呢?” 人说,“北京啊。” 我又问,“这不废话吗?北京哪儿啊?” 她咯咯笑着说,“我男朋友家里呢。” 我泄气下来,加了一句:“这么早,上床了吗?” 电话那头笑起来,说:“还没呢,快了,一会儿就给你现场直播,你等着呐啊。” 或许是下雨天的缘故,她们居然全都像花斑蘑菇似的,藏到不知哪儿去了。 其实我本来想打陈希儿的电话的,可又觉得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犹豫了半天, 还是打了,结果仍说是空号,我这才记得她早就把那号给废了。 我看着金黄色的不断密集起来的雨丝,心中愈发焦躁,偏执地不断打电话下去。 接电话的有在家的,有在宿舍的,可就是没有一个既有趣又漂亮的,至于两者 兼备而且今晚能出来过夜的更是压根儿没有。后来觉得要求不能太高了,便给一个 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孩儿电话,前几天她还说要约出来吃饭来的,说是要陪 她过生日,结果居然说是:该用户不在服务区。 摆出高姿态地说一句:我对自己以上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和彻底的绝望。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鸟。 我似乎是端坐在地铁车厢里面,是晚上。 尽管处于幽晦的隧道之中,无法得知时刻,可我好像就是知道,我知道这是在 晚上,在深夜。 我似乎手里拿着一本书,由于光线特别昏暗,我竭力想要看清那书上写的究竟 是些什么文字,却不甚分明。 我站立起来,把书凑近车厢顶部的黄色灯光。突然,地铁似乎加快了速度,并 且急速过弯,整个车厢频率极高地微颤起来,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摆起来。 这种似乎是全宇宙一起运动的神经质令我惶惶不安,我预感到,甚至是我的身 体就感到什么东西在远远地逼近而来,它就要把我现时的生活一下子穿透了。我的 灵魂,同样将在它的欣赏下在火头上滋滋作响。 待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周遭的事物上去,却发现车厢里居然已经空空荡荡! 我重新坐回原先的座位,似乎隐隐地期待着:只要是我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一 切也能够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梦醒时分,还是无人。 我在冰凉的孤身一人栖居的床上坐起来,空气冰凉,外头的雨还在不停地下, 淅淅沥沥。就北京来说,此时此地这般天气实属反常。 我裹紧了被子和绒毯,眼神扫视了空荡荡的房间一圈,似乎有什么粘乎乎、湿 嗒嗒的情绪就趴伏在角落里头,隐埋着自己的形体。我放开被褥,冷气一下子侵袭 上身,打了个喷嚏,鼻涕竟然也有些零落下来。 没有人吗? 我思索着关于那个车厢里的境况,没有人,深夜,书,我无法看清的书上的文 字。 以及我羞于承认的,我记起陈希儿。 可坦率地说,真的有些厌烦,为什么凭直觉简单地生活下去似乎总是一个遥不 可及的幻想,为什么这些稀奇古怪的意象,或者说是我的潜意识里的臆测总是纠缠 着我呢? 我对此厌恶透顶,却又无话可说。 我就穿着内裤起身,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点儿张烨留下的已经有些受潮变质的 大麻粉末来,用了下去,闭上眼睛,居然从此便甜蜜地熟睡下去。 这个周六晚上,同李梦函去了王府井的人艺小剧场看了场话剧。 之前,我在东方新天地边上的那家麦当劳门口等了她差不多有20分钟。天气又 冷,我直打哆嗦。 好歹等她过来,说是刚在西单又打了一个耳洞过来的。 我偏过头去撩开她的长发,瞧了瞧她耳垂上新戴上的一个粉红色的小钉。 李梦函的耳朵,小小地,还有些尖尖地往上翘,耳垂近乎没有。 我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原来打过耳洞的左耳朵,说,“怎么不叫我啊,我也想 再打一次呐。” 她笑说,“好啊,下次一起去,那我就算有四个耳洞啦。” 我说,“瞧你是故意今天就打第三个过来,然后引诱我去打的吧?” 我接着对李梦函说,有次我一个朋友打完了耳洞,然后面色严肃地对我说,咋 办呢?我身上又多了一个洞。 李梦函搂住我,笑得不行。 后来我提起,早上她说她肚子疼来着。她说是昨天晚上吃多了,然后就喝减肥 茶可能是过了量,拉肚子一宿都没有睡好觉,早上一醒又发觉来那个了,加在一起 难受得不行。 我一听,便紧张地说:“该捂个热水袋啊喝点热水什么的啊。” 她说,“唔,应该喝红糖姜水,或者往可乐里头放姜一起煮也行。” 我说,“那不就是姜汁可乐嘛,可你这么煮过还能喝吗?” “下次我给你买热水袋,”我许诺道,“还一定得是心形的。” 晚上看的是康赫的《审问记》,尽管心理准备颇为充分,可还是看得不甚明了 :假如作为哲学文本来解读的话整体显得十分单薄,作为通俗戏剧又实在是不成样 子。所谓“神妙的戏剧观念”,除了在戏剧元素的探索和应用上能看出一点端倪外, 别的实在难以理解,况且演员又时时处处显示出经验不足的生疏来。 因为开始的时候找错了地方,本来该去实验剧场的,可走到人艺的小剧场去了。 结果在那儿演的是孟京辉《恋爱的犀牛》重排版,在门口一下子就看见出来透气的 孟京辉。 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他应了声,但想来他是绝无可能记得当初自己还曾把戏剧 本子给他看过。这桩事件令我心里略微有些恍惚,毕竟记得了以前的事情,太多, 太杂,因为时间的久远幻化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看完话剧,我问她说: “你回哪儿啊?” “今天可得回家。”她也显得有些情绪低落。 “那么……带我回你家吧。” “妈妈在家。”她笑起来。 “不靠谱儿吧。”我自觉地总结道。 “唔。”她肯定地点头道。 那天晚上冷得要命,我穿着毛衣还是瑟瑟发抖。她就更甭提了,穿了一件薄薄 的无袖绒衣,罩一件可爱的小彩格子衬衫,外头是一件小巧的深色外套。 她的小手简直就跟是冰琢出来似的,我尽力伸展着手掌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 可两个人的手都实在是冻得麻木,咯咯作响。 “今天可是八度了。”她说道。 “是吗……”我全身打哆嗦,其实若光是温度低则不至于此,讨厌的是从昨天 早上开始的雨一直断断续续落个不停,那寒意见缝插针地钻进骨头里去。这番阴冷, 便总是无一例外地令我想起杭州的天气来。 “我的手一到秋冬季节就都很凉,可冰了。” “那我以后都买有大口袋的衣服,”我勉强还能作出笑容来说,“你可以把手 插进我口袋里来,咱们一块儿散步的时候。” “嘻嘻。”她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来,显得很高兴。 在宽街车站作别李梦函,怪恋恋不舍的。 回到租住的房间,进去反而觉得更加阴冷,那被褥也觉得有些潮湿,无奈,也 只能如此。 只有一个人,独自入睡。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