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道西风,黄土飞扬,建州清河县城外的官道上,远远驰来两骑快马。 临到城门的时候,马蹄倏扬,嘶鸣声中,一身红衣的女子率先下了马来,笑 道:“天色晚了,只怕来不及再赶一程,不如就在清河县休息一宿吧。” “嗯,清河县境内,有一家浩然楼,不但酒菜称为一绝,更有历代文人诗赋 篆刻其上,值得一去。”牵了马缰,梦无痕微微一笑。 “我是不懂什么诗啊词啊,酒菜倒想去尝尝。”慕容华衣灿烂一笑。 进了城门,再往前走些,大老远就看到浩然楼高高挂起的招牌,红底黑字, 飞扬的隶书分外招摇。 “客倌,里面请。”店小二颠颠地小跑上来,接了两人的马缰,殷勤招呼。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慕容华衣道:“小二,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的招牌 菜,说来听听。” “这位姑娘,浩然楼最出名的是松子鲈鱼,油锅里淋得焦脆金黄的松子,新 鲜的鲈鱼浇上酱汁,色香味俱全。再来就是金玉满堂,用的是新摘的青豆,加上 虾仁、玉米清炒,最后淋上细熬的鸡汁。还有……” “好了好了,就照你说的都叫一份上来。”慕容华衣咽了下口水,挥着手。 “再加一个蜜汁红枣。”梦无痕悠然啜了口茶水说。 “好勒!”店小二吆喝了一声,布巾往肩头一搭,转头张罗去了。 “蜜汁红枣?”她挑眉看他。从不知道他竟嗜吃甜食。 “这虽然不是浩然楼的招牌菜,却很不错。红枣去核,塞了糯米在里面,甜 而下腻,我从前吃过一次,留了很深的印象。”梦无痕笑着解释。 “你似乎对这个清河县很熟悉?” “这是出人天涯谷的必经之路,而且,清河县的县令是我一个门生,所以经 常会在这里停留。” 五年前他主持科举,清河县县令荆孝儒正是那年两榜进士,照惯例拜在主考 宫门下,尊他为师。 荆孝儒为人笃实沉稳,在职数年将清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向来很得他赏识, 本打算在他任满三年之后,提拔为建州知府,不料碰到丢失兵符一事,他早一步 离开庙堂,不知如今这清河县县令可还是当年的荆孝儒。 “哦?那我们今晚不是可以去住县衙门了?正好省了一笔房钱。”慕容华衣 勾了勾唇角,戏谵地说。 轻笑一声,梦无痕看她,“你打得好算盘。” 她抿了抿唇,才想说什么,突地听到街上一阵喧哗。 从窗于望出去,对街正是县衙,一群官兵从衙门里涌出来,中两人臂弯里架 着个青衣男子,推搡着出了衙门。 一名少女从衙门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满脸泪痕地扑倒在兵差役面前,哭叫 着要去拉那青衣男子的衣袖,却被一个兵佐模样的人一把挥开,额头撞在地上, 汩汩地流着血。 十几个衙门的差役围在一边,眸中均露出不忍的神色,却没有人敢出手相帮。 “这还有没有王法?”凄厉的哭声直冲云霄,少女绝望地叫道。 临窗而望,慕容华衣扣了扣桌子,“真没想到,才一进县城就有热闹瞧了。 这女娃儿衣服的料子不差,想来算个千金小姐,怎么落到这副田地?也不知道那 男人是她什么人。” 回眸望去,却发现梦无痕目光凝重,若有所思地关注着楼下混乱场面。 微微诧异,她挑眉道:“怎么,你认识他们?”梦无痕点了点头。虽然那青 衣男子披头散发,始终低垂,看不清样貌,他依然清楚地认出了他的身分——清 河县县令荆孝儒。 “既然是你的旧识,我就做个人情,帮他们一把。”慕容华衣抿唇一笑,衣 袖飞扬,说话间已从浩然楼飞身而下。 只听一阵斥喝声中,官兵们东倒西歪地躺下一半,还有一半恐戒备地盯着那 自半空而落的红衣女子。几乎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那名青衣男子转眼已经 脱离官兵的箝制,被她轻松地挟在臂弯。 梦无痕暗自叹息,她果然还是这烈火一样的性子,想做什么便去做。只不过, 这次即便她不出手,他也定然会插手就是了。 拾级而下,出了浩然楼,只见她巧笑倩兮,俏生生地站在县衙门口,四周围 着一群如狼似虎,手持刀剑的官兵,却一个都不敢靠近。 “大胆刁妇,竟敢阻挠临安王府拿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兵佐横眉厉色 地叫道。 刁妇?慕容华衣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满地皱眉。 她被人骂过妖女、骂过狐狸精,可从来没被人骂过刁妇,这两个字,让她不 由自主地想起街市上为了一两文钱破口大骂的女人,或者是冲进妓院揪着丈夫耳 朵出来的妻子。 思付间,少女已经挣扎着爬了过来,扯住她的裙摆,哀哀叫道:“姑娘,求 求您救救我哥哥,芸秀给您为奴为婢,只求您救救我哥哥。” 若不是为了救他,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慕容华衣无奈地摇了摇头,朝梦无 痕望去。 朝她微微一笑,梦无痕翻身上马。 白衣翻飞,骏马嘶鸣,雷霆般朝这里驰来。 一阵惊呼,官兵们四散地避开马蹄。 混乱中,梦无痕一声轻喝,“——走。” “就来了。” 拎着青衣男子的衣带,将他朝梦无痕抛去,慕容华衣挟着荆芸秀,凌空一个 飞跃,纵马疾驰,转眼间已将那队官兵甩得老远。 觉念寺 东厢房里,少女端着药汁,吹凉了一勺勺喂人青衣男子口中。 “嗯,临安王府的人下手可真不留情,一身暗伤,青青紫紫的煞是吓人,就 连肋骨也断了三根。啧啧,真是够呛。”慕容华衣坐在窗边,手里拿了个粗瓷杯 子把玩着。 荆芸秀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滴落下来。 “华衣——”梦无痕无奈一唤。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她耸耸肩,指了指床上的青衣男子,“不过你总 该告诉我,这人究竟是谁吧!到现在我还是一团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便是荆孝儒,我和你提过的那个清河县县令。” “啊,原来就是他?他什么时候得罪临安王府了?”慕容华衣诧异。 “说来简单,清河县是临安王府的封地,临安王拒不纳贡,朝廷逼下来,着 令荆孝儒征讨岁贡。临安王府早已暗中投靠燕王朱棣,这次正好借他向朝廷立威 罢了。”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她奇道。 “在浩然楼里我问了小二。若没有弄清前因后果,我怎会堂而皇之的将人带 走?好在荆孝儒家人口简单,除了他妹子外再无他人,不然真要拖家带口地将他 们安全送出清河县,也不容易。”他淡淡笑说。 楞了一下,慕容华衣佯嗔,“好了、好了,就你有理,算我没考虑周详。” “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又笑道。 斜了他一眼,慕容华衣忽道:“不过如此看来,朱棣率兵发难之后,各路诸 侯倒是云集回应,只怕再不用多久就逼到京城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 “你准备如何?” 微微一笑,他问:“什么?” 装傻! 暗中嘀咕一声,她岔开话题,“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兄妹?县衙是回不去了, 甚至连清河县都不可能回去,临安王府的人恐怕正在满街满城地找他们呢。” “扑通”一声,荆芸秀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药汁撒了一地。 “姑娘,求您救救我哥哥,如果落在临安王府手里,他们绝不会放过哥哥的。 “求求您,芸秀给您磕头!” “唉,这是干什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慕容华衣柳眉微挑,“既然将你 们救了出来,这件事情我自然会管到底,你急什么?”说罢,回头面对梦无痕, “你怎么说?” “清河县已经待不下去,过几日等荆孝儒身体好些,我便安排他们先去我江 南的别苑,那边自然有人会安排他们的生活。” “如此甚好。”慕容华衣满意地一笑。 “多谢公子!小女子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荆芸秀朝梦无痕欠 了欠身,盈盈道。 “姑娘言重了。”梦无痕微微一笑,伸手虚扶。 慕容华衣斜眼望去,只见荆芸秀清秀的脸上沾了未乾的泪珠,端的是梨花一 枝春带雨,再加上那盈盈一拜,分外惹人心怜。再看梦无痕温言浅笑的样子,心 里忽然泛了酸,撇撇唇,别开眼去。 转头问,正好看见床榻上荆孝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幽幽地睁开眼睛。 “咦,醒了?”她上前一步,伸手采了采他额际,“嗯,还好,没有发烧, 再休养两天就该没事了。” 以前这样的皮外伤她【i 土受得不少,依照经验看来,只要醒来后没怎么发 烧,一般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心里想着,搁在荆孝儒额头的手却被人拉开。 抬眸,对上一双澄净的眼睛,她扬眉一笑,“你的这位门生可总算醒了,我 和荆姑娘出去再煎几帖药,你在这里好生看顾着他。” 说罢,拉着荆芸秀走了。 望着关起的房门,梦无痕淡淡一笑。 荆孝儒从黑暗中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一点气力都没有,眼睛望出去,也 是蒙蒙胧胧的一片,阖了阖眼,再睁开,依稀地看见有人影晃动,又过了一会儿, 一杯水递到他唇边。 正是口乾舌燥,于是立刻张嘴喝了,一杯水下去,火烧般的嗓子得了滋润, 好受许多。再次抬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静静站立榻前, 竟是多年未见的熟悉容颜。 “恩……恩师!”荆孝儒激动地叫道,手指骤握成拳,整个人挣扎着就想从 床上坐起。 梦无痕按住他,安抚道:“没事了,孝儒,临安王府的人找不到这里,你且 好好休息,一切等养好伤后再说。” “恩师,朱棣已经反了,各路诸侯都开始群集回应,连临安王也要反了,再 这样下去,别说清河县,就是京城也撑不了多久。恩师,孝儒求求您,回去吧, 朝廷那边、皇上和娘娘那边,都在盼着您呢。”荆孝儒吃力地说着,目光却好像 点燃了火,热切地燃烧着。 如今镇远将军莫云飞已死,朝廷再无足以抵挡朱棣大军的将领。若是这时梦 无痕回去,以他的声望,不啻久旱甘霖,必能大振军心,保得京城无恙。 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梦无痕淡淡说:“你好好休息,记得莫要劳神,朝廷的 事情,皇上自有打算。” “恩师——” “切莫再多说了。”为他掖了掖被子,梦无痕道,“清河县目前你是待不下 去了,如今京城大乱,等你伤好些了,我暂且安排你去江南,过一阵子情势若好, 你便重回朝廷,若是——”他顿了顿,接道:“你便带着你妹子一起寻块清净地 方度日吧。” 心顿时凉了下来,荆孝儒掀了掀唇,“恩师,您是先皇封的太傅,执掌六部 之首的吏部,朝廷内外多少人唯您马首足胆。如今皇上有难,您如何忍心袖手旁 观?” 眸中掠过一丝异色,沉默一下,梦无痕平静的说:“孝儒,这几年来,你尽 心竭力将清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为的是什么?” “为报皇恩。”荆孝儒毫不犹豫地回答。从前他只是一介寒儒,当今圣上却 给了他人仕的机会,他自当尽心竭力以报知遇之恩。 “你可知,有些东西比皇恩重上许多?”他轻叹一声。 “恩师的意思……” 望了望他,梦无痕不再多说,迳自推门离去。 寺院的厢房很是简陋,除了桌椅床杨之外,就是一个书架。 书架上堆满了佛经,薄薄地积了层灰,想来很久没有人碰了。 梦无痕抽出一本,点亮了油灯,展卷而读。 “外道所说不生不灭,以生显灭,灭尤不灭,生亦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 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 合上经书,梦无痕微微一叹,“佛日,生即是灭,灭即是生,一切都属无相。 然而事到临头,又有多少人看得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慕容华衣走进来,笑道:“看得破什么?” 她手里拿着一盘香气腾腾的米糕,嵌着嫩红的枣子,煞是好看。将盘子搁在 桌上;她拿过那本佛经,草草翻了几页,又扔下了。 “这佛啊禅啊恁地深奥,你何必跟着搅和?如果人世问真如佛经所说,那恐 怕人人都去当什么和尚尼姑了,天下不大乱才怪?” 抿唇一笑,将米糕推到他面前,她接着又说:“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来, 尝尝看这个,饿了一天了,浩然楼里也没来得及尝到美食,真是可惜。” 尝了一口,梦无痕一笑,“你做的?” “你知道我弄不来这些,是那位芸秀姑娘亲手下厨做的,红着脸托我帮你送 来的。”她似笑非笑的,“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 “恩,很好。”甜而不腻,入口香滑,可见是下过功夫的。 她瞅了他一眼,道:“芸秀姑娘手巧,我可做不来这些。” “华衣,你这是怎么了?”梦无痕失笑,“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 斜了他一眼,她扯着他的衣袖,“我有些闷,陪我出去走走。” 他微微一笑,随她出了门去。 夜风很大,尤其是在山上,树叶沙沙地响。 两人一路无言,穿过林间小径,不知不觉间来到后山一处平台,此处地势极 为开阔,极目远跳,端是月如银盘,云雾缭绕,望不见尽头。 慕容华衣抱膝而坐,“没想到清河县外这么一座不知名的山墩子上,竟然也 有这种好地方。” “这山连绵数百里,重峦叠嶂,向北直通天涯谷,哪是什么不知名的山墩子?” 梦无痕笑道。 “难怪你带着荆孝儒一路直奔觉念寺,原来这里已经算是天涯谷的地盘,来 到这里,他们算是真正安全了。” 以天涯谷的赫赫声威,就算是临安王也不敢轻撩虎须,何况为了个小小的县 令,得罪武林中最大的势力,实在得不偿失。 梦无痕淡淡一笑,在她身边坐下,“临安王总不至于搜山吧。” 望着天上的月亮,慕容华衣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你等我一下,我 去去就回。” “华衣?”梦无痕唤了一声,却看到那红色的身影已经跑开老远。 摇了摇头,他索性靠着山壁,闭上眼。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倚着山壁,指点少年剑术,一招一式, 倾囊相授,犹记得每悟出一招剑式,少年眼中便会流露出逼人的华彩。 到后来,这种华彩一点一点凝结,到最后成就了他一身睥睨天下的气势与野 心。 有时候也会想,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师父让他在武林和朝廷中做选择, 他选择了朝廷。然而,却没有成为一代良臣,先皇遗命,病榻之中托他辅佐新帝, 他允了,却没有做到。悉心教授,尽得真传的唯一传人,掀起腥风血雨,妄图问 鼎中原。 桩桩件件,都仿佛在嘲弄着他的宿命。 微微一叹,抬眸,却发现慕容华衣抱着个坛子,正施展着上乘轻功,朝这边 掠了过来。 “接着。”一声娇斥,那坛子在空中打了个转,迎面飞了过来。 一伸手,轻轻松松接个正着,梦无痕朝那坛子瞅了几眼,奇怪地道:“这个 ……似乎是酒坛子。” “没错,就是个酒坛子。”她点了点头。 “这坛子里是酒?”他蹙眉。 “酒坛子里装的,自然是酒。”她一脸理所当然。 “可是这里是寺庙。”深更半夜的,她哪里弄的酒? “你没有听说过吗?有和尚的地方,就一定有酒、有狗肉。”打从进了这觉 念寺,见着的和尚个个腰粗膀圆,柴房的角落里还扔着根肉骨头,她就知道这里 住着一群酒肉和尚,“你是说,这酒,是你从觉念寺里找出来的?”梦无痕迟疑 地问。 “可不是,满满一地窖的酒啊,这里的和尚真是享受。不过你放心,我捧了 坛酒出来,也没忘在地窖里放锭银子,毕竟那些和尚藏几坛子酒也不容易。” “你还有理?”梦无痕失笑。 “如此良辰,怎能没有酒?”慕容华衣转眸一笑,拍开泥封,举起酒坛子灌 了一口。辛辣的酒流过喉头,呛得她轻轻咳了几声。 “华衣?” 将酒坛子递了过去,她道:“来,你也来一口。” 望着眼前她漆亮的眼眸,梦无痕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下去。 淋漓的酒液浸湿了前襟,酒香四溢,这一刻仿佛又回到少年,跟着先帝南征 北讨,边疆的寂寂风沙里,与座下士卒一起吃大块的肉、喝最烈的酒,策马在无 边无际的荒漠中疾驰。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灌着酒,转眼问,酒坛子就已经空了。 慕容华衣呵呵一笑,“我再去取几坛过来。” “别去。再喝下去,我们都要醉了。” “醉了才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醉过了。”嘴里说着,却不再坚持着去取 酒。她侧了侧身子,靠在梦无痕肩头,从迷离的眼眸望出去,月光也仿佛朦胧了。 “我也很久没有醉过了。”少年时的豪气,已经离他太远。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为了昕儿的病,爹爹曾经想把我卖掉。 牙婆子上门那天,我偷偷从家里逃了出去,躲进隔壁的酒坊里。我在酒坊的地窖 里躲了三天三夜,渴了就喝酒,饿了就吃酿酒的糯米,后来被酒坊的伙计发现, 拽了我出来,本来要被活活打死的,没想到绝命门的前门主正好路过,觉得我根 骨不错,于是收了做义女,这才有了如今的慕容华衣。” 慕容华衣拽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你说,我和酒是不是很有 缘?” “华衣,你有些醉了。” “没有,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静静地瞅着他,她沉默了一下,忽然凑 上前去,吻上梦无痕的唇瓣。 他微微一惊,抬眸朝她望去。 她的唇纤薄而红润,碰触间却是清冷,就仿佛身上的血都是冰的。然而,她 的眼神却是炽热的,带着一分迟疑,两分羞赧,七分茫然地凑近他。 慢慢地推开她,梦无痕望着她的眼睛,“华衣,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眸中掠过一丝难堪,慕容华衣别过头去,一声不吭。 “华衣?” “你就这样讨厌我?稍稍亲近一下就忙不迭地逃开吗?”她低低地叫嚷。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道:“你在害怕什么?华衣,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 安?” 方才他将她推开,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那种在茫然中的刻 意亲近,他宁可不要。 “不,没有。”她抽回手,背过身子,僵直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孤寂,以及渗 在骨子里的倔强。 心头一酸,她的确不安。见到温婉娴静的荆芸秀,她才发现自己竞如此不像 个女人,所有女人家该会的,她都不会,一身的血腥,除了舞刀弄剑,她一无所 长。 在绝命门的时候,他说喜欢她,这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蹙起眉心,她厌弃地想着。 举起酒坛子朝嘴里灌去,却发现早已经空了,恨恨地抛开,她振衣而起,只 听一声龙吟,霜白的月色中霎时刀芒如练,重叠出无数光影。 刀身纤薄,弯如新月! 月光刀芒仿佛融成一体,随着那绋色身影在天地间回旋。 光影中只听她漫声长吟,“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 手腕乍翻,洒落点点刀芒,接道:“金窗力困起还慵……” “一声羌笛,惊起醉恰容。”温润的语声响起,续下未完的诗句。 人影倏闪,抢入刀芒之中,只轻轻一托一撞,漫天刀影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瞪了他一眼,慕容华衣收起弯刀,“我可没醉,也没听你吹过什么羌笛。” “心里舒坦些了?”梦无痕笑着。 “你又知道我哪里不舒坦了?我可舒坦得很。”淡淡的酒意早已被冷风吹散, 想起方才的失态,她面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梦无痕淡淡一笑,拉着她坐下,忽道:“这辈子,我很少喜欢什么,然而一 旦喜欢上了,就会是一辈子。”顿了顿,接着又说:“华衣,我不会再喜欢别人 了。” “啊?”她微微一怔,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微笑地望了她一眼,他不再多说,心头却有了思量。用不了多久,他会让她 知道,这一生酒间花前,只与她携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