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县城面积很小,如果骑自行车的话,半小时以内,就可以从城内的一个地方 抵达另外任何一个地方。因此不像城市那样遍地出租汽车,县城为数不多的出租 汽车大多是停在汽车站附近,等着接一些跑长途的生意。城内的交通运输工具过 去主要靠人力三轮,蹬三轮的车夫有的是职业的,办了牌照,每天以此为生;还 有的是半职业的,自己买辆三轮车,早晨去农贸市场贩点蔬菜,傍晚没事了就在 三轮车上铺块布,到大街上转悠两圈,用他们的话说是挣包烟钱。三轮车夫的生 意一度很兴旺,直到后来出现了车身喷绘着“招手即停”的小面包,所谓“招手 即停”就是这些车没有固定的路线,你随时都可以拦住上车,只要不出城区,每 个人只需要一块钱,比人力三轮要便宜、迅捷。不过“招手即停”在拉你的同时 也会拉其他顺路的人。刚开始,“招收即停”的司机挣得钱比城市里的出租车司 机还多,但这么火爆的生意自然持续不长,很快,县城就出现了上千辆“招手即 停”,但坐车的人增长的速度是有限的,“招手即停”的生意就平平淡淡了。 夏国强就是一个开“招手即停”的司机,并且他的“招手即停”与众不同之 处是没有任何手续,相当于城市里的黑出租。其实他原本是个吉他手,曾闯荡到 西安,在南郊的一带的酒吧小有名气。但因为在县城的母亲年龄大了,没有了自 理能力,父亲又刚刚患癌症去世,夏国强就只好回家伺候老人。县城也没有可以 唱歌的酒吧,夏国强的生活就成了问题,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马小刚,两 个人一见如故,马小刚很欣赏他的才华,想帮助夏国强度过难关。有次喝酒的时 候,马小刚当场拍给夏国强一个三千块钱的存折,于是,夏国强从里面取出两千 六买了一辆只能拉开两个门的旧面包车,确切的说倒是能拉开三个门,但有一个 门只要拉开就很难合上。在马小刚的指导下,夏国强在火车站前的广场花一个小 时就学会了开车,第二天就开到马路上看到路边有等车的人就冲他们喊:上哪去? 有些不知好歹的就上了车,把目的地告诉无证驾驶的司机。 夏国强过来的时候,我和马小刚已经每人喝了两瓶啤酒了,正准备开第三瓶, “砰”一声,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破门而入,进来后一拱手:来晚了,来晚了, 不好意思! 这是王小明,这是夏国强。马小刚把烟叼在嘴上,两只手一起比划着给我们 互相介绍。 夏国强握手的姿势做出一半又迅速收了回去:手太脏了,全是机油。 刚哥成天说你,你也是咱县的名人!夏国强坐下,用餐巾纸使劲擦了几下手。 马小刚潇洒地弹了两下烟灰,问夏国强:今天生意咋样?灰头土脸的夏国强 喝了一大口啤酒:别提了,又坏了一个车门。 夏国强的头发乱七八糟,眼窝深陷,因为瘦的缘故,颧骨突耸着,他把裹在 身上的一件军大衣脱下来搭在板凳靠背上,里面穿着一件高领的黑毛衣,可能是 太脏了,呈现出乌亮的光泽。刚才马小刚介绍的吉他手形象和眼前的夏国强几乎 一点也联系不起来,我发现他的右手的一个指头上还贴着一块创合贴,不知道已 经贴了多久,上面沾染了很多县城的灰尘。这样的手指头弹吉他,按出的和弦一 定很揪心。 我和夏国强没有说多少话,后来马小刚提议唱卡拉OK,就让服务员把房间的 电视、音响打开了。马小刚唱了一首黄家驹的《光辉岁月》,他的嗓子虽然很沙 哑,但音域很宽,节奏感也很好,把这首歌演绎的相当完美。我和夏国强都觉得 不错,就努力把掌声鼓得更响亮些。在马小刚极力怂恿下,夏国强也唱了一首, 他出去从车里提出把木吉他,唱的歌我很熟悉,是许巍的《两天》: 我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我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希望, 一天用来绝望……我只有两天,一天用来想你,一天用来想我……我只有两天, 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路过…… 夏国强唱的简直是无可挑剔,他的歌声再次让我产生错觉,和刚才给我留下 的印象大相径庭。一个能发出这么苍凉、粗犷的歌声的人怎么会在县城开“招手 即停”呢?马小刚问我唱什么歌,我说我也唱这首《两天》吧。夏国强说好,我 伴奏。我说你也别伴奏了,一起唱吧。然后我和夏国强就一起唱了起来:我只有 两天,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我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 绝望…… 马小刚不会唱这首歌,他从箱子里取出一瓶啤酒,“砰”一声,瓶盖被他手 中的打火机撬开,飞到空中,划了个令人眩晕的抛物线,然后又落到地上。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