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地水火风空(2) 世深:“它太绚丽,不祥。” 中年人:“是的,三年来,我时时感受到它的不祥。它斩杀本门的不肖之徒, 刃上已有十七条命。” 世深:“又增加了两人?我用它时,纪录是十五个人,我原以为在法制社会, 这就是它的永久纪录。” 中年人:“社会有法制,流派有门规。” 世深:“我放弃本门武学,去研究宫本武藏的二刀流,辞掉警备厅教官的职 务,让本门失去发展机会,算是不肖之徒吧?” 中年人:“你的功过是非,已是两代前的事了,我不予追究。我只希望你自 重,不要妨碍我在上海办事。此事是一位军部重臣委托,办成了,利于本门发展。” 世深:“杀一个无辜的人,以换取利益——本门何时变得如此下流?” 中年人怒喝一声,握住刀柄。 世深:“我以一刀流的密语给你去信后,你没去杀人,而是赶来见我,说明 你还是懂规矩的,尊重前辈。你不要杀那个人,我也不取你性命,你回日本吧。” 世深挥挥手,示意谈话结束,神态之傲慢,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剑士,而是 一只随时可以踩瘪的昆虫。 中年人左腮痉挛,握柄的手青筋暴起……他还是没有拔出刀,长呼口气,调 整语调,平缓地说:“他是个中国人。” 世深:“他是个天才。” 中年人:“他给日本造成了许多尴尬。” 世深:“天才就是给世人制造尴尬的,这样世人才能进步。” 中年人:“他不是剑士,是个下棋的。你究竟跟他有何渊源,要这么保他?” 世深:“你越功利,世界对你来说就越神秘。你只能理解权钱交易,哪能理 解我的事?你只要记住,不对他下手,你就保住了你的命。” 中年人两眼瞪大,下巴不住抖动,愤怒到极点。他低喝一声:“不可原谅!” 霍然拔刀。 拔刀后,他的愤怒便消失了,整个人变得静穆。 站在旁边的西园一瞬间也变得静穆,因为刀光。 刀指世深,像是古井中反射的一泓月光。 世深凝视刀尖,轻声道:“你有‘无声取’的名誉,比武没有刀剑相碰之声, 因为你的对手没机会碰到你的刀,便被你击中——你真有那么快么?” 中年人没有搭话,刀光射向世深咽喉。 西园不由自主眨了下眼,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声,犹如寺院法事奏 乐中拍响的镲,可以打消所有俗情。 西园睁开眼,见中年人的刀已回鞘,他和世深站得很近,像是一对在耳语的 朋友。世深背在身后的左手握着短如匕首的小刀。 中年人一脸欣慰,道:“兵器相撞的声音,真好听。”鞠躬行礼,转身而去, 行到弄堂口时,骤然跌倒,上身陷在硝烟里,两条腿抖了几下,便不动了。 世深叹道:“我不想杀他,但他出手太快。” 绿鞘红柄的千叶虎彻,像一个着装艳丽的少妇,躺在尸体旁。世深拾起,拔 刀。仅拔出两寸,便不再拔。刀光如水,似非铁质。 世深道:“我已老朽,而你崭新如初。” 刀光映于西园脸上,是一片雪白方形。这一片刀光,仿佛永恒的青春,西园 禁不住双手合十,默念一句“我佛慈悲”。 世深将刀归鞘,对尸体诵念:“嗡!阿——梦——尬!维路恰纳,嘛哈幕得 拉,玛尼帕得玛,揭瓦纳,普拉瓦卢,答——雅——哄!” 此是日本僧人度化亡灵的真言,名为大光明真言。死亡,是一种光明。 观看比武,令西园沉浸在一种巨大的美感中,听到真言,方想到有一个人死 去了。他松开合十的双手,仇视着世深:“为了个中国人,你杀了自己的同胞!” 世深腰弯,显得更为衰老。西园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中国人是 谁?” 世深:“一个可以成为宫本武藏的人。” 西园一惊,顿时失语。 世深:“苍天终于怜悯我,给了我一个破解宫本武藏秘密的机会。一个中国 人即将挑战日本围棋界第一人素乃,报纸上刊登了他以前的棋谱,我一看之下, 大为吃惊,他的招法非常直率,就像一个不会下棋的人。但他的天才,令他不可 战胜——这种情况,与宫本武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