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柔软里的思念 他微低着头,拧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点燃根烟,狠吸了口。在他 对面还放着一只咖啡杯,只剩了半杯咖啡。 尹一琪拦了辆出租车,我问她去哪儿,她头也不回地吐出四个字:哈根达斯。 我说改天吃吧,今天太冷了,再吃哈根达斯,恐怕会变成雪人。司机不耐烦地摁了 几下喇叭,刚坐稳,那汽车跟离弦的箭似的飞了出去。我揣摩着,这司机肯定把油 门一踩到底,恨不得当飞机开,当是省油。 尹一琪从包里拿出香烟,摇下窗户,开始抽。过了一会儿,问我真的不去哈根 达斯?我说是。她非常干脆地叫司机停车,然后拉我下去。她把烟头扔掉,然后拉 我走进街边的咖啡屋。 她要了杯蓝山,给我点的是摩卡。她的头发很乱,卷曲地揉在一起,估计她也 是冷着了,半天没说话。等咖啡上来大喝几口后,笑容才又露出来。 “亦静,你该不会是怀疑我请不起哈根达斯吧?” “你会请不起?别逗了。金龟婿都紧握在手了,别说是哈根达斯,估计我要你 送栋房子给我你也送得起。” 尹一琪吃吃地笑,显然,这话她爱听。手机响了,陆晋打来的。他说他看见我 了,和一个卷曲头发的女人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我吃惊地问他怎么知道,他笑笑, 然后说了句你等等,就挂了。 “谁呀?”尹一琪追问。 “就是跟我相亲的那人。”我边说边狐疑地四处张望,这才看到他从侧面的走 廊穿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原来他也在这儿喝咖啡。 “真巧!”我微笑着说。 陆晋不看我,却微微吃惊地望着尹一琪,尹一琪的表情也有些惊讶,最后她干 脆扑嗤地笑了起来。 “你们认识?”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亦静,就是他呀。”她笑得开心。 “陆晋,你们……” 没等陆晋回答,尹一琪*** 话来,“他和方羽非是同事,我们见过。” 我一怔,不由地也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巧。”陆晋说。 “那天亦静还跟我说她的相亲对象呢,原来就是你呀。” 我在底下狠踢尹一琪一脚,表面却依旧微笑自如,这招儿可是跟她学的。 “你和朋友来的?”我问道。 “是的,他刚走,我恰好看到你了。” “有缘不远千里。”尹一琪照旧逗弄我。 我白了她一眼,只觉得面红舌燥,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不想面对。穿过长长 的走廊过去有个中等大小的厅,四周浮花墙壁上悬着复古式样的灯,散发出鹅*** 的光亮,柔和暖心。厅里稀拉地坐着几对男女,他们探在一起低语交谈着。 我顺着边儿朝更里面走,忽然,我的心跳停了一下,紧接着又不受控制地乱蹦 起来。在最里面的面向我的位置里坐着一个男人,正是Ibiza BAR 里面弹吉他的男 人。 他静静地坐着,神情漠然,面前的烟灰缸里插满了肮脏的烟头,一杯咖啡却还 满满的,在白色杯身的映衬下更显得粘稠棕黑。他微低着头,拧着眉,似乎在思索 着什么,然后又点燃根烟,狠吸了口。在他对面还放着一只咖啡杯,只剩了半杯咖 啡。 很快,一个年轻女人从卫生间的方向过来,径直坐在他面前。那女人身材窈窕, 头发蓬松,得体淡然的妆容。那男人望着女人,眼神里意外地充满期待迫切。女人 很优雅地开始抽烟,然后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些什么。 我默默地望着这一切,心轻微地撕扯着疼痛,有一种难言的失落与绝望穿梭进 我的身体与灵魂。喉咙深处一阵僵硬,直觉得被卡住般难以呼吸,眼睛里酸涩热辣, 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仿佛画面被定格般持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 心情,身体里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反应,这一切似乎根本令我无法掌控。 渐渐地,我平静下来,成功地控制了自己泛滥失常的情绪后,深呼口气准备离 开。却见他们同时站起来,朝我走来。 那女人面无表情,他微皱着眉紧随其后。我忽然想起那晚他嘴角的笑容,这瞬 间,我有些恐慌惧怕。我想逃离,可双腿却沉重得无法迈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 一步步地靠近、靠近。 他看到我了。这是我们的*** 会面。 在彼此眼神相遇的瞬间,我几乎忘记了呼吸,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他的视线 与我短暂交汇后,又从我的面孔上轻微地扫过,不着痕迹。然后从我身边匆匆而过, 带过一阵小风,我感到一阵凉意,与此同时,还有种释放紧张的快感与丝丝庆幸。 我依旧站在原地,而他却朝向我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去,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 无踪。 洗手间里只有一个中年女人正对着镜子补妆,我站定在明亮的镜子前大口呼吸 着,感觉还有一些昏晕。双手支在洗手台上,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突 地蹦出胸膛,呈现在眼前。过了好一阵,才逐渐平静下来。发现自己略显苍白的面 孔上有些动人的绯红,头发微微凌乱,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战争似的疲倦, 只得无力地闭上双眼。 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座位上只有陆晋一人。我说,尹一琪呢?他笑笑地说她先 走了。我气结,可除了在心里咒骂她之外再无方法。我的摩卡已经冷掉了,用手握 着杯身,只觉得更冷,似乎一直冷到心里去了。陆晋要为我再点一杯,我拒绝了。 点摩卡只是因为赌注,并非是真的想喝。就好像有的人只是想默默地爱他,并非真 的想拥有。 我忽然想起令尹一琪喜开眉笑的方羽非,于是问道:“那方羽非是个怎样的男 人?” 陆晋很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说:“他是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似乎 不是本地人。唔,外表挺英俊。” “他人品如何?” “这个我不大清楚,似乎还不错。” “你们不是同事么?你怎么还不清楚?” “我们几乎没什么接触,除了见面打了招呼外,几乎没怎么交谈过。上次,我 在公司楼下,见到了他和你刚才那位女朋友在一起,照旧打了招呼,否则今天怎么 可能认识?” 我不再说话。陆晋说得没错,有些人在一间公司里做了一两年的同事,彼此之 间也交谈甚少,更谈不上了解。出了公司的门,就成了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出来了。看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了。街道两边的 霓虹灯闪耀着,把这条路照得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行人谈笑风声地从身边擦过, 再逐渐隐没。 路边几个小女孩拿着几枝孤单的玫瑰花可怜兮兮地站在那儿,她们没有寻找买 主,似乎是在等好运的降临。陆晋一直沉默着,忽然他要我等等,然后跑开了。我 顺便给尹一琪打了电话。她电话半天没人接,好一会才通了。 她笑着问我干嘛呢?我气急败坏地说,尹一琪,你够毒辣,居然整我。她笑嘻 嘻地说,人家陆晋不错呢,潇洒温柔,能荣获国家级免检丈夫的称号了。我气结, 说这么好你怎么不要?将来婚检的钱都省了。她笑得更厉害了,好一阵子才说,你 厉害,我说不过还躲不过了?没等我再说话她就挂了。 恰巧,陆晋也回来了。他拿着几枝红玫瑰,还有只粉色的气球,上面非常卡通 地写着:亦静快乐!他把玫瑰塞进我手里,又拉过我另一只手,把气球底端的线缠 在我的手指上。 “希望你快乐。”他专注地凝视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勉强地笑笑,点点头。握着气球的手不知怎么竟觉得无力,稍微放松开,绕 在指上的线居然挣脱,粉色的气球快速地升上天空,黑暗中那一点点粉色逐渐减弱, 那几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仰着小小的头颅欢呼着,我隐约听到陆晋的叹息声。 陆晋像上次那样把我送到楼下,我手中的玫瑰花红得刺眼,在路上车上都非常 惹目,我拿着它们觉得如握针芒,真是尴尬极了,而陆晋却似乎没有发现,始终有 着笑容。在经过*** 的时候,没有人再放烟花。整个广场安静空凉,我忽然有种错 觉,那个与陆晋看烟花的夜晚是个梦境,不是真实。 “改天我们去放烟花吧?”他忽然说。 “嗯?”我回过神来。 他又重复了一次,我淡然地笑笑:“有时间再说吧。” 到了楼下,我与他匆匆告别后,快速离开。他忽然在身后唤我,我转过身去, 他孤零零地站着,因为背光,所以面孔暗暗的,看不出表情。 他忽然对我挥挥手,说:“没什么……你快上去吧。” 看着他,心里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夹杂着几分虚荣的喜悦。可表面仍旧微 笑着道别,从容淡定。 回到房间,我将那几只玫瑰花扔在角落,倒进沙发里休息了一阵。忽然一个念 头冲进脑海,几番内心挣扎犹豫后,我走到窗前,小心地拉开窗帘往下看。 陆晋居然没走,而是靠在墙壁上吸烟,红光一闪一闪,好像一个信号灯。终于 红光不闪了,他抬头往上看看,我急忙躲开,再过一阵看时,他已经不在了,只剩 下一片空寂。 我呆立着,心头酸涩,四处静谧。蓦然,想起那个淡漠的男人。想起他修长的 双手,淡漠的眼神,沙哑的声线以及刚才擦肩时自己内心深处的悸动。那份陌生的 悸动又回到我的身体里,带来更多的渴望欲求。 猛然我意识到刚才的想起不仅仅是想起,确切地说应该是想念,是一种我从未 尝试过体会过领会过了解过的想念。那想念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一波一波,汹涌 地席卷我的灵魂,击溃我的面具和心底的屏障,我不能招架,也无力招架,最终只 能节节败退下来。然而心底那个我自己做的茧却顽强地存在着,也许一个大浪过来, 它也会荡然无存,可也许它比我想像得坚强顽劣。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咖啡馆里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循环切换,无始无终。 我在心里开始数羊,从一数到一百,再数到一千,可尽管如此,我的思绪依旧清晰。 终于,我烦躁地起身,开大暖风,打开电脑,放了几首喜欢的音乐。可登陆QQ后, 却发现好友框里一片灰色,觉得失望。正准备下线,滴滴声响了起来,是散步的水。 ——你家养猫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可仍旧回答他。 ——没有。 ——那肯定是你隔壁邻居养猫了。 ——也没有。 ——那你大半夜地跑上来听什么猫叫? ——你以为冬天猫也叫春呢!你别土了你。 ——咦?你怎么知道我土得掉渣? 我笑笑,忽然觉得非常无聊,心灰意冷。于是停止下来,将面前的白开水一气 喝掉半杯。他也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发过来迪克牛仔的《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 桑》。可不知为什么,我听过后心情更加沉重,那淡漠男人的面孔更加清晰地出现 在我面前,他沙哑的歌声似乎开始在耳边盘旋。我觉得潜意识里自己有些渴望接近 了解他,或者是一个交集,或者是一段插曲,甚至是一种永恒。 ——散步,你会弹吉他么? ——不会,你要是想听,我就去学,嘿嘿。 ——我睡不着。 ——我哄你,给你唱摇篮曲。 ——我心里乱哄哄的,焦躁不安。 ——我给你扇风降温倒茶洗脸。 ——你想评选劳动模范? ——我这人胸无大志,当你一个人的劳动模范就行。 ——唉,你有没有女朋友? ——怎么?这么快就准备投怀送抱了? ——去你的。 ——我们离的不远,坐飞机很快。我去还是你来? ——我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哈哈,该不会就是我吧。 ——他有一张冷漠的面孔,冰冷的眼神。 ——明天南京要下雨,我要准备雨具。 他故意和我胡扯,我继续说。 ——我们已经遇到了两次,他却从未留意我。他似乎有个漂亮的女朋友,我渴 望和他发生点什么,可是又害怕面对他。 ——刚才有个*** 对我表白,你说我直接拒绝她是不是太伤人心了? ——我想再见他一次。 ——我拒绝了,*** 哭跑了,追。 他的头像变暗了,不再说话。我的手指僵硬在键盘上,沉重得抬不起来。我盯 着自己说过的那句“喜欢上一个人”和“我想再见他一次”而暗暗心惊,可同时, 也更加证实了我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期待。 我倒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寒冷,是因为一种特殊的令人心疼 的情感。我敏感地察觉到自己面孔上那张虚伪的面具正悄悄地融化,融化成一块块 细小的碎片,再融合在一起无声地流走,剩下满面清爽,透彻明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