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根未净的男女 当我们走近那房屋的时候,我的心忽然狠狠地缩在一起。房前晾晒的衣服里有 一件黑色外套居然与钟瑞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件已经被洗得发白,非常旧。 一成不变的生活没有令我觉得厌倦,因为我发现自己爱上写作。无非也就是写 一些都市男女的爱情波折,情路艰辛。在寂静里,我将自己幻想成文章里的男女主 角,去试着体会他们的感受与心情,再把这一切付诸笔端,那些情愫如涓涓细水般 流淌而出,在白色的界面上用五号宋体美丽地演绎。 写过几个短篇后,我把它们发到黑烟灰在的那个BBS ,很快我就发现了他的回 帖。他话不多,只写了十个字:文字细腻婉转,味道很美。后来他又把他的OICQ号 码留在上面,说有要事相商。我很是诧异,不过想也没想就加了他,那时他恰好在 线。 ——你好,我是黑烟灰。 ——你好,我是Lydia. ——很冒昧地打扰你,请别介意。 ——呵,没关系。 ——我看了你写的那几个短篇,非常不错,你是专业写手么? ——不,我是最近才开始写的。没什么想法,只是喜欢罢了。不过,我很喜欢 你的文风。 ——呵,谢谢。请问这几篇出版了吗? ——没有。 ——其实我是一间杂志社的编辑,觉得你的文章很不错。既然没有出版,我想 签下你的这几篇文章。 我心一跳,想了想,然后快速地敲下。 ——是在你们的杂志上刊登吗? ——对,此外,你有没有写长篇的打算? ——暂时没有,因为我写纯属于休闲。 ——如果你时间充裕的话,我建议你写长篇小说。因为你的文字驾驭能力不错, 如果文章写得不错的话,我们将进行连载。 就这样,我与黑烟灰初步谈妥了。我将这几篇短篇签给了他,他说很快就会把 合同寄过来,并表示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下线后,我的心情有些激动,毕竟从未想 过会刊登自己的文字。此外,我还要慎重考虑黑烟灰的建议,构筑长篇小说。 陆晋是下午到的,我与何希南在大厅里接到了他。他没怎么变,只是看起来多 了几分成熟与豁然。他眼神热烈地望着我,然而当看到何希南的时候,目光顿时暗 淡下来,却还是很绅士地礼貌握手。我故意忽视这些,大大方方地微笑着,一行三 人寒暄着上了出租车。 何希南出于地主之仪坐在副驾上,我与陆晋并排坐在后排,彼此都沉默着,有 些尴尬。司机不知是不是也感觉到了这份尴尬,打开了收音机,顿时轻快的音乐流 淌了出来,稍稍打破了这份沉默,气氛不那么紧张了。我看着路边的椰树哗啦啦地 向后跑,心情居然也随着音乐轻松下来。 何希南与我们一起回到家,他看出陆晋似乎有不方便的话想说,于是借故离开, 说是去超市买些东西。他一走,屋子里很快就静下来了,其实他不走也一样,都是 安静的。 “累了吧?要不要去睡会儿?”我坐在他对面望着他。 陆晋摇摇头,良久才说:“你在这里过得好么?” 我一笑:“很好,我已经喜欢上这里的气候了,潮湿,不干燥。” 他也笑笑,不再说话。 “你喜欢喝什么?”我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桶可乐,“要不要?” “好。”他接过去,用力一拉拉环,叱的一声。 “在美国怎么样?”我也拉开一桶,喝了一口。 “刚开始不太适应,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他又喝了一口,说:“美国的 很多思想都很先进,而且城市建筑也非常有特色,当然,我不是说中国不好,只是 相比较而言。” 我点点头,却不接话。 他深深地望着我,忽然低声说:“他是你男朋友吗?” 我笑着点点头。 他停了好一会,然后才黯然地叹息道:“你跟那个人分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叹口气,盯着那桶可乐,缓慢地说:“即便告诉你又有 什么意义?况且那也是我个人的事,我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而劳烦别人。”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凝视着我。 我别开脸,叹息道:“你去看方羽非了么?” 他默默地点点头,好一阵才说:“没想到竟然这么突然,人生无常啊!”他长 叹口气。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喝着可乐,终于喝完了。 三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情,艰难地吃完了晚饭。陆晋又坐了一阵,便由何希南陪 着到附近的一间宾馆办理入住手续。 我胡思乱想地收拾着饭桌上的餐具,直到全部弄完了,何希南还没回来。于是 我打开电脑,发现黑烟灰给我留了言,说是合同已经发出,请注意查收。我又打开 近日构筑起的长篇框架,题目拟订为《花开瞬落》,这是以我亲身经历的爱情故事 为基础展开的,虚拟了时间地点人物,故事里的我叫萧小绾,钟瑞叫徐莫冉。故事 的框架已经写到了萧小绾与祁若的第一次见面,那里面的祁若就是何希南。刚要写 祁若准备打电话给萧小绾的时候,何希南回来了。 我急忙走出去,帮他把外套挂好,然后一起坐进沙发里。他摸摸我的头发,亲 昵地说:“累了吧?” 我笑着摇摇头。 他沉吟道:“我明天要上班,陆晋是第一次来海口,你陪他四处转转。” “我对海口也不很熟啊!” 他想了想,说:“就带他去上次你去的那个假日海滩,那可是海口著名的风景 区。” “明天要是再下雨呢?” “哪有那么巧!傻瓜,我看了预报,明天是晴天,放心去吧。” 我笑笑,答应了。然后神秘地趴到他耳朵边,吐露了签稿的事。果然,何希南 很吃惊,不过很快就与我一起高兴起来。可我却没有告诉他长篇的事,他当然不知 道自己还有一个新名字——祁若。 过了一会儿,何希南进浴室冲澡去了。我也返回卧室继续敲着萧小绾与祁若之 间的开端,这时候听到何希南在浴室里喊我的名字,跑出去,原来他公事包里的电 话响了。我急忙拿给他,听到他在里面喂喂地说着。 我坐在沙发上收拾着刚才拿电话时从他公事包里拉出来的东西,忽然发现了一 封信,上面字体娟秀,没有地址邮票,只写道:何希南收。我感到自己的手微微有 些颤抖,然后抽出了信纸。 希南: 明天中午一点,我在一楼餐厅等你。 安可菲 我呆呆地看着安可菲这三个字,心头一阵酸楚。何希南会去吗?安可菲到底想 干什么?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我急忙把信放好塞进他的包里,跑回房间,扣上门, 什么都不愿再想。可我知道,我的长篇里会有个新的人物出现,那就是安可菲。 第二天一早,我与何希南面对面吃着早餐。我格外注意他的表情,好几次话到 嘴边,可还是咽了下去。何希南似乎发现了我的心神不定,于是关心地问我是不是 身体不舒服,要是的话就别去假日海滩了。我注视着他,心头掠过一丝悲哀。沉默 了一会,才突然问道:“中午一点,你会去么?” 何希南怔住了,定定地望着我,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看了那封信啊!” 我把筷子一摊,有些生气地望着他说:“你要去对不对?” 他的笑容加大了几分,真挚地说:“我不会去的,你放心好了。” 我知道何希南不会骗我,可心里总觉得憋闷难过,不愿去想,可偏偏又忍不住。 我烦躁地走进房,砰地扣上门,不理何希南在门外的解释保证和道歉。眼看他再不 走就要迟到了,我只得打开门,他拥紧我,又讲了一堆保证的话,然后深情地吻了 我,这才走了。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红艳的唇陷入沉思。 这是我*** 踏上假日海滩。 天空果然晴朗无云,椰树被微风吹拂着,海面安静地沉睡着,一片片的蓝色在 阳光下变幻莫测,可远处的深蓝色却让人疼惜。我与陆晋漫步在海边,软软的沙砾 踩在脚下,很舒服的感觉。 “这真漂亮!”陆晋赞叹道,“要是能在这里居住,每天依海而眠,也该是件 快乐的事吧。” 我微微一笑,继续走着。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陆晋话锋一转。 我抚抚被风吹起的头发,轻声说:“也许会定居在这里吧。” 海风把声音都吹散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你会和他结婚么?” 我大笑起来:“没想过,也许吧。” 陆晋不语,忽然停下脚步,面对着我,说:“亦静,你为什么与那个人分手?” 他居然撕开了我的致命伤。 “你是说钟瑞吧。”我淡淡地说。 “我记得当初你似乎很爱他,为什么……”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我重重地叹口气,似乎要把肚子里关于 钟瑞的哀愁都叹了出去似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陆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得懂他眼里的迷惑,可我不想再提那些没有意义 的已经风干为历史的爱情。历史就是过去,过去就不再回来。 他忽然停下脚步,拉住我的手说:“那天你为什么不肯来送我?你知不知道, 我一直在等。” 我黯然笑笑:“那天我去了,可惜晚了一步,飞机五十五分起飞,我赶到候机 厅已经四十五了,你应该已经登机了。这时间我记得非常清楚。” 他皱着眉,吃惊地说:“我坐的那班是两点四十的。” “两点四十?” “对,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拧着眉想了想,当初方羽非确实告诉我的是两点五十五分,可陆晋明明坐的 是两点四十的飞机,陆晋不可能弄错,除非是方羽非故意把时间拖延。可他为什么 这么做?莫非……我不敢想下去,他对我的情意令我沉重又痛苦。如今人都已经去 了,可这份深情却留在我心底。 “你怎么了?”陆晋问。 我叹息道:“那我是记错了,抱歉。” 他凝视着我,终于松开手,有些沮丧。我此刻能够了解他的心情,那段过去的 终点居然如此遗憾,遗憾到无法再挽回。 我们继续朝前走着,很久之后,我们回头,身后留下了一串很长很长的深深浅 浅的足迹。那足迹证明我们曾经来过,那也许就是我们人生的足迹,如果继续走下 去,那足迹依旧清晰干净,回过头去,只能看见一切变得乱七八糟,破坏掉所有的 美感。也许这就是我们都不愿再回过头的原因吧。 蓦然,我发觉金色的沙滩突然辽阔起来。放眼望去,海天一色,不远处的一块 巨大的石岩上建有一处房屋,房屋的前面还晾着几件衣裳,随着微风摆动, “你看。”我指着那间房子对陆晋说,“那不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那种生活吗?” 陆晋笑了,感慨地说:“是啊,可惜我们六根未净,逃不开尘世。” “难道只能是六根净了的人才能住这里么?”我反问道。 “没了俗欲杂念,才能坦然面对这样的生活。” 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我们不是为名所累就是为情所困,舍不得抛弃这七情六 欲,又怎能真正地静下心来过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当我们走近那房屋的时候,我 的心忽然狠狠地缩在一起。房前晾晒的衣服里有一件黑色外套居然与钟瑞的一模一 样,不同的是这件已经被洗得发白,非常旧。这件外套勾起我那如潮般的往事,眼 睛不觉间湿润了。 “亦静,起风了。我们回去吧。”陆晋没有发现我的不妥。 我垂下眼,掩饰着走到一旁,半天才点点头。走出几步,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 一眼,竟觉得苍凉萧瑟。我叹口气,离开了。 稿件合同签署完毕后,我便邮寄给黑烟灰,他在北京。刚上线,就发现他在。 他的头像很快就闪了起来。 ——你好,合同收到了么? ——是的,已经签好邮寄回去了。 ——刊登后杂志与稿费会一起邮寄给你的。 ——好。我现在已经开始写长篇了,不过信心不足。 ——呵,第一次写多少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以后会觉得手很顺,写起来也就 自如很多。 ——对,相信会渐入佳境的。 是的,但愿一切都会渐入佳境。 过了两天,陆晋走了。他没有让我们去送他,就在楼下与我们挥手告别。这之 后,我们的生活风平浪静,只不过我发现自己对何希南甚至对我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和不信任感。是不信任我们之间的情感吗?还是不信任何希南?我分不清楚。此外, 在我的长篇小说里,我为安可菲想了个名字,叫袁飞飞。我希望她飞离,越远越好, 这是很自私的想法。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