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谎言在我的指间燃烧升腾 让我陶醉的晕眩 是一种瘾 我吸入我的性命 来换取片刻的欢愉 蹲在一块草莓地的附近,那是下午,太阳不高,却仍有恶毒的余温,我4 岁, 很容易被那有鲜艳颜色和酸甜味道的浆果所诱惑。四周没有人,我小心的摘下一颗, 擦也没擦地放进嘴里,美好的汁液和气味很快地到达了我感官的每一个角落,小小 的心脏被满足的感觉装满了,舒服地膨胀着。那天的阳光一直在我的记忆里闪耀着, 那么白亮又霸道,反射在那罪恶的植物叶片和枝蔓上,刺痛我的眼睛。那是蔓延的 植物,蔓延的诱惑,果实在阳光之下,在荫蔽之下,缓缓地笑出声来…… 有人走过来,一个认识我的中年女人,我想她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我究竟在做 什么,而且她知道我是谁。我没有抬头看她,我只听见她笑着对我说,她说,干吗 呢,偷草莓吃吗。那个" 偷" 字重重地砸在我头顶,然后所有的血液都冲了上去, 有点眩晕,我想我被发现了,我小偷的行径。我转过身去,我摇头,我说我在找一 种草,一种有黄瓜香味的小草,身后的草丛里长满了这种古怪的草,我从离开那时 居住的那个院子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东西,那草在孩子的过家家的游戏里很有用, 因为它的味道,明明是草,却有黄瓜的味道。我的手胡乱拨弄着草丛,嘴里还装模 做样地叫着,啊,这里有好多呀。我当时显然不擅长说谎,我想在那以前我没有说 过任何的谎言,所以那姿态定是不自然到了极点,所谓的欲盖弥彰。对这样一个孩 子,那女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两眼,说要把我偷草莓的事情告诉草莓的主人, 她提到了另外一个成年人的名字,我知道那就是草莓的主人。然后她走开了,留给 我的差不多是一辈子的混乱。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当时的恐惧和蹲着仰视那女人的脸的情形,那是我见过 最可怖的一张脸,象一张蹩脚的所有的色彩都漫过了边界的画,所有的细节都在时 间里渐渐地模糊了,剩下的只有一个象征,一刹那窘迫的窒息,和负罪的感觉。在 那一个下午,极其简单的,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偷窃和说谎,第一次发现丑行败 露的恐惧,还有第一次的自毁情绪。在白亮的阳光下,有那么一两秒钟我想我是要 昏过去了,血流的舒缓和心跳的急促使我经历了最不堪的混乱。我想我完蛋了,一 个偷吃的孩子,一个说谎的孩子,还有什么资格得到人们的赞美和爱抚?而那对于 一个孩子,也许就是生活的全部了。 我还是跑着离开了那块草莓地,我爬上了围墙,整个大院都是被围墙圈着的, 从一个地方开始,如果坚持走下去,迟早可以回来的。我在近乎不真实的热情的阳 光下走那围墙,有时候会遇到一两只歇脚的蜻蜓,听到了人声,倏地就飞去了。我 小小的头脑转动着,朝墙下面看去,心想如果就这样掉下去摔断了脖子,这一切就 算结束了,即使大人们知道了那不光彩的事情,也没有机会也不会责怪我了,是他 们害死了我。我不知怎的就知道了生命的丢失比谎言比偷窃比一切一切的恶行都严 重,而这,就是我在这一事件里得到的教益了。但我终于没有跳下去,只是在那砖 墙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暧昧的暮色降临,感觉中罪恶被饥饿取代,我又回到了 家中,我很庆幸,因为没有人发现回到家里的我和从前的我已经不是一个了。 那以后我自己从来没有再在走路的时候经过那片草莓地,偶尔有几次妈妈要带 着我走过去,我执拗着不肯,被责骂了几回,也就战战兢兢地服从了,而终于没有 事情发生,终于也没有人来追究那个下午的犯罪,那事情带来的感觉渐渐退出,却, 很奇怪的,从来未曾被淡忘,因为这就是我童年记忆的开始。 记得小的时候,我用喝大量的水抵抗一种感觉,那就是孤独,刚刚开始意识到 所有的亲人都将离我而去,我亲爱的爸爸妈妈,他们终会不在这世界上的时候是极 其残忍的,我想哭,但不能,因为没有确切的理由,孩童的心智也无法向我解释这 一切,那时我就会摸向水壶,至于原因,连我自己都解释不通。长大后我和很多人 提起过这感觉,没有人当了一回事,但那感觉总会出现,在我成长的不同阶段,成 了一种缠绕着我精神的病症,又成了习惯。 记忆的开始是迫害的开始,一切都从那个下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