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 来吧我们一起去沐浴 给我看看你的肢体 是多么古怪的东西 然后我试着用颠覆性的语句 形容水气 就让你尴尬地站着 就这样 手别抱着胸 也别挡在下半身之前 你被我观察着 却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小声问你 我说,你那么苍白 象那水气一样苍白 我说,你有多久没见过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了 我蹲下去伸手收拾那些镜子的碎片,把大块的一点一点拣到垃圾桶里面去,小 心翼翼的,但还是不小心划破了手,血珠子一下子就渗出来了。然后我就发现,那 片慢慢扩大的红色居然可以带给我非同寻常的快感。我想不是所有人都感受过自己 的血液流出身体的时候那种愉悦的,那些温热的流淌的液体,就这样强势地向你证 明了生命的存在,是的,生命流走的时刻正是它的存在感最强烈的时刻,你没有力 气辩驳也无须辩驳,你看着它,你就觉得自己是活的,而且很容易死去,就这样, 一些事情,你开始懂得了。女人的月经也是如此,在一些日子里,我能清楚地感觉 到下身有一股一股的血流在迫不及待的离开自己,我的意识也随之一阵阵的晕眩。 我想离开我的不仅仅是一些液体和细胞,更多的是有关孕育一个生命的希望,我的 失望的子宫,她就这样送走了一个等待的周期。 被镜子划破了的口子里的血,很快就布满了我的整个指尖,丰盈的红色的一团, 我把那个手指放进嘴里,口感咸腥,吸吮的话会有微微的疼,感觉倒和痒差不多。 我被彻底打动了,索性又拿起一块镜子,按在手腕上,轻轻划下去,于是我又看到 自己白皮肤上鲜活悦目的红色了,我把玩着手里的镜子,让那红色映进去,连成一 片,那景象真让人快活。真的,你很难想象那种快感,带一点病态不是吗?但想来 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才是更严重的病吧。于是现在我用这样的口吻来叙述这场危 机,顺着时间和疼痛的河流上溯,寻找它向我出示和证明过的东西,一切都那样清 晰,我心甘情愿地查看过去的伤口,就象我会划破自己的手腕,目的十分简单,因 为如果真的想健康地活下去,人总是要面对自己的鲜血、经历和回忆的。 如果这是我的手枪,如果进入我肉体的不是一块镀有水银的玻璃的边缘,如果 有更多的血以一种义无返顾的姿态流出我的身体,我会更快乐吗? 我把新流出来的血吮干净,从抽屉里找出创可贴,贴好手指和手腕,用扫帚收 拾干净剩下的碎片,想去洗澡,又想起来刚刚化了妆,洗了可惜,只好又坐下来, 发呆,想着今天晚上有一个演出要去看,一边在好的一只手腕上缠了乱七八糟的手 链和线绳。头发有一点点粘在一起,我红色的短发,颜色变得暗淡,所谓发型也基 本没有了。真的该洗澡了,我几乎做好了重新化妆的准备,但想到学校的浴室,又 打了退堂鼓。 在公共浴室里参观那么多同性的身体其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它们中 的绝大多数都不完美。形形色色的屁股、腰腹、大腿和乳房总是容易给我人本来很 贱的念头,我们身上的一切都本不值得骄傲,都是可以量化可以更换的。我站在其 中总是那么的悲哀,我的身体,和她们的身体,本来并不具有造物恩宠的完美和和 谐,而一点点神秘感都不能保有,实在不能不让人想到" 批量生产" 这四个字。公 共浴室唯一的好处是那里倒是个平等的地方,人除了自身的美丑,不带其他的东西 进去,在更衣室里看大家脱掉形形色色的衣服然后变成都差不多的样子总能给我带 来快意,就象亲眼目睹了一场升华和蜕变。而看到差不多的肉体被套上了不同的衣 服又变回到常态的多样化的人这件事情也足够让我目瞪口呆,就象小的时候第一次 看那种化妆的教学节目,眼看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也被装扮成青春少女的样子, 才知道事物的外在和本质之间可能出现的巨大反差,往往是我使料不及的。 在地面布满脏水和卫生巾背面贴条的浴室里,我看着她们表演,我自己表演。 蕾丝内裤和棉布内裤,黑色文胸和纯白文胸,名牌牛仔裤和地摊货,塑身内衣和土 气花纹松松垮垮的秋衣秋裤,棉袜和丝袜,休闲装和职业装,长统靴子和杂牌旅游 鞋,我们在自己的身上穿任何东西,批量生产,成色不同,干干净净地出门,完全 忘却那些标志不同的东西和我们自己完全无关,完全忘却在走出浴室的门之前和之 后我们都没有本质的改变,完全忘却那些肌肤的相似的温度和触感,却在本质其上 三万英尺以上的地方徘徊,自寻烦恼。 我笑笑,想着既然不能去洗澡,也该把自己弄得利索,想着晚上去看演出的话, 就不该再穿这套白天穿的衣服,夜晚的安全在于它保护一部分的不合理,我该换一 身别的衣服,来让自己显得醒目。 对着寝室门上挂的那面大一点的镜子,我开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