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在每一个早晨醒来 同样的床上 设法吐出一些关于漂流的歌谣 没有刷牙 它们还是芬芳 我从我的晨衣里逃逸 想起你说的话 想着每一个女人的乳房 都该被好好地爱抚和珍惜 我进入高中的升学考试在六月底,炎热的夏初,如约到来。我在前一天突然感 冒,然后挂吊瓶。最后一天的中午那瓶青霉素无论如何也扎不进我青肿的血管了, 只好作罢,我在考场上使用滴鼻净,但我还是考上了。 天知道这一切有多么惊险。 升高中的分数里有一项是思想品德评分,我们班当时是投票选出最高分的一个 档次,被选出的十八个人可以得到20的最高分,剩下的,按五分一个档次的递减。 我那个时候的考试成绩都已经很好了,和我同桌吃饭的人也再也不会拿着饭盒走开, 可他们还是给了我一个讽刺性的结果,我得到的票数,在当时,是第十九位,而Echo, 是第二十。其实那个人渣班主任手上还有两个名额,一个是给她在我们班复读的不 成器的儿子,另一个,是机动的,她拿来卖的。 那个时候的我,不仅仅是在客观上需要那五分,因为我已经拖后腿的体育成绩, 在心理上,那少了的五分也极大地打击了我。在这个学校将近两年,流泪媚笑被穿 小鞋忍着疼,自以为混出了一片天地,而在他们的眼里,我却一直都还是个局外人。 我想我的思想品德应该没问题,可我只有十五分。 后来我妈妈把她手里的名额为我买回来了,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代价,为我买 回了那五分,她说她这两年也许错了,也许她应该去拍那老师的马屁让我过得好一 点,可她不是那种人,是的我知道,面对那人渣的嘴脸,她只能比我更不耐烦一点, 而这一回的确是迫不得已,她不想我因为我的脚,和这龌龊的五分考不上重点高中。 是的,她能用钱来换我的分数,可我宁愿她能在我泪流满面地对她说在那学校里我 不快乐之后,去给我买一点快乐。 说真的,我感到耻辱。 请原谅我用如此怨毒的口吻讲述这一段的生活吧。当我觉得我的性格在被如此 强力而且无法抗拒地塑造着的时候,这种无法原谅的感觉似乎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 人的内心似乎向来缺少真正的自责,很多时候的忏悔都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而即 使是发现了自己性格中致命的弱点,第一反应似乎也是转过头把这些归咎于让这些 东西产生的客观条件和经历。一些事情和一些人,他们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大多仅仅是因为伤害,有些时候,我似乎总去试图刻意地忘掉他们,我不能每一秒 都生活在怨毒中,但事实上,如果我真的想回忆的话,它们的出现也总是会比任何 其他的东西来得清晰和狰狞。 我急于叙述。当我真的陷入到一种义无返顾的心甘情愿的回忆的状态中去的时 候,当我终于克服了重重障碍终于有了表达的勇气的时候,所有所有的事情就都涌 到我的眼前了,我不能屏弃也不能疏远其中的任意一环,因为对于我的性格这种内 部具有连贯性的东西来说,其中的每一环,被漏掉的时候,就都成了重要的一环。 面对叙述我无计可施,语言不再属于我,它们完全不顾我的为难和疼痛,倾泻而出, 一拥而上,成了比情绪更难把握的东西。 宝贝,你已经给了我太多的垃圾,为什么又要在意我正在制造的这小小的一点 呢?我的混蛋我的甜心,我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恨,我要让它们都随着这些文字这些 垃圾死去,十七岁的的时候我在被毁掉,十八岁的时候我在凭吊,十九岁的我,不 会再被你左右,宝贝,我的生活,你看看你塑造了一个多么畸形的孩子,而这个孩 子又塑造了一个多么畸形的你呢? 中考后的第一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甜美。我没 有去照那个班级的毕业照也从来没有回去过那个学校,我后来在一个菜市场里遇到 过我的人渣老师然后低着头走了过去,她,一点都没有变,这个毁掉我对很多美好 事物的信心的女人,强势的女人,她的脸上的没有变的傲慢表情再也不能让我疼痛 和恶心了,我是那么的悲哀和庆幸,你明白吗? 在等待成绩的时候我去了别的城市,我掩饰着心里的忐忑,我莫名其妙的发烧 然后打点滴,那城市里有一条江,却穿过它两次,有一种和豆腐和粉条一起炖的鱼 非常好吃。我在加菲猫的专卖店里买到了我心仪已久的加菲猫铅笔盒和橡皮,学会 了用肉香肠或者鸡蛋炒黄瓜青椒蒜薹这样简单的菜。那个时候爸爸的工作已经在那 里了,从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很少在家,我对他的感情,是一种习惯了的想念,近 乎无动于衷。放假的时候我会去他工作的地方呆上一段时间,有一次是在一个山沟 里,纯粹的山沟,如果想到城里购物都要坐上一个多小时汽车的那种地方。在那里, 夏天的时候我养了一只本来买来杀了吃肉的小公鸡,我叫着哭着舍不得吃他,就留 他下来养了起来。那是一只白色的趾高气扬的漂亮的小公鸡,我每天都要放他去散 步,然后晚上满山地跑着要把他赶回家过夜。他是认得家的,一天晚上我忘记把他 放回来,他就在窗子的外面扑腾翅膀,直到我们为他打开他房间的门。我始终记得 他走进屋子来的时候的表情和样子,后来我和妈妈回到我们自己的城市,这只鸡就 下落不明了,可能是被别人吃了,也可能进山做了野鸡,这就是我有过的唯一的宠 物了。 那里还有大肚子的蝈蝈和会拔蒿子杆编漂亮蝈蝈笼子的叔叔,还有蛇和狼,他 们把在墙根流窜的蝮蛇抓起来挂在树上剥皮,那蛇扭动得漂亮但凄惨。冬天的时候, 爬上山,放一个爬犁下来,一直到底,那感觉,是任何游乐场的任何电动玩具都不 能媲美的,虽然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我有时会一头扎进雪堆。山上还有极酸也香味浓 郁的山梨和甘甜的山泉,那就象是世外桃源。 爸爸在别的地方,这样也好,我可以随时逃逸。 我等待中考成绩的时候在爸爸所在的另一个城市,那年夏天干旱无雨而且酷热, 城市里一条江的两部分缓缓地流着,我终于等到了成绩发布那一天,电话打回老家 去,考得并不好,我的感冒和体育成绩影响了最后的分数,它只比我想去的那所高 中的录取分数线高四分。这比落榜还让我难受,因为这样的分数提醒我如果没有那 买来的五分我就会完全地和我的前途失之交臂,于是即使是在我走进我的高中的时 候那感觉也是别扭着不能完全地理直气壮。但这一切终于是结束了,我在一个陌生 的中学里完成了我的中考,我的政治老师,一个年轻漂亮心高气傲的女人,在考试 之前半小时那刺眼的阳光里召集了所有的学生声嘶力竭地讲解一个她平时漏掉的问 题时那被晒得油亮的狼狈的脑门照亮了这段回忆。我在这样的光亮里穿着紫色的长 裙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那里,我叹息着和我的一个时代说再见,带着伤痕隐 患和希望往下走,不停地走,一直走向我的宿命和宿命以后,以后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