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市场 我把我走过的杂货市场陈列给你看 那些霉变的部分 在阳光下惬意地伸展其上的绒毛: 我的患了幻想症的高大的朋友 我叫他哥哥 从未读懂过兰波 最后一个小节荒腔走板的咏叹调 尖头鞋子 装做勇敢的样子 不劳而获 汤勺里的花生酱 ………… 当我一个人走过 夜晚的杂货市场 我的诗就丢失了所有的韵律 慌张也是 一种美 终于可以下车,需要出示给售票员的票已经在我的手里被揉皱浸湿,走下车的 步子也有点趔趄,风大,车就停在一条很宽的马路边上,我走上天桥,抱着肩膀。 这个城市里有无数的天桥,我走在其中的一条上,不时地向下看,路上的车并 不多,每一个车灯都形成一条流动的光线从我的视线以下拼命地跑过去又跑过来。 俯瞰着这一切会让人有奇怪的感觉,那就是人的四肢和这些钢铁水泥所为的东西的 形状都是那么的不自然不可理喻。看着自己的手脚,也象是面目可憎的东西了。看 过《马丁伊登》之后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词,蜉蝣,来比喻我看到的一切,只要有 了一定的高度,看过去,这世上的一切也都变得足够渺小和短暂了,还好我只有在 天桥上才会想到这个,而天桥又不足够长。 过了马路,就是一个很大的商品批发市场的入口,我从来没有在白天到过这里, 我只有在晚上才来,穿过它,到达我要去的那个偏僻的酒吧。 那一天的晚上有半圆不圆的月亮,星星几乎看不到,虽然天气晴朗。白白的月 亮晃在地上的塑料袋上,好象浮在夜色里,刺眼。我走进去,自己都觉得自己如此 可疑。两边都是低矮的简易房,上面挂着如兴财粮油批发和新鑫调味品玉兔日化这 样的牌子,有的还有一些品牌的广告,我闻到柴米油盐的味道,还有一些生鲜的东 西腐败的气味。我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根,心里有点害怕,因为 这里这个时间实在太少人来,而又隐约能感觉到人的气息,我这个样子走,古怪而 且不安全。 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认得这一条路,而事实上从前每一次走的时候,我 也完全是凭着感觉走出去的,这一回是不是能找到正确的路,还是个未知数。 我硬着头皮走下去,不时有留在店铺里守夜的人的眼光看过来,让我脊背一阵 阵发麻,终于到了一个印象很深的大铁门前,才敢确认这一段路我没有走错。那门 已经上了锁,锈迹斑斑,我从两个间隔比较大的铁条中间钻过去,来到了更多的简 易房批发部中间,眼前的路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四下望望,凭着直觉和印象,我 沿着自己以为对的方向接着走,看到了一队巡逻的人。 他们拿着手电筒,穿着警服,手电筒的光在黑暗里晃啊晃的,象某部电影里的 某个镜头。一束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用手挡脸,几乎要把我的手枪拿出来 做防身状。可他们没有走近,只是问:" 干什么的?" 我小声地说:" 路过。" 他 们没听清楚,我又说了一遍,面对他们意味深长的打量的目光我真的有点尴尬和不 知所措,手电筒的光又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才移走,他们说笑着走开,听不清楚说 了什么,只是隐约有几个脏字从凉得象水一样的夜色里飘过来。我松了一口气,但 神经更加地紧绷,接着往前走,尽量加快步伐,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被抢劫杀掉或者 强奸。四下望望,觉得一时半会也走不到有人烟的地方,心里更害怕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好象走到了这个市场里卖菜的部分,满地的烂菜叶子, 锁住的大棚里面有灯,还有水声和装鱼的缸子。让人不愉快的味道越来越浓,最后 我来到了一个公共厕所的旁边。那个厕所看上去巨大而且龃龉,是附近唯一的砖瓦 结构的建筑,颇有一点宏伟的意味。现在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它那一刻默默地站立 在夜色里的样子,有一种讽刺意味很浓的另类的庄严,好象某种坟冢也好象某种寺 庙。那厕所里还有一两个人在进出,它的侧面对着我,我可以看到那背后大大的化 粪池,还有那种味道。天啊那味道,好象一直冲进了我的胸腔和腹腔,然后充满, 肆虐,我屏住呼吸,完全是下意识的。 这个厕所提醒了我刚才我好象选错了路,转过头,顺着来时候的路走回去,把 那大大的公厕抛在脑后,脚步快得不能再快,当我走回到铁门前那个岔路的时候居 然又看到了那群巡逻的人和那几支手电筒,我想我不会比他们更惊讶,他们的表情 就好象见到了鬼,这样一个时候,这样打扮的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地方连续出现两 次,听起来真的够匪夷所思。这一回我没有搭理他们询问的目光,只是低着头又往 另外一条路上走过去,风过来吹起我的大衣和头发,我得意的想,这时候,也许自 己真的象一个表情绝望慌张又美艳的女鬼吧。 这一次我走进的是一个车场,有很多运货用的大卡车都停在里面,停得横七竖 八,少数的几辆旁边还有人在忙着装货卸货,我在那些车之间的空当里左拐右拐地 走着,我知道这一回我走对了,因为那酒吧的霓虹灯牌子已经开始闪亮。但我的目 的地它好象永远也走不到,那么多的车,沉默的黝黑的怪物,阴郁地看着我,我想 着不知道哪一辆车的背后会藏着一些持有凶器的人吧,如果他们跳出来,想从我这 抢走什么,我就向他们开枪。我的一只手拿着马上就要燃尽了的烟头,另一只一直 放在包里的我的手枪上。 我向着那霓虹灯一直走,我的两条腿就快要脱离彼此,脱离我的身体,裙子和 大衣贴在我穿了丝袜的腿上,发痒,我一边弯腰伸手去挠,一边继续地走着,几乎 摔倒。 第二支香烟燃尽的时候我看到门,迈着大步子我正式走出了这个批发市场,完 成了曾经以为永远也走不完的那一段路,没有浪费一颗子弹,也没有浪费我包里的 细软我的贞操或者生命。我不知道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暗 处某一双偷窥的眼睛,也有可能,是这样旅程的结局吧。我的手枪,我的消极的安 全感,它开始沉默,我以为它累了,而其实它只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