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落 落 落 落 落 落 落地 高一结束的时候天气很热,我们开始文理分科,我故意把期末考试的数学考成 59分,总成绩掉到全班第九,经过无数次的责备和谈话,还是被迫学了理科。 我和他们不停地谈,妈妈她始终认为文科给不了我他们所谓的前途,我的说理, 沉默,叫喊和眼泪统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爸爸不表态,我的班主任也一副没有意 见的样子,因为可能在他们看来,我的所谓兴趣和特长,跟以后的升学就业赚钱相 比,真的没有那么要紧吧。 总是忘不了那个黄昏的光线稀疏的屋子里,我流着泪咬着嘴唇妥协的瞬间。我 和他们谈了一下午,当种种理由都被不留余地和情面地驳回之后我放弃了反抗的意 志,我说好吧你们来决定,我说反正你们已经把我毁了不是不让我学文科吗这个理 科我肯定不会好好学的,考不上大学你们来养着我吧,我说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到 底什么对我好是吗不过没关系,你们来做决定,这是我的命运我没有求你们把我生 下来虽然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被摆布。我说,你们来决定吧。 那时候我真想死,我的抽屉里有一把用来削我画画用的炭笔的黄色壁纸刀,那 刀刃上总是沾着黑色的笔心的粉末,闪闪发亮,非常锋利,我拿着它,比着我手臂 上的动脉,想象自己狠狠割下去然后血流满地而死的样子,我甚至还想如果血真的 流到地毯上也许很麻烦,到卫生间去会是更明智的选择。我想象最多的是我自杀或 者自杀未遂后他们的表情,想着他们将要有的悔恨我心里真是舒坦,似乎看到了我 的妈妈如何扶着我失血的尸体痛哭失声然后为她在我生前所做的一切道歉。这样的 想象给了我很多安慰,让我在想过之后就再也攒不齐那么大的决心再下手了,我只 是轻轻地划下去,刚好划出血,让那种微暗的疼痛和血液的颜色来无情地嘲笑我的 怯懦和自欺欺人。后来这成了我的一种私人仪式和传统,我不能忤逆也不能伤害别 人,我不能偷也不能抢,我只有一再地对自己下手,同时满足施虐和牺牲的欲望。 我为什么要如此执拗的认为自己应该去学文科呢?其实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个观 念到底是对是错,虽然我并不擅长数字化的思维,但其实我的对一些东西的记忆力 也不是很好,要我去对付文科高考的时候要大量记忆的历史和政治题目也并不容易。 我想我只是钟情于表达和创造的快感而已,在我看到了这世界和这生活的虚无和荒 诞之后,我所能做的稍微有一点超脱意味的事情就是用文字去记录和反映,那些废 墟和废墟上空的不明飞行物。我最喜欢的诗人之一聂鲁达,写了一首叫做《话语》 的诗,就象先知的预言一样为我照亮和打开了一些东西:" 给玻璃以玻璃,给血液 以血液,给生命以生命的就是话语。" 我梦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象他那样战斗着, 爱着,写着,有他那样干净而汹涌的激情和语言的神力。我想这世界上,每一个人 都是为了某些特定的事业而生的,能够找到自己命运的人是幸福的,为这一事业竭 尽一己之力的人是最纯粹最完整的人。而我的事业,我最想要的,就是文字,就是 不停地写下去,象鸟儿的唱歌,象马的奔跑,象植物的生长,不为别的,为了生命 而做,为了做而做:" 我拿起文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仿佛它不过是一个人体, / 它的安排使我害怕,而我行走在/ 话语的每一个回声中——/ 我说话我就存在, 不说话,我就接近/ 话语和沉默的边界。" 其实即使是去学了文科,也未必意味着 离我所要的近了,但在当时,学了理科,就一定意味着离我所要的远了,那些数字 和符号,不是我不能掌握,只是这一切对我来讲,太勉为其难了。 之后我大病一场,在夏天发烧到将近四十度,在我小小的屋子里,躺着,流着 泪听外面的每一个动静,偶尔爬起来,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 里仍然有狂热的幻想的光芒。那一张泛着不健康的红晕的脸,就象是浮在黑暗卫生 间的镜子上的一个鬼魅,我是如此被它打动,几乎爱上了这种悲剧般的日子,想象 自己是从洗手盆里水中爬出来的精怪,迫不得已地附了人的体,于是灵魂和肉体都 在受苦。 病好了之后的白天,我把家里的音响开到最大,让重金属音乐轰出阴暗角落里 的每一只蜘蛛也轰掉我的脑袋。晚上的时候就坐在写字台前做无数的数学物理化学 卷子,不停地做,做到深夜然后看一点宋词,写日记,给每一滴眼泪拍照留念。戴 上耳机,听那盘纽约不插电,想象那个金发男人的手,如何爱抚那些琴弦然后突然 地就揭了这生命的伤疤。是的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看我们的苦,他终于走开了即使是 用那个有点不光彩的方式,但他终于戒掉了一生中最大的瘾不是吗,那就是活着, 精巧愚蠢的小药丸,一生一粒,HIGH到极点,必死。 那时候的夜色最醇厚而且清凉,适合做梦,也适合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