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爱 开罐头器和天鹅颈瓶跳最后的舞曲 鱼子酱欣赏醋瓶子的淋漓 汽车画报深情注视空的线轴 墙角的簸箕在为坏掉的拉链哭泣 除了爱 还有内裤外穿的超人来拯救世界 所以请别再问 到底是塑料还是橡胶的奶嘴更健康的问题 恍惚中我又闻到了刚才的男人的香水味,我半被拖着半自觉地走到了户外,手 里还没有忘记抓着自己的包和大衣,刚才的惊吓和外面的冷空气让我的药劲过去了 大半,但还是头重脚轻,不知道做个什么样的表情更合适。我浑身发冷,忍不住地 象个马达一样夸张地颤抖着,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微张的嘴唇翕动的样子,下意识地 抱着自己的肩膀,几乎要倒下去。 他轻轻拿过我手上的包和大衣,把衣服给我披上,扶住我的腰,不让我顺着膝 盖发软的势头跪下去,然后拖着我向一个什么地方走去。我用力会聚起注意力和瞳 孔转过脖子去看他,但大概是因为离我太近了,只能得到一个基本的印象却看不大 真切。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面,有一个轮廓不错的侧影,及肩的半长头发,漂亮的 鬓角形状,中国男人的鬓角,少有长得这么好的。个子对我来说并不高,我是个高 个子的孩子,他看上去至多比我高三公分的样子,有一点瘦,但胳膊有力,二十五 岁左右。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我终于看到他了,那双注视了我一晚上的眼睛 的主人,还有那香味,在他的身上,活生生的,真是完美,稳定而温暖地诱惑着我 放松所有警惕,我昏昏欲睡,觉得安全,我从不知道最危险的危险不会给人危险的 感觉,而所有的沦陷几乎都是突然的。 他有一辆吉普车,那种黄绿色的小吉普,好象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那种老旧的 样式,上面还有一些涂鸦的样子。我顾不上多打量,就被他从前面的门塞上了车。 他把包扔在坐得歪歪扭扭的我的腿上,自己从另一边的门跳上车,伸过手来给我系 上安全带,他的穿着质地柔软温暖的衣服的小臂碰到我的肚子,我有一点惊讶,但 感觉很受用,身体有一秒种从那个接触的地方暖了起来,虽然他很快就把手收了回 去,开始专心地让这辆老爷车动起来。 我连再偷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头脑里面仍然迷糊得象灌了糨糊,刚才那两口抽 得太狠,再加上残留的酒劲和惊吓,我的身体里面就有了无数抗议的声音搞得我头 疼欲裂,几乎虚脱。还是冷,我拉紧大衣的前襟,哆嗦着低着头,狼狈得想哭。我 的冰凉的手指摸索着去找我包里手枪的轮廓,它还在里面的感觉让我安定了一些。 我乱七八糟地把大衣上那些小小的暗扣扣上了一部分,伸手去扶自己的额头,整个 意识还处于一种被致幻的状态,有无数我说不出名目的幻象在眼前飞舞,兴奋的神 经不肯休息,仍然带给我延绵的充满了负罪感的快感。心跳不大规则,是刚才被吓 的,胃疼得要命,我想象那是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大手在拼命地抓扯它。我喘着粗气, 把软弱无力的脖子倒向一边,发烧的脸贴在车窗上,那些灯光,尖锐的神经质的灯 光,就贴着我的右脸飞速奔跑过去,让那滚热的血肉之躯,被迫害得四分五裂,一 片模糊。 车没开出去一会我就开始咳嗽,不停地歇斯底里无法克制的咳嗽象是要把五脏 六腑都吐出来,那种干咳的声音听起来真让人难受,震得我的头愈发的疼,一下下 砸在车窗上咚咚作响。我几乎以为自己的嗓子会被咳破咳出血,我也不想给他看到 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就伸手想去开车窗,想把头伸出去,却被他拦下了,他说你别 开容易着凉别总想着咳嗽稍微休息一下我带你去吃饭好好坐一会你一定是第一次抽 别怕,他的手伸过来摸摸我的头发从我对着他的左脸上滑落然后离开,我在片刻幸 福的窒息感觉后马上安静了下来,那痒痒的嗓子似乎已经离开我的身体,他的有点 干涩的低沉声音和他的温暖的手是比大麻叶子更有效的麻醉品,我抱着我的包我的 手枪我的肩膀,低下头,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形,时而头重脚轻时而四 肢无限地拉长拉长,我漂浮在黑色的安静的水上象一汪油,没有定型也无法离开, 不详的死寂和甜美的安谧并存,我听到自己象叹气一样说了一声好的谢谢之后,就 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说昏迷了多久,按着后来对时间的准确计算那不是 很长的一段,但我却觉得象是几天几夜。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停了,车里飘 着的诡异的TRIP-HOP音乐和车里的汽油味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微妙的关系,他的烟头 在另一边明明暗暗,我的头和胃还是疼,但已经疼得趋于柔和,那些幻觉好象都已 经融化在刚才的黑暗里,至少暂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饿,我张开嘴,声音 嘶哑得不象我自己的,我怯怯地和正望向窗外的他说话,那是个多么迷人的轮廓啊, 他甚至不用盯着我看,都能散发出源源不断的让我不安的气质了。 " 嘿……" ,我的声音微弱而且窘迫。 他有点被吓到的突然回过头说:" 醒了?感觉还好吧?""还好,比刚才好多了, 谢谢你。" 我想了半天,憋出两句客套话。 他笑了,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笑,他好象看到我盯着他手 上的烟头看;" 我看到你抽烟的,不介意吧?不过不好意思了,刚才你还在咳嗽。 " 他把车窗摇下来,把烟头扔出去,指着外面一个有灯光的地方说;" 这一家新疆 餐馆通宵的,还不错,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我点点头,肚子也不失时机地叫了起 来,我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泛红了,他撇嘴笑笑,关掉音响,熄火,打开车门绕过 车头,把我的也打开,扶着我下车。我死死地抓着我的包,手指隔着皮革和手枪紧 紧依偎着,脚着地的时候有些发软,我尽量不太靠着他的胳膊跳下车来,却几乎跌 倒,他把我扶住,关上我身后的车门,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腕走进饭馆。 在那里昏黄的灯光下,我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样子。 让我着迷的样子。 眼前的人是偏瘦的中等身材,宽肩膀,骨头的感觉非常强烈但又不是病态那种 骨感,长发,有挑染的红色,但好象染了很久并不明显。端正的脸有一点苍白,不 太光滑,象是没上釉的瓷器,腮边嘴边一点点胡碴。眉毛普通,单眼皮,但眼睛不 小,很明亮,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稍微上挑,带点邪气,显得满脸的不羁和 不屑。有一个我最喜欢的高高的窄鼻子,和微厚的湿润的漂亮嘴唇。黑色的高领毛 衣,牛仔裤和球鞋,手上有好多质地不同的链子,听口音是本地人,年龄大概和我 开始估计得差不多,样子也似乎和我一些隐秘的想象吻合。我还注意到他左耳上的 几个银质的耳钉还有左手小指上的一个大大的绿松石戒指,我想除非这个人智商极 低,否则都不会误传这么明显的未婚的信息,然后我突然就觉得放松和欣慰,因为 这实在是个漂亮的男人、讨人喜欢的家伙,干净而敏捷得象一把光亮的刀的刀锋。 尤其当我望进他眼睛的时候,在他带点侵略性的气质的笼罩之下,我总是认为自己 已经爱上他了。 我叫了炒面和可乐,他叫了拉面,我们都饿了,好在饭上得很快,谈话只来得 及进行到他告诉我他叫林可是朋友都叫他木木然后我告诉他我的名字的程度,我们 就必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面了。 我们都吃得很快,顶多一边吃一边嘟哝着赞美几句,这实在是个物美价廉的地 方,大大的一盘炒面也只要五块钱。在盘子见底之后,我往干燥的喉咙里灌了一气 可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药劲过去了,心里也平静不少,软软的舒服。决定点一 支烟,包放在我的腿上,有手枪沉甸甸的感觉在里面,真是好极了。我从包里拿出 520 的盒子,抽出一颗,木木十分适时地把它帮我点燃,他自己抽中南海,1.0 的 中南海,他抽烟的样子老练而且诱人。好的,我说好的我们吃饱了按常理这里应该 有一个老套的做作的小谈心节目上演,我说木木你希望吗? 望着他缺乏阳光的迷人的苍白脸色,我的心在狂跳,多么希望刚才我说的这些 会不至于让他反感,你知道,当那熟悉的诱人的味道又带着他的主人回到我的视力 范围之内的时候,我就已被征服,被他,被这件事情本身。 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木木的眼睛,我想我是一个赌徒,赌注是他对我 可能存在的好感,我急于得到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我也知道自己叙 述这一切的方式无比老套,但这是我压抑曾经的汹涌的激情再次泛起的唯一方法, 或许关于他的相貌他的名字我们所说的一切我的所谓清晰的记忆也难以保证确切, 因为那时候,我的心里象是被暴力开了一扇窗,透进来的东西,将我彻底麻醉和淹 没。当他用听了我的话用鼻子出气笑了一声之后,当他把右手举起来护住自己苍白 额头的时候,就在那一个声音和那一个动作发生的同时,我知道自己爱上他了,我 的心被高速飞行的钝器击中,象所有荒诞小说里写的那样,除了名字和样子,我对 这个男人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确定什么是爱,却要近乎偏执的说自己爱他。在这件 事情的发生和我的感情面前我总有无话可说的感觉,我只能拙劣地若无其事地叙述 来维持它在我头脑中的安稳和真实性。 视线下移,我盯着他的嘴唇,等待他的回答——从那两片湿润的血肉中走出的 句子——象个等待法官宣判的渎神者。我的右手在提包里,死死地握着手枪,拇指 堵着枪口,象是要抵制它的引燃。 我暗暗地对自己说,爱我吧,然后让我为你而死。 捕猎终于开始,兔子的嘴唇和耳朵神经质地翕动着,羚羊奔跑然后跌倒,野狗 远远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