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遇到瞎子 他说小姐算个命吧 他说小姐你的八字真不错 他说小姐你能大福大贵 他说小姐你要注意身边的小人嫉妒 他说小姐你将来的先生可了不得 他说小姐你怎么哭了 他说小姐信不信由你图个开心 他说小姐这点钱太少了 他说小姐操你妈你个臭婊子给五毛钱就打发老子了 他说小姐你走路当心撞死 他说操 他说操说了好几遍 我开始和Echo一起去买东西,小到指甲刀洗衣粉大到旅行箱,她信赖我挑选衣 服的眼光,我就挑了两件T 恤给她,从加拿大寄回来的照片里,她还穿着其中的一 件。后来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在军训,她和她妈妈坐着嚣张的黑色轿车开进军营来 找我,我穿军装,短袖的夏常服,她身上的黑色ESPRIT无袖连衣裙非常漂亮,她烫 了头发,我被太阳晒惨了,灰头土脸。我拥抱她,我说Echo你真漂亮,我告诉她我 跑了好远乱了好久真高兴又见到她,我发EMAIL 给她看我小说的开头,我说这是写 给自己的也是写给你的,我有一点哽咽,我说这就算这世界上所有人把我的字当垃 圾只要有一个人看懂了我就没白写,我说Echo你要保重。后来她走了,我接着军训。 她第一次走的时候我没去送,她带了两只尺寸骇人听闻的大箱子飞去多伦多, 而我拉着我的小皮箱飞去我的大学,我在晚上的灯火辉煌的机场降落,妈妈已经提 前来到那里等我了,我坐在来接我的车上,穿过这陌生城市的夜晚,被霓虹和大厦 的幻景所诱惑,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我来了,让我征服你或者你来征服我吧,或者干 脆将我吞没。我想我终于来了,我的大学生活,一个人的生活,新生活,让我不得 不带了许多希望去面对的生活,终于开始了。 我想在这丛林里该有一把手枪,于是我就有了一把漂亮的手枪,每一天,我都 带着它,看着它,总想着打它那么一下。 高三的时候我开始上网并且一直保留这个习惯至今,那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对 于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温室少年来讲,开始的时候我简直为这样一个与各种各样 的人交流的窗口的存在而激动得如坠云雾,后来那种新鲜的感觉开始褪去,网络也 仍然是我与外界保持交流的主要途径。如果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最多的人和他们 最隐蔽以及最张扬的部分,就不妨试试任何一个兴旺的BBS 或者聊天室。两年多来 我想这网络在变坏,它让人直白自己也变得越来越直白,网站开始收费,关于性的 话题开始泛滥而且淹没一切,刚开始上网讨论文学音乐风花雪月的人们也渐渐变成 了弱势群体。我想这是个挡也挡不住的趋势,因为国外发展比我们久比我们完备的 网络已经是个大的垃圾场了,黄色站点铺天盖地,每当我登陆yahoo 的聊天室,互 问过age/sexuality/location之后,就只剩下要不要cyber sex 的问题了。我在网 络上找到自己第一份能赚钱的工作——给一家音乐网站写稿,认识了很多朋友,陪 伴我走过最黑暗最煎熬日子的人,也在上面丢失了单纯和对一些东西的信任。我想 我最满意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是网络之上的距离,心可能足够靠近而身体和与身 体相关的利益和欲望却可以要多远有多远。我想我一直在害怕一些什么,而我所维 护的,所坚持的就是我的弱点,就象我的手枪,它是我的勇气,同时,也是我所畏 惧的东西。 我的学校大门的附近总有些奇形怪状的乞丐,我走过去,无数次地走过去,看 到折断畸形的流着脓的四肢,熟睡的小脸肮脏的孩子,拉着二胡的盲人,我从不肯 施舍,我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没有太多,完全不够荫蔽这天下值得同情的人。我 经常丢失钱包,在那一条路上,背包也被划破。永远有人在兜售假发票证件盗版光 碟和毛片,我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走过,面无表情。假冒的名牌服装和运动鞋看 上去无比拙劣又似乎总有销路,手表二十八元一块,计算机书在大甩卖。我什么也 管不着,可我还是得从这里走过,我什么也不想看不想听,但一切仍然入了我的眼 和耳。这就是我的生活。 学校的情况并不太尽如人意,我是个温和的人于是我想彻底的格格不入是不是 会更好一些。我喷着香水化着妆去上课然后在课堂上睡觉,或者看一些乱七八糟的 书,更多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教室在哪儿,我的成绩一般,有的科目甚至有不及格 但没关系我想从这个大学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专业里毕业还不会是太难的事情。我吃 饭不规律胃经常疼,生活里没有什么朋友,除了一个叫Jacob 的男孩儿却仍然是长 江头和长江尾。一个网上认识的远在波士顿的男人说他爱我,然后每天打很久的越 洋电话给我。我抽烟喝咖啡,在几乎每一个夜里出去游荡,写一点破烂一样的东西 骗网站的钱来零花。我的父母养着我,衣食无忧可我和妈妈吵架的时候拿起刀对着 自己。我的床和书架都是一片混乱就象我的头脑,那时候是秋天,楼边路上的银杏 叶子变得金黄,这城市最美的季节。 我有一把手枪,没错,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总在我能随时摸到的地方,我不 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只知道自己拥有它,也许还可以用它来裁决一个人 的生死。这种想法,真让我心里暖和。哦,亲爱的,我刚才是在说想法吗?请允许 的更正一下吧,我要说的是,这手枪真让我心里暖和,它握在手里,正和葛朗台的 金子有一样的手感和温度,不是吗? 啊,我认得那么多的摇滚乐手,有的长头发,有的短头发,有的高个子,有的 矮个子,有的打我的主意,有的不打我的主意,有的有才华,有的没有才华,就这 样,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关心他们脑子里到底有什么可是我忍不住,就跟他们关心 我的身材一样。我们没有生活,没有,蓝鹦鹉俱乐部的老板对他手下的脱衣舞女说 你没有生活,根本没有,他说的没错不是吗?什么是生活,自以为是的愚蠢的生活, 谁在唱来着: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 这个城市的夜真黑啊,即使是我把眼睛对着最明亮的一处灯火,它也不能带给 我太阳给我的刺痛,当我伸出手摸索的时候,它就咬住了我的手指让我一直往前往 前,但这毫无意义,走到那里,都是走在夜里,都是走在黑暗里。 我的手枪的枪口里永远也开不出玫瑰。 后来我终于在某一天的夜里遇到了一个男人,象所有老套的白痴的故事,象所 有关于女人的悲剧,一个男人,一场危机,然后生活被颠覆,混乱的生活被颠覆, 不可思议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来,我清楚地看着这整个过程,就象最早有录象机 的时候,按住回放键,目瞪口呆地看跳楼的人重生,看江河的水倒流,看熊熊燃烧 的火焰象变戏法一样被收回。 后来我开始好好上课,写每一篇论文,写《白鹿原》里面的传统和近现代女性 主义思想,写力学研究的历史,再也不碰大麻,戒烟,穿端庄的衣服,和好男生约 会,和朋友聚餐,吃好每一顿饭,胃疼突然消失。 只是我从此丢失了我的手枪,我的手枪,啊,宝贝,还是先不要告诉你它到底 那蹩脚的危机里面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吧,这是我买弄的一个悬念。只是我现在不再 拥有它了,也许有一天它会诡异地突然回到我的身边,就象它的来到一样,但不是 现在,宝贝,正常的大学女孩儿的生活里没有手枪,她们每天晚上和男朋友一起去 打两壶开水然后在楼下依依不舍地吻别,我还是喝汽水和矿泉水,用冷水洗脸,可 我不再有手枪,真的。 恩,连手枪也离开我了不是吗,这样很好,我想,宝贝你迟早也要离开的,虽 然你听了这么久我这个糟糕的故事,但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也不妨听下去,不会耽 误你太长时间的,因为我不是个好的叙述者,有些东西已经让我神经衰弱,没错我 急于把它讲完,而不是永远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Echo,你记得这是给你的,也是我送自己的十九岁生日礼物,我要在十八岁里 了结这一切,一场危机,一个拙劣的小说,一声做作的叹息。Echo,也许过阵子我 要离开这座城市一段时间,我这个学期没有多少课要上,我会照料好一切然后去见 见世面,十九岁之前我活在自己心里面,十八岁的最后几天里我始终有一个天真但 美好的愿望就是脱胎换骨,重新开始。别说我在谋杀过去,我只是把它打包冻起来, 我在笑,Echo,我很喜欢刚才那个比喻,我还有明天,我们还有明天,活在过去和 自己里面的日子我受够了,我是不是已经说过了,我要去见见世面。我们的班主任, 他写在我周记里面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他说忘我才能走向广阔,我恐怕永远也无 法知道他的本意是什么了,我甚至不记得他当时是针对什么,可这段日子里我始终 记得这句话,它就一直在我的头脑里响着,我的神终于肯把启示给我了,虽然这些 句子和这些人始终在我的生活里,区别只在于现在我终于能够发现,真好,这一切 太好了,Echo,不是吗? 所以现在我每天写到深夜,有的时候塞一张碟在里面静悄悄地看不打扰别人睡 觉,我的过度劳累的笔记本电脑的电池功率开始下降。等到它没有电了,我就去洗 脸,之前要打开水房的窗子,抽一天里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烟。外面的风很凉, 有几个ATM 的屏幕闪着幽幽的光,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偶尔有车呼啸着开过,我 们的窗前有很多树,Echo,虽然一些已经被砍了,但能在窗前看到树的感觉,真的 很不错呢。 还有,Echo,我都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记忆力,那些记忆,似乎已经不 再是我身体或者头脑的一部分了,它们更象是被束缚了太久的囚徒,跳出来的时候, 那么冲动,那么迫不及待,比我的DVD 光碟更清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声音,至 少在我的观念里,都确切至极,象一个个拖沓的长镜头,从不同角度反复播放。我 不敢保证它们的真实性,即使它们就在那儿,催促着我,折磨着我,但它们说白了, 也不过是脑电的脉冲或者文字罢了,我很迷惑,Echo,你要帮我。 其实没什么,无非关于,我的过去现在和理想里的生活,却说了这么多。 算命的说我是大海水的命,代表智慧和动荡,我很希望这两样都是真的。 就是这样,故事继续,谜底揭晓,婴儿诞生,生活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