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地下室像一列火车,不断地有人上车下车。今天岩炎左边隔壁李文杰的四人间 里,刚刚搬走了一位,他是文杰的老乡,在北京读国际贸易的,毕业后找了半年多 工作,去了好多家对外贸易公司都没有人肯用他,也就一直没办法与国际接轨。他 没有收入,住在地下室里,文杰帮他付了半年多的房租,前几天建议他去深圳找找 机会,网络工程师是这样想的:一方面给朋友指了一条新出路,同时又减轻了自己 的经济负担。人走了,床位也空了出来,可房屋的租金不会减少,所以文杰急着要 给这床找个新主人。岩炎知道后在前厅内找到文杰,说自己想搬过去。文杰道:" 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你是这地下室里的贵族啊!怎么能和我们一起挤呢?" 岩炎说:" 真的,我想把我那间让给朋友住。" 文杰这才相信了,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合作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拍着 岩炎的肩道:" 你能来和我们同甘共苦最好了,我最喜欢东北的哥们,爽快,讲义 气。走,到屋里跟我那两个同住的哥们说一声。" 他们住的这间也是门对着窗,左 右两边各摆着一张上下铺,中间是窄窄的过道,行李叠放得还算整洁,墙上贴了几 张明星画,都是些过时了的女明星年轻时候的" 遗容".岩炎和文杰进来时,右边下 铺的室友窦功名正背靠着行李半躺在床上,一条腿弓着,另一条腿搭在上面,紧绷 着的一张脸像是刚和人打完架,而且是打输的一方。见到岩炎进来也不理会,好像 全国人民都欠着他的钱。岩炎和他不熟,平时见面谁都不搭理谁。可窦功名的大名 他却早有耳闻,他是黑龙江省佳木斯的,在北京混了很多年,从前是一家食品厂的 推销员,负责往各个商场、超市推销食品,听说最近刚刚失业,心情不好可能是与 此有关。他的长相非常有个性,眼睛小,鼻子大,嘴唇薄,眉毛稀而少,像小学生 写字用的铅笔描出来的。跟他不熟的人见面都称呼他大名,混熟的哥们人前人后都 叫他的绰号" 公公". " 公公" 是封建社会里太监的称呼,这绰号跟" 歌王" 的一样,也是地下室的 哥们封的,也是有来历的。半年前他交了个女朋友,窦功名对那女孩子可以说是痴 心一片,嘘寒问暖的无微不至,每个月余下的钱都给她报销了化妆品、衣服什么的。 那女孩也感觉他不错,就是有一点对他极不满意,俩人在一起大半年了,他连那女 孩的手都不敢主动碰一下。那女孩怀疑他生理上有问题,嫌他只有热度,没有力度, 和他分了手。他伤心得一个人在一个肮脏的小饭店里喝得酩酊大醉,歪歪倒倒回到 地下室,借着醉意,把自己失恋的原因跟哥们说了,可能是想博取点同情吧,谁知 一个耿直的哥们张口说道:" 你像个' 公公' 似的,要是我是那个女的也不理你了。 " 他的名字刚好有个" 功" 字,另一个极聪明的哥们受了那个哥们的启发,把这个 " 功" 字后面加上这个" 公" 字,再加上他的姓氏,连在一起念了一遍,觉得朗朗 上口,听起来也挺顺耳的,于是这绰号就一传十十传百的没几天风靡了整个地下室。 李文杰见窦功名的心情很坏,就改了平时开玩笑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 功 名,小陈要搬到我们屋里住,你看怎么样?" " 住呗。" 窦功名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又继续跟自己生气去了。文杰帮岩炎 把行李等物品搬了过来,铺好床。岩炎就住在文杰的上面,文杰和窦功名对面住着 下铺,窦功名的上铺住着一位山东的大哥,搞工程的,最近比较忙,早出晚归的很 少见到他。这次小小的搬迁只用两三分钟,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简 单、最省时的搬家。岩炎说请文杰和功名吃饭,庆祝一下。文杰忙摆手道:" 不用 了吧,都是哥们,别破费了。" 窦功名没有吭声——表示吃一顿也无所谓。晚上岩 炎在附近的小饭店里请他俩吃饭时,他问文杰:" 你那么好的条件,一个月收入近 万元,为什么不租两居的楼房住呢?干吗非要在这地下室里遭罪呢?" 文杰没有马上回答,端起杯一口将酒喝掉,缓缓地说:" 我是农村出来的,我 们家在陕南,住在窑洞里,至今我的家乡还很贫困,我在北京念完大学,又读研究 生,二十八岁时才开始工作赚钱,在这之前都是我父母省吃俭用,东凑西借地供我 读书,前年也就是我刚工作那年我父亲积劳成疾,大病了一场,后来就瘫痪了,现 在家里的一切开销,包括我两个妹妹读书的费用,还有为父亲治病的钱都靠我一个 人负担,你说我还能租两居室吗?我都三十岁了还没找女朋友,就是怕成家后不能 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现在的女孩有几个能体谅别人的。" 岩炎听得心里发酸,平时见文杰嘻嘻哈哈的跟谁都开着玩笑,没想到他肩上的 担子这么重,不仅对他十分的敬佩。 三个人吃完饭,岩炎就去找周凌,见她一个人在屋里正吃着方便面。等她吃完 面告诉她:" 我搬到文杰他们屋里住了,我住的单间让给你住,房租我来付。" " 那怎么行,还是你自己住吧,我在这儿都习惯了。" 周凌一边拿杯子给他倒 水一边说。" 我都搬完家了,你必须去住。" 岩炎用命令的口吻说。又说:" 听我 的话,你现在正在复习考研。你们屋这么多人,环境这么差你怎么行啊!" " 我会想办法克服的。" 周凌固执地摇头。 岩炎一句话也不再说,抱起她床上的被子就走。周凌在后面喊:" 喂?喂?你 干什么呀?回来。" 岩炎头也不回,也不答话,径直走进自己的单间,把被子放在 床上铺好,又下来把她的其它的东西拿了上来。周凌呆呆地站着,默默地看着他上 上下下的忙碌着。岩炎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后坐在床头,点上支烟吸着,过了一 会周凌推门进来。俩人相互注视着都不说话,屋里安静得踩死只蚂蚁都能听到它喊 痛。岩炎板着脸吸烟。周凌打量着被岩炎收拾整齐的自己的东西,眼睛渐渐地湿润 了。过了一会,大约一分钟,岩炎冷冷地说:" 看我收拾得怎么样?" 周凌蓦地扑到他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岩炎伸手搂住她,感觉胸前的衣服湿 了,凉凉的泪水流到了身上,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会儿周凌从他怀里坐起来。岩炎 递给她一张面巾纸笑道:" 周小姐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你赔我衣服。" 周凌接过纸擦拭了一下眼睛:" 都是你惹出来的,我才不赔呢。" 岩炎抓她: " 看你赔不赔。" 周凌笑着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