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月,如火如荼的热浪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整个城市,走在街上,身边像生着炭 火盆,吹在身上的风都像是从烤箱里出来的。人们惧怕这样的天气,却又无法回避 它,只好尽可能地少出门,呆在有空调的房子里。公司里有空调,岩炎恨不能背在 身上。这一上午,他从东城到西城,跑了好几家保健品公司,顶烈日坐公交车挤上 挤下。过天桥,钻地道,恨天桥太长,高出地面一些,走在上面心里更增加一分热 ;怨地道太短,只一片阴凉,几步就过去了。汗出了一阵又一阵,衣服被浸湿,又 给太阳烘干,又被汗浸湿,怕身体里的血被蒸发掉,不停地喝矿泉水,冰镇的,一 上午喝了八瓶,也没把心头的火镇住,浇灭。这" 火" 是钱总放的,钱总要求他和 李同芳在七月里做出表率,每个人争取代理到三个客户,用她的话说:" 我得给员 工一个交待,说明我的眼光不错,看中的人不差。" 李同芳很顺利地就拿到了两个 代理客户,脸上还没褪净的小红疙瘩放着胜利的光芒,就仿佛往这" 火" 上浇油。 岩炎怎么能不急,同样是业务经理,都一周了自己一点动静没有。有一天钱总把他 叫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小陈呀!你要和同芳搞好团结呀,其实同芳在很多方面 值得你学习啊!" 岩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嘴里答应着,心里恨她太势利,作风像发廊里的" 小姐" ,见钱眼开,谁拿得出钱来,就拿谁当大爷!员工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 回陈岩炎要出丑了,李同芳都完成三分之二了,他连影还没有呢!" 边城的潘东可 能是觉得他的这个上司太没用了,在这样的人手下没有好处的,干脆转到业务一部 去了,钱总点头同意的。潘东临走时觉得很委屈,白白给" 笨蛋" 端了那么多天的 饭,倒了那么多天的水,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告别时脸上笑着,心里骂着。 欲速则不达,岩炎越是着急越是不出成绩,问王鸳该怎么办。王鸳无可奈何地 两手一摊道:" 这得靠个人的本事,没有取巧的办法。" 心里幸灾乐祸:" 这会儿你知道钱总的厉害了吧,这经理是好当的吗?" 找李意想办法吧,这小子平时倒很聪明,矮矮的个子,大大的眼,一副很机灵 的样子,此刻也没有办法,只说:" 这事要靠运气的,李同芳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陈哥你不用急我就不信你比不上她。" ——全是废话。窦功名躲在角落里,低着头, 对着桌子偷偷地乐,等着看岩炎的笑话。 岩炎一上午去了三家保健品公司谈,他们都众口一词:" 最近没有计划,看以 后能不能有机会合作。" 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存心挫折他。从最后一家公司出来, 看看表都快一点钟了,也许是肚子里装的沮丧过多,一时没办法消化,占着地方竟 不觉得饿。岩炎坐在西单商场门前的石凳上发呆,商场门前有一伙人正在搞促销, 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大圈男女。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路过的老老少少,都 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压力没有烦恼,轻松愉快。他痴痴地想:" 难道说我真的不 如李同芳?还是运气太坏?" 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坐了很久也不想回公司,他怕见 公司里的人,一个个像间谍似地盯着自己。此时回宿舍还太早,真不知道该去哪。 到北京快一年了,都没有好好玩过,只记得和周凌去了趟颐和园,来北京之前曾想 来到后一定先痛痛快快的玩个遍,结果来了以后,就是不断地失业,找工作,不断 地找房子搬家,再搬家,总是缺钱。这时一想起钱来就更烦,五月的工资扣除了罚 款三百多元,剩下的不到一千元,给周凌交房租用去了六百元,自己这边房租交了 一百五十元,花到现在还有不到二百元钱了,这个月怎么节省都不够用,怎么办呢? 想想自己认识的人,都不够借钱的交情,真是越想越烦,竟忘记了头顶火辣辣的太 阳和身边一阵阵灼人的热,手机响了,才醒过神来。一个女的打来的:" 你好,你 是陈岩炎先生吗?" " 你好,我是陈岩炎。你是哪位?" 声音不熟,会不会是哪个公司找自己做广 告?激动得拿电话的手发抖,怕对方没听清自己的身份,又重复一遍:" 我是胜男 广告公司的陈岩炎。" 电话那头说:" 陈先生,是这样的,我是盛世商贸公司的,今天我们在劳动人 民文化宫搞促销活动时,周凌中暑晕了过去。" " 什么?她怎么样了?" 岩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呆了。 " 送到北宫门医院了,我见她笔记本里有你俩的合影和你的电话,就通知你一 声。" 岩炎只听到北宫门医院,后面的话都没去听,站起来拎着电话奔跑到路边, 一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去北宫门医院。快!" 司机一踩油门,汽车疾 驶而去。车里开着空调,冷嗖嗖的风对心急火的岩炎一点都不管用。" 能不能再快 点?师傅。" " 先生,不能再快了,路上车这么多。" 司机耐心地解释着。" 是不是家里人 生病了,您也别太着急,既然已经在医院了就好,有医生呢。" 一边开车一边喋喋 不休地安慰他。岩炎紧皱着眉头,一声不吭,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两眼盯着前方, 恨这车不能长出翅膀从前面的车顶飞过去。终于到了医院,看计价器是十八元,扔 下二十元,拉开车门下去,几步跑上医院台阶,司机坐在车里喊:" 喂,先生,找 您钱呐。" 声音还没落地岩炎已进了医院,他只好调转车头开走,嘴里自言自语: " 这么急,看样子家里的人快咽气了。唉!这大热天的。" 这话的意思好像大热天 就该有人死。 医院里乱哄哄的比商场里还热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搀着的,抱着的, 到处都是人。岩炎从人的缝隙间穿来穿去找急诊室,惶急中不小心和一个医务人员 撞了个满怀,没道歉,劈头就问:" 大夫,急诊室在哪?" " 在那边,向左去第一个门。" 岩炎说了声谢谢,就直奔过去,那大夫在后面 嘀咕:" 生龙活虎的,也不像得了什么急症的啊!" 岩炎进了急诊室没见到周凌, 大夫问他得了什么病。" 我没病,我的朋友病了,刚才是不是有位中暑的小姐来过? " 他比划着周凌的模样说。 大夫白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急症了呢!刚刚是有位中暑的小姐被 送来过——" " 她怎么样了?在哪?" "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采取了急救措施,醒来后被送来的人接走了。" 大 夫板着脸说。 岩炎听说周凌醒过来了,稍放下心,道歉道:" 对不起大夫,刚刚我太着急了。 " 走出急诊室,他坐到椅子上喘了口气,拨通了周凌的电话,周凌虚弱的声音传来 :" 岩炎,我没事,你别担心,可能是天太热,我在外面站得久了一点——" " 你现在在哪?" 岩炎问。 " 我现在在宿舍,公司派车送我回来的。" " 好了,你不要多说话了,我这就回来。" 岩炎挂断电话。 岩炎回到宿舍,见周凌斜靠着被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公司的人送她回来后 安慰了她几句就走了,那边的活动还得继续。 " 小凌,你感觉怎么样?" 周凌见到岩炎想坐起来,岩炎忙过去按住她的肩:" 中暑了,尽量不要活动。 " "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别耽误工作。" 周凌想大点声说话,可这时候 有气无力。 " 还说没事呢,你看你多虚弱,一点也不注意照顾自己,都快把我吓死啦!" 岩炎说着把电风扇挪得离她近一些说:" 我看你还是多休息几天,别急着上班。" " 没事的,我躺一晚上就好了。" 岩炎叫她别说话了,出去去超市买了几瓶结冰的矿泉水,叫周凌双手合握住一 瓶,自己手握一瓶放在她头上。周凌问他做什么。 " 这是我发明的解暑方法啊!这样的天气,电风扇是不起作用的,吹过来的风 都像情人的话一样火辣辣的热。" 周凌听他开玩笑脸上露出一个小笑容。感觉一丝丝凉气从手心一路传到身上, 果然很舒服!闭上眼睛,想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还有个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 自己,一大滴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她每天复习功课到深夜,休息不好,体质下降。 今天在露天里向市民讲解产品,站在日头底下晒了好几个小时就晕倒了。中暑后的 疲惫使她再也坚持不住了,这时有男友在身边,没一会就酣睡过去。岩炎把她脸上 的泪拭去,怕她着凉,把她头上的矿泉水拿开,放在枕头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 长长出了口气,放下心来。这时候肚子咕咕地叫着,提醒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你 不饿我还饿呢。吃点什么呢?一想到吃就又想到钱,掏出来一点,还剩一百五十元 了,这一天又花去了好几十,心里不禁犯了愁,本来钱就不够,现在周凌又病了, 一定要想办法借点钱。公司吧?不行!自己现在没有业绩,开不了这个口,即使开 得了口,钱总也会推给程会计,一想起程会计那张倨傲的脸,自己去求他?王鸳呢? 想起那件T 恤衫心里就作呕,能指望这种人雪中送炭吗?窦功名就更不用想了。李 意吧?现在穷得一天吃两顿烧饼。忽然想到文杰,只有跟他先借些用了。钱的事心 里有了着落,轻轻地走出屋把门带上。去小商店买了碗方便面,回到自己房间倒水 冲上,一看糟糕!外面的温度虽然高达三十七八度,保温瓶的水却只有二十几度。 早上灌水的人多,等排到他那儿,水箱里的开水早没了,那水箱连着自来水管,出 去多少补进多少,新补进的水还没开,岩炎等不及了,胡乱灌了一瓶,就匆匆赶着 上班去了。这时竟忘记了水不热,自食其果。只好等方便面泡软了吃。 晚上文杰回来,岩炎问他公司待遇怎么样,什么时候休假,东一句,西一句地 找话跟他聊着,给开口借钱的事做着铺垫,就好比体育比赛前,运动员伸伸胳膊踢 踢腿的热身活动。文杰仿佛洞察到了他的心思,一个劲地抱怨:" 唉!这个月真是 紧张啊!父亲的病又重了,钱都汇给了老家,高哥又从我这借走了两千多去周转, 岩炎你说这个月咋办啊!恐怕我要跟同学借钱用了。" 岩炎听他这么一说,自然不 好意思开口了。一篇措词得体的借钱的话,无法发表,只好当做晚饭后的零食在肚 子里消化掉。 文杰早就看出他这个意思了。——突然间套近乎的人必有所求。只是这钱是万 万借不得的,借出去的钱没准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像他们这种公司, 随便租一间办公室,安几部电话,全靠一张嘴赚钱,没准哪天睡一觉醒来,公司就 人间蒸发了,打工的就更不可靠了,都是些写字楼里的蓝领。银行放贷还得要抵押, 考察有无偿还能力呢!北京这么大,人才荟萃,连骗子也喜欢来这儿扎堆,谁知道 他是啥人!借了钱给他,他一拍屁股跑了,上哪找他去呀! 岩炎原想最多碰一鼻子灰,哪想到工程师毕竟不同凡响,竟能先知先觉,未雨 绸缪,刚发现事情的苗头,就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岩炎连灰都没碰到,借钱的话 就胎死腹中了。求人的话没说出口,脸上却有了遭拒绝的尴尬,天气热血往上行, 本来脸就红,文杰又戴了高度的近视眼镜,看不出他脸上变幻的色彩。两人继续聊 着天。文杰问:" 周凌的病怎么样了?" " 没事,只是中暑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岩炎随口应着。心里的羞愧和烦躁 助长了热。这小房间只有一尺见方的小窗户,里面的热无法散出去,外面的热还要 硬挤进来,人在屋里仿佛洗着桑拿,岩炎感觉身体里的水分好像都蒸发完了,没有 汗可出,只觉得浑身发烫,下床想去洗手间洗洗,问文杰去不去。文杰躺在床上捧 着本书,说:" 心静自然凉啦。" 岩炎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头和脸,用湿毛巾擦了 胸和背,回屋后又一口气喝下一大瓶带冰的矿泉水,感觉好些,上床脱光了衣服只 穿一大裤头,想趁着凉意快睡,这热就躲过了,其它的事明天再说吧!床上的凉席 刚躺上去感觉是凉的,可用不了多久就跟着热起来了。刚喝过的水变成了汗淌到席 子上,粘乎乎的沾着身子,潮乎乎的更不舒坦。侧身躺到一边,让出汗的一侧身体 和被汗浸湿的席子给电扇吹着,这边的身体和席子被吹干了,那边和席子接触的身 体部分汗又渗了出来,难过得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翻身坐起不睡了。听文杰在下面 也连连地翻身嚷道:" 北京的夏天呀!屋里没有空调简直没法过!" " 是啊!今天晚上太热了,不知道周凌受不受得了?" 岩炎道。 " 不放心呀,你过去陪她呗,借护理之名——嘿,嘿!" 文杰笑着打趣他。 " 哐当" ,岩炎狠狠地跺一脚床板:" 你别胡说。" " 开玩笑的,别生气嘛,今晚实在是热得破纪录了,身体好的都受不了。" 岩炎听他这么说更担心了。看看表十一点钟了,自己八点钟时去看过她,周凌 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不想吃东西,岩炎买了两盒凉牛奶强逼着她喝了。不知道她现 在睡了没有?这么晚了又不方便过去,真有些不放心。忽然有了主意,不知她手机 关了没有,发个短信问问。于是打开手机编辑好语言发了过去。一会儿周凌回信息 了,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还没有睡,不过好多了,我这屋子空间大,空气好, 我没关系。你呢?热得受得了吗?" 岩炎确定周凌没事,放心了,回短信告诉她自己挺好,把手机关了。文杰这时 不出声了。岩炎睡不着又想起钱的事,总得解决。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给老家的姐 姐打电话,让姐姐寄些来了。父母早去世了,只有一个姐姐可以依赖,只是前两天 姐姐打电话来问时,他还说特别好,叫姐姐不要担心的,再说姐姐也不富裕,最近 又刚下岗,只姐夫一个人上班,还得供一个孩子念书。" 唉" ,不由地长长地叹了 口气。文杰在下面听到了,猜出他为什么叹气,有些后悔拒绝借给他钱。心想:" 陈岩炎这人还不错,真应该帮他一把,但自己都那么说了,唉,算了吧,他如果真 的没有办法还会找我的。" " 公公没回来吗?" 岩炎问了句废话。 文杰道:" 八点钟回来了一次,你在周凌那呢。他说去网吧上一夜网。" 窦功名这两天打牌赢了好几百块,七月份又成功代理了一个客户,威风得很, 只等着和李同芳的姨妹的约会,好来个事业爱情两得意!想自己如果能找个北京的 女朋友,就这一点在这些打工仔中也算鹤立鸡群了!不知道李同芳的姨妹什么时候 学习回来?他等得好心焦。这两天天气热,他不愿意在宿舍呆着,天天去网吧上网 聊天,在网上又认识了个北京女孩,两个人谈得很投机,窦功名向对方介绍了自己 的近况和对未来的设想。当然都是好的近况和伟大的蓝图。对方觉得他是个有志青 年,约他今晚聊一宿,功名想,网吧里有空调,宿舍里又这么热,在网吧坐着和女 孩聊天比在宿舍里躺着出汗强多了,回来换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 听说公公在你们公司干得不错,他可得感谢你呀。" 文杰说。 岩炎心想:" 感谢我,他不害我,我就得感谢他了。" 嘴上说:" 他还是感谢 上帝去吧,他这人命好,过两天还有更吃惊的事呢。" ——他指的是李同芳姨妹的 事。 文杰没问有什么更吃惊的事,只说:"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没觉得他有什么 出类拔萃的地方。" " 对了,你和周凌发展得怎么样了?她父母知道你们的事了吗?" " 可能还不知道吧,谁知道她家里人会不会同意。" 岩炎说道。 " 没看出来你还真认真了,我有个高中的同学在北京打工时认识了个女孩,都 在一起同居了,两人在一起也挺开心的,后来两人都失业了,又都找不到工作,最 后还是散了,各回各的家乡。两人在郊外租了间平房,散得倒也利索,没什么共同 财产可分,各拎各的皮箱走了。" 岩炎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心想,自己和周凌将来 会不会也是这个下场?希望自己能是个例外。两人正谈着,听到走廊里响起一阵阵 呱呱哒哒的脚步声。文杰出去一问,原来大家都热得睡不着,去洗手间冲凉去了。 两人也忍不住了,去洗了一回,回来又闲扯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几点钟了,困倦袭 上来,热也拦不住,迷迷糊糊地睡去。 早上起来,岩炎出去买了早点回来,去洗手间打了一脸盆水端到周凌屋里,见 周凌还很虚弱,叫周凌不要去上班。周凌洗过脸,吃了早点,岩炎看着她给公司同 事打电话请了假,才放心回到自己房间。文杰随口说道:" 公公还没回来呀。" 岩炎笑道:" 大概昨晚上就订婚了,今儿个一大早就注册去了。" 文杰哈哈笑着走了。 岩炎来到公司没见到窦功名,这时早报送来了,拿起来一看,惊骇得差点跳了 起来。报上的头版新闻,一行醒目的大标题:" 我市极光网吧昨夜发生重大火灾。 " " 呀!' 极光网吧' ,不就是地下室附近窦功名常去的那家网吧吗?" 接着看下面的内容:昨夜凌晨两点,我市极光网吧发生重大火灾。截止记者发 稿前,已确定死亡人数二十人,市有关领导亲临现场指挥救援工作…… 窦功名昨晚就在这家网吧,今早上也没回宿舍,现在还没到公司,会不会是— —岩炎不敢想下去,急忙打他手机,电话里传来提示音:你所拨的号码已关机。大 白天关机?这时他更怕了。一会儿文杰打来电话,第一句就是:" 岩炎,你看了今 天早上的报纸了吗?极光网吧昨晚上失火了,死了好多人呐!公公昨晚就在那儿上 网啊!" 岩炎道:" 是啊!我刚刚打过他的电话,关机了呀!你说公公会不会有事 啊?" " 我看说不准哪!他在北京有没有什么亲属,想办法通知一声吧。" 文杰肯定 窦功名出事了。 " 文杰,我看还是等等再说吧,不是说只死了二十多人吗?那网吧每天都有六 七百人玩呢,生意很好,从前我去过一次,很多的中小学生都在那儿整宿玩,也许 公公没事。" 岩炎放下电话坐着发愣,想着窦功名会不会真的烧死了?没留意钱总 走到身边说:" 你这两天的业务做得怎样啊?有进展吗?" 岩炎忙站起来回答:" 您好,钱总。快了,就这几天吧,有个客户很有意向。 " 随口敷衍过去。钱总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走了。 李意过来问:" 窦功名怎么没有来?" 岩炎说不知道。 李意说:" 刚刚在吸烟室,李同芳问我看没看见他。还挺他妈的关心他呢!" 岩炎忍住没说功名在网吧的事。一整天都惴惴不安。他虽然讨厌窦功名,但还没到 希望他死的程度。晚上下班往回走,坐在车上听人议论着:" 极光网吧的死亡人数 还在上升哪!听说在医院里又死了好几个啦!" 心里更着急:这公交车不能开快点 吗?如果在地下室还不见公公的话,那八成他真的完了!公交车不听他的话,仍旧 一站一站的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站,岩炎第一个从车上蹦了下来,小跑着进了 地下室,直奔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 呀!" 吓了一跳,文杰正和一个人说话, 听声音明明是窦功名,样子又不太像,胡子眉毛都没有,额前的头顶的头发也都没 了,像电影里被剪掉辫子的民国人。岩炎正在仔细辨认,文杰哈哈笑道:" 岩炎, 怎么?不认识了吧?这叫做一日不见刮目相看哪!公公死里逃生了。" " 公公,你真的没事啊!?" 岩炎瞪大了眼睛明知故问。 " 我有事还能在这吗?" " 你的头发、眉毛哪去啦?" 岩炎瞅着他惊诧地问。 " 叫火燎得不像个样子,剩下点茬我上理发店刮去了。哎!昨晚上那个险哪! 那火着的到处都是烟,什么也看不见,火一着人就乱成一团,哭的叫的都有,我辨 清了方向就从火海里窜了出来——" 他把对文杰描述过的情形绘声绘色对岩炎重复 了一遍。岩炎问他后来呢。 " 后来我就被人抬上了救护车拉到了医院,直到现在才从医院回来。听说死了 好多人哪!我真是命大,看样子马克思嫌我年轻不要我。" " 连小学生都死了,马克思不是嫌你年轻,是觉得你是个人才,怕你死了给全 世界带来重大的损失。亏得你没死,不然的话,今天天安门就得降半旗了。" 岩炎 见他没事,悲悯心变成了挖苦。 " 陈岩炎你啥意思,看我没事不高兴是不是?" 窦功名生气了。 文杰忙打圆场:" 岩炎跟你开玩笑的,对了,你这样子怎么上班呀?" 功名摸着半截光头发了愁。岩炎出主意道:" 买个假发戴上,只是眉毛不知道 有没有假的?电影公司里倒是有的。" 文杰说:" 现在什么都有假的,吃的、用的、 穿的、玩的、治病的、救人的,大到汽车,小到狮子狗。前几天我同学的二姨从宠 物市场买了只荷兰产的狮子狗,请专家一鉴定,大呼上当,原来是荷兰的公狗和国 内的母狗在某饲养场杂交出来的!" 岩炎也跟着凑趣:" 现在妓女都能变成处女, 没看过前几天报纸报导的吗?一个妓女养了只鸽子,每次接客前都要抽点鸽子血放 在' 下面' 冒充处女,现在还有什么不能造假?放心,功名,一定有假眉毛卖。" " 哈哈,哈哈!" 文杰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好半天才止住笑道:" 听说用生 姜擦能长眉毛,你不妨试试。" 第二天功名真的买了假发,又预备了生姜,一有时 间就擦擦。这时他倒真的希望李同芳的姨妹学习的时间长一点,等自己的眉毛头发 长起来了再见面。 岩炎见他没出事,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去看周凌,周凌的气色比昨天好了些。 岩炎问她知不知道极光网吧失火的事。周凌说听宿舍的人说了。岩炎告诉她窦功名 昨晚就在那家网吧,差点烧死。周凌惊问:" 他受伤严重吗?" " 没事,只是头发、眉毛都没了,更像太监了。" 周凌道:" 不严重就好。" 岩炎道:" 好什么好!死了那么多好人,怎么留下这么个垃圾。真是天理何在!" 周凌笑道:" 看你把他恨的,人家和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哪!" " 他跟我夺妻?他配吗?简直是侮辱!" 周凌见他不高兴,岔开话题:" 我们别说他的事了,干嘛拿他当主题。岩炎, 你最近工作顺不顺心?" " 挺好啊!" 岩炎不愿她担心自己。 " 你上个月是不是被罚了几百块钱?" " 你听谁说的?" 岩炎诧异地问道。忽然恍然大悟:" 一定是窦功名那混帐说 的吧?" " 你别管谁说的,有没有这件事?" 岩炎见瞒不了她,只好" 嗯" 的点头承认。 周凌站起来,到床对面的墙上把挎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又从信 封里拿出一叠钱递给他,说:" 这是一千块钱,你先用吧。" " 你这是做什么?" 岩炎不接。 周凌缓缓地说:" 我知道你最近没钱用了,这是我要家里寄来的,你先用着。 " 岩炎摇头道:" 不用,我有钱。" " 别瞒我了,好吗?你被罚了那么多钱,又给我交了房租,你还有什么钱!如 果你还有钱的话,不是偷的,就是假的,你以为你有点石成金的法术呀!快拿去, 明天把电话费交了,不然的话我都找不到你了。" 周凌开着玩笑想让气氛轻松些。 "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费没交?" 岩炎疑惑地问。 周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他的号码。电话里传来提示音:" 你拨打的电话已停 机。" " 停机了,不会吧,我上午还用了呢。" " 刚停的呗。" 周凌说。 岩炎知道今天是交费的最后期限,只是自己钱不够了,以为不会这么快就停机。 但他仍然不肯接受周凌的钱。周凌板起脸佯怒道:" 一个男子汉婆婆妈妈的,再这 样我不理你了。" 气鼓鼓坐到床边,把脸扭过去对着墙,把背对着他。岩炎见她真 的生气了,赶紧过去扳着她的肩求饶:" 好了,好了,周小姐,我要还不行吗?别 生气了,快把钱给我,哎!太少了,给我一万块吧!" 周凌扑哧一笑,回过头把钱轻轻拍在他手上道:" 你想得美。" 岩炎把钱收起来,周凌伏在他怀里柔声说:" 以后有事别瞒着我好吗?在这儿 我们都没有其他的亲人。" 岩炎点头答应。感动而惭愧,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还得用她的钱,脸色不禁微 红。周凌抬头见了,忙说道:" 岩炎,还没有李影的消息,她手机一直关着,她妈 妈从老家给我打电话,说跟她失去联系了,很担心,问我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 没敢告诉她实情,只说李影搬走了,我也跟她失去联系了,她妈妈说这几天就来北 京找她。" 岩炎道:" 小凌,你千万先别和她妈妈说实话,我怕老太太接受不了,等她来 了我们一起劝劝她,到时候见机行事。我想李影也快和你联系了,这么久了她也该 冷静下来了。" 周凌点头道:" 只好这么办了。" 失火后的第三天,窦功名戴了假发来到公司,不过眉毛没弄着假的,这说明造 假者虽然猖獗,但还是有死角。功名照例添枝加叶地描述了一遍,当时他如何英勇 地冲出了火海,机智地保住了性命。众人都夸他临危不乱,有大将之才。这个说: " 功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个说:" 火越烧越旺,以后你的运气会更好。" 李同芳过来慰问了他一番后,问道:" 我姨妹这几天就回来了,是不是安排见 一下面?" 功名忙摆手道:" 先别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等眉毛长出来再说吧, 李姐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就说我出差了。" 李同芳装作无奈地说:" 没办法,只好这么说了,好事多磨啊!" 她拉拢窦功 名,只是想在岩炎身边安插一个耳目,关于介绍女朋友的事是她信口胡诌的,没想 到窦功名当真了,天天催她。这段时间她敷衍得都烦了,恨不能找小姨临时生个妹 妹出来交差。这时见他弄成这样,不禁高兴,想这下子相亲的事得告一段落了,不 用天天跟他烦了。极光网吧失火的原因很快就查清楚了,是一个十三岁小学生放的, 他拿了家里的五千元钱,吃住在这个网吧里,昼夜不停地玩了一个星期,钱花光了, 也被父母找到了,回家挨了父母一顿暴打。可经不起游戏的诱惑,没过几天就又来 了。可没钱了怎么办?于是就央求网吧老板:" 我都在你这花了这么多钱,现在没 钱了,能不能让我免费玩一次。" " 去,去,去,我们这没有免费的,你没钱就别玩了。" 老板把他推了出来。 小孩一生气,就想办法弄了两瓶汽油,又跟同学借了几块钱,进了网吧。趁人不备, 把汽油倒在门口的地上点着了。这网吧是地下室改造成的,只有一个出口,消防设 施又不完善,火一着起来很多人就葬身火海了。事件发生后,引起了市有关部门的 高度重视,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消防安全大检查,重点就是各种地下场所。岩炎他 们住的地下室也接到了通知,责令业主一个月内遣散所有住宿人员,待各种消防设 施完善后营业。岩炎刚住进来两个多月又要搬家,搬家就得一笔费用,幸好有周凌 给的一千元钱,想这次一定得找一个能长住的地方,有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找吧。 周凌这几天康复了。她打电话到公司,说自己的病好了准备上班。公司分管人 事的副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平时待人非常和气,对周凌也很好。他接了电话, 极客气地说:" 小周,听说你病好了,我很高兴啊!这些天来公司上下都很关心你, 上班的事你不用急,多休息几天。你病了以后,公司考虑工作不能没人做,你的岗 位安排了其他人了,暂时没有别的职位,等有空缺我一定通知你。有困难吱声,别 瞒着我啊!" 周凌越听脸越红,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说声" 谢谢" 就把电话挂断了。 岩炎听说后非常气愤:" 这个公司也他妈的太没有人情味了。怎么说你也是因公生 病的啊!" 周凌说:" 算了,别说了,再找份工作就是了。" 就这样周凌算是失业 了。岩炎想,难怪古人说:" 商人重利轻别离。" 他们公司也算是继承传统的典范 了。周凌失业的当天下午,李影的妈妈就从内蒙古来到了北京。岩炎跟考勤的撒了 个谎,就遛出了公司,陪周凌去接她。火车一到站,如潮的人流从剪票口往外直涌 出来,两人候在第一出站口。周凌没见过李影的妈妈,怕她走失了,在电话里和她 约好,叫她从第一个出口出来,手里举着写着李影名字的牌子。 两人一左一右的守着,人都出来得差不多了,还不见李影的妈妈。周凌有些着 急了,问岩炎:" 你说大妈会不会从别的出口出去了?" 岩炎也有些担心,嘴里说 道:" 再等等看吧。" 正说着,一个个子矮矮的、穿着件褪了色的蓝格子短衫的、 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从站里面向外走来。一只手拎着一个大黄布包,另一只手举着 块纸壳,上面写着李影的名字。周凌赶紧迎上前去,问道:" 您就是李大妈吧?" 老太太喘着粗气,用拿着纸壳的手的手背擦着头上的汗,问道:" 你是谁啊?" " 大妈,我是小周,李影的朋友啊。" 老太太笑了:" 是你呀,闺女,跟照片 上的一样俊哪!" 周凌从前听李影讲她妈妈才五十多岁,怎么看着像六十多岁的人, 古铜色的脸上堆满了皱纹。李大妈接着就问:" 有俺家那闺女的信吗?" 周凌道: " 大妈,您先别急,我们回去再说。" 岩炎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包,李大妈急忙把包 往怀里带,一脸惊诧。周凌看着笑了:" 大妈,他是我男朋友小陈,一块接您来了。 " 岩炎窘得脸发红,心想她竟拿我当强盗了。看样子乡下人也知道城里治安不好, 警惕性还蛮高的嘛!三人上了公交车,李大妈真听周凌的话,一路上果然一声不响, 只呆呆地坐着,脸色凝重,大概是在想女儿。岩炎和周凌也没说话,都在考虑着, 是不是该和她说实话,怎么说合适。刚回到宿舍,把包放下,李大妈就急不可待地 问:" 闺女啊,有俺家影子的信吗?" 周凌给她倒上一杯水,说:" 大妈,您先别 急,我正在想办法和她联系呢,您先喝点水。" " 俺不渴," 她打量着周凌的房间说:" 北京的房子怎么都黑咕隆咚的呢?还 不如俺们乡下的房子呢!" 岩炎忍不住想笑,心里说:" 你闺女住在更黑的地方呢! 这间房算是地下室的' 星级客房' 了。" 过了一会,岩炎回屋把自己的枕头拿过来。 周凌对李大妈说:" 今晚您就和我一起住吧。" 李大妈只说:" 谢谢你了,闺女。 " 晚上两人陪李影妈妈去附近的饭店吃饭。菜上来了,李大妈问:" 闺女,这儿有 没有咸菜?" 周凌说:" 吃菜吧,大妈,菜挺多的。" 李大妈道:" 俺没咸菜吃不饱饭。" 岩炎一笑。出去外面小店买了两袋咸菜回 来。吃完饭两人送李大妈回屋,叫她早点休息,周凌说明天想办法联系上李影。又 跟老太太唠了一会家常,两人就出来了,坐在小区的草坪上商量看怎么办。都犯了 愁,李影至今都没有消息,电话也一直关着机,如果始终都找不到她,也不能一直 瞒着老人啊!岩炎说:" 做为母亲,李大妈有权知道女儿的事,如果明天再找不到 李影的话,就跟大妈说实话。" 周凌无可奈何地说:" 只有这样了,正好我不上班 了,明天给几个声讯台和所有认识李影的人打电话问问,没有结果的话,只好说了。 岩炎,到时候你一定要在旁边呀!你们广告公司的人都会说话,你好好安慰安慰她。 " 岩炎笑道:" 周小姐,你终于帮我找到用武之地了。" 周凌瞪他一眼,闷闷不乐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岩炎沉默 了,伸手把周凌揽到怀里。周凌靠在他胸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夜里李大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周凌坐在椅子上拿本书看着,听着她辗转反侧, 知道她在想女儿,心里也跟着难过,书上的字没看进去几个,计划着明天怎么去找 李影的下落,后半夜趴在电脑桌上睡了。第二天早上,周凌给李大妈买来早点后就 出去了。整整一天时间,她把所有可能找到李影的线索又重新细细地过滤了一遍, 结果一无所获,给岩炎打电话问他该怎么办。岩炎道:" 晚上我陪你一起对李大妈 老实交待吧。" 两人就这么决定下来。李大妈一个人在宿舍里呆了一天,心急如焚。 晚上见周凌两人一进门,就上前抓住她的手问:" 找到俺那闺女了吗?" 周凌对岩 炎点点头。岩炎道:" 大妈,有件事不能再瞒您了,您听了一定要冷静啊。" " 是不是俺家娃的事,小伙子你快说呀!" " 大妈您坐下来听我说。" 岩炎就把李影和李大叔的事说了出来。李大妈听完 后就" 哇" 地一声哭开了,一边哭一边说:" 俺的娃呀,娘说不让你来这大城市, 你偏不听,这可不比咱们村呀!这儿人这么多,啥坏人没有啊,你又没有文化,还 不是要吃亏吗。" 呜呜地伤心个不停,周凌怎么劝也不行,自己倒跟着流起泪来。 岩炎劝道:" 大妈既然事都出了,您也别太伤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找到她。 " 李大妈这才渐渐地止住哭声,问他有李影的消息吗。岩炎说现在还联系不上。李 大妈的眼泪又出来了:" 这娃子可真糊涂啊!不管你咋样了,也还是妈的心头肉呀! 就是你瘸了瞎了还是妈的闺女啊!妈咋会嫌弃你呀!" 岩炎道:" 大妈,我向您保证李影没事,只是不想见熟人,过些日子她平静下 来了会和我们联系的。" 李大妈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岩炎说可以在报纸上登个寻人 启事。两人好不容易把李大妈劝得不哭了。 第二天岩炎就去晚报以李大妈的名义登了一则寻人启事,留了周凌的手机号码。 周凌陪着李大妈等了两天,第三天晚上李影终于打来了电话。周凌喜出望外,赶紧 接通。李影说:" 小凌,报纸我看到了,知道我妈妈来了,谢谢你照顾她,我以后 报答你。你告诉我妈妈我没事,让她回去吧。" 李大妈一听是李影来的电话,急忙 过来。周凌把电话放在她耳边,李大妈冲着电话大声喊:" 影子呀!是娘啊!娘来 接你回家去呀!" 李影那边说:" 妈,我没事,你回去吧。" 就把电话挂断了。周 凌再打过去她已关机了,李大妈又等了一天,李影始终没开机。她知道李影人没出 事,稍稍安了一部分心,第二天就回老家了。临走时再三嘱托周凌,见到李影一定 要劝说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