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气愈来愈冷,“金色阳光”和“胜男广告”之间的斗争却热火朝天地愈演愈 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新新日报》的李主任因此受益匪浅。今天钱总请她吃顿 饭,送她一件羊绒大衣 .明天张总去拜访她,送她两千元现金。钱总跟她信誓旦旦 地保证:“如果把项目给我一家做,我可以分百分之十的暗股给您。”张总见面暗 示她,可以按比例分成给她。李主任在对待这件事上非常“民主”,她见了两人都 笑容可掬。羊绒大衣是钱总的一番心意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当然了,既然“民主” 嘛,张总的两千元现金怎么好拒绝呢?因此她也照收不误。 钱总的“暗股”和张总的“提成”就仿佛鱼和熊掌,让她大伤脑筋。好比只有 一个女儿却许了两户人家,收了双份的彩礼,退掉哪一个都舍不得。她手下的李风 见她这几天眉头紧锁,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跟她说 了,高兴得她拍着李风的肩膀,咧开嘴连声笑着夸奖:“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办法, 脑子活。小李你放心,我这个当领导的决不会亏待你的。”这天早上,她先给钱总 去了个电话,让她来一趟报社。告诉她:“你的问题我给你想办法解决了。”钱总 听得喜上眉梢,一分钟不敢耽搁坐车奔了报社。随后又通知张总来,说:“你的要 求我马上就给你答复。”张总听了喜出望外,风驰电掣般赶来。钱总先到的,屁股 还没坐稳,张总后脚就进来了。两个冤家相见都是一愣,大惑不解。脸立刻都阴沉 下来,一齐望着李主任,想知道她玩的什么把戏。李主任先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水, 然后哈哈干笑两声道:“瞧你们两人跟小孩子似的,见了面就呕气,哪里还像个公 司的老总!” 两人脸同时一红。张总先开口道:“听说钱总非常忙,见到你很意外啊!”钱 总翻翻白眼道:“没有张总您忙,听说您整天忙着数钱呢!”张总听这话刺耳,并 不发作,拿出一副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的风度,抽出一根烟点燃。李主任走 过来,拍着钱总的肩打着圆场:“我说淑娟哪,我这里可不是战场,你们两个也不 是敌人,不要这么针锋相对嘛!今后还要好好合作呢!” “合作?”两人又同时一愣,莫名其妙。 李主任坐回到主人的位置上,喝口水道:“你们两家在这一年里都为我们报社 做出了突出的贡献,给报社带来了很高的利润。我个人代表报社向你们表示感谢! 但是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们《新新日报》今非昔比,在社会上的影响很大,发行量 也在不断地上升,知名度也越来越高,也就是说,今后找我们报纸做广告的会越来 越多!对于广告公司来说,《新新日报》是块肥肉 .还有几天就是年底了,明年的 新一轮的广告代理就要展开了。社长的意思,明年的广告代理权以招标的形式出售 给广告公司。作为广告部的主管,从公从私两个方面我都认为还是由你们两家做比 较合适,社长接纳了我的意见。但是你们两家如果还是像今年这么你争我夺的,会 使我很为难的。在我心里,你们两家的分量相等。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李主 任边说边把手翻转两下做着示范。“我这个人做事最讲究一视同仁。我呢,现在想 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其实是李风想出来的,就像有些领导做的报告都 是秘书写的,不过由自己站在台上照着念罢了。就好比不会做菜的人,到饭店买了 菜回去招待客人,厚着脸说是自己的手艺。 李风是她的手下,这办法当然是受了她的熏陶启发出来的,应该算是自己的智 慧结晶,因此李主任说得理直气壮。钱张二人竖着耳朵等着听她的两全其美的好办 法。李主任轻咳了一声,算是进入正题前的准备工作。说:“你们两家一家做每周 的一三五,另一家做二四六,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两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心里虽然不愿意,可又一想,如果招标的话,自己又没把握,两家做总比给别人好! 张总首先表示同意。钱总突然冒出一句:“那周日呢?”李主任一愣,这一点自己 可没想到。 “这个嘛,让我想想。” 钱总看了一眼张总道:“李主任,我也别叫您为难了,周日这天就让给张总他 吧。”李主任想不到她竟会如此大方,笑着对发愣的张总道:“你看人家淑娟还是 个女同志呢!这么大的肚量。张总啊!你可得谢谢人家啊!”张总做梦也没想到她 会这么轻易地拱手相让,站起来刚要说些感谢的话。钱总没容他的话出口,及时准 确地截住道:“但是我有个条件,请你帮我个小忙。” 张总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既然人家肯把周日让给自己,自己也应 该大方一点,于是问道:“钱总,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钱总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就是你得开除你们公司的陈岩炎。”张总 脱口而出:“那不行!” 钱总有她的如意算盘,自己虽然让了一天给他,吃了一点小亏,但是如果能从 他身边赶走陈岩炎,既削弱了他的业务力量,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再说这一天自 己就是不主动让,李主任也未必给自己。李主任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问钱总: “怎么回事?谁是陈岩炎?”她从前和岩炎吃过一次饭,不过在她眼里岩炎就仿佛 是钱总手里拎着的包,早就没一点印象了。钱总道:“他是被我开除的一个业务员, 做了损害公司的事,被我开除后投奔到张总门下了。” “哦!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张总你就给钱总一个面子,让她出口气,不就是个 打工仔吗?人家钱总把这么大的利益都让给你了,你连一个业务员都舍不得那哪能 行啊!”张总见李主任发话了,心里权衡,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话,无疑是不给李主 任面子;自己捡了周日的便宜,看样子不舍出点东西交换,钱总是不会甘休的。天 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只有牺牲陈岩炎了,无奈点头同意了。心里对岩炎说:“哥们, 不是我不讲义气,是你跟这姓钱的结怨太深,你要恨就恨她去吧,最好弄死这个臭 婆娘!” 问题都圆满解决了。李主任慷慨地说:“今天中午我做东,为你们二位化干戈 为玉帛好好庆祝庆祝!”这件事处理得双方满意,自己的利益又能得到保障。她高 兴得差点说出:“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啊!” 这几天岩炎仿佛有预感似的,晚上总睡不好觉,一连几天都做着相似的梦。就 在张总和钱总修好的这天夜里,他又梦到了那只狗追着自己咬,身躯庞大,两只耳 朵竖着,吐着长长的红舌头,无论他怎么拐弯抹角,就是甩不掉。他恐惧极了,一 边跑一边瞅着前方的地上,终于发现了一根木棒,捡起来回身冲着那狗拼命地舞动, 没想到这狗竟异常勇猛,毫不畏惧,一口咬到他的腿上。他“啊”的大叫一声,吓 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拉开灯什么都不见了,知道是梦。小屋里只有冰冷的空气, 外面是昏黑的夜,从门缝墙缝间传来一阵阵呜呜的风鸣声,像深闺怨妇的咽泣。醒 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蜷缩成一团,抱着被子愣坐到天明 .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梳头 时,发现脸黄眼红。回想起昨晚的梦魇仍然心有余悸,感到一阵阵的晦气,心身疲 惫。 来到公司后,坐在椅子上发呆,还是忘不了那条狗。想起抽屉里笔记本的附页 上有周公解梦,拿出来一翻看见有一条“梦见被狗咬——被小人算计”。果然不是 好兆头,不禁更增烦恼,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从 前在家乡时也常做类似的梦,从来不当一回事,现在是怎么了,脆弱得迷信起来。 抬头看看表,上班已经一刻钟了,想起答应过一个客户,今天上午写篇稿子,中午 之前给他传真过去。赶紧收拾起涣散的精神,找出客户传真过来的资料一看,不禁 眉头皱起,心中作恶,明明就是一般的保健食品,非要求写成能治糖尿病、哮喘的 良药!这个商人为赚钱连最起码的道德都丧尽了!怎么不说能治艾滋病呢?!那样 不是销路会更好吗?真是个点石成金的骗子,自己竟成了他的同伙。这种把玻璃渣 吹成钻石的唬弄人的稿子该不该写?岩炎正踌躇着,张总来电话叫他过去一趟,心 想张总的电话来得及时,一会见到他请示请示,听他什么意思。 张总昨夜也没睡踏实,为了辞退岩炎的事发愁。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当初他是自己请来的,现在要无缘无故地辞退他,这好比自己打自己一个大嘴巴, 总觉得难以下手,话怎么才能说得圆满?打了半宿的腹稿,又逐一推翻,就像小学 生做作文,题目太难,程度不够,半天写不好干浪费了纸张。最后狠狠地把烟掐灭 下了决心,就跟他直截了当实话实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做大事就不能 有妇人之仁,为大利而灭亲,是大丈夫所应为。何况自己和他又非亲非故,北京城 这么大,离了自己这儿他照样活着,绝对死不了。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头脑放松, 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此刻他见到岩炎若无其事地推门进来,搁在喉咙里预备好的一番话难为情地不 愿意出来。嗓子眼里太滑,又落回到肚子里。准备开门见山的决心,好像温度计上 的汞柱遇冷。“唉”地叹了声气,拿出根烟点燃,用力吸了两口,说道:“小陈, 有件事跟你商量商量。公司如果失去了《新新日报》这个项目的话,公司就开不下 去了!”欲言又止,仿佛向亲戚讨债又不好意思直开口,先迂回一下,唠叨唠叨自 己的困难再说正题,就不怎么伤感情了。 岩炎惑然不解地望着他,问道:“张总,出什么事了?我们怎么会失去《新新 日报》这个项目呢?”张总摇头又叹气,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老弟,你我都 是东北人,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自从你到公司以来,我对你的工作是一百个满意, 对你的能力更是很欣赏。只是,你怎么把报社的李主任得罪了呢?”——还是绕了 圈子。 岩炎惊诧道:“我没有啊!我什么时候得罪过李主任?” 张总没有回答他的话,直接把底牌亮了出来:“如果我继续留你在公司的话, 她就要把项目收回去不让公司做了。所以我只好对不起你了。”他隐去了和钱总做 交易的一节,把事全推到了李主任身上。说完后如释重担,把烟摁灭等着岩炎的反 应。岩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心想,李主任她为什么非和我过不去呢?记得从前只 跟她见过一次面,只记得她有鼻子有眼是个人,长的啥样都忘了,做梦都没梦到过 她一次,怎么会跟她有矛盾呢?真是天方夜谭!见到李主任那次,还是很久以前刚 到“胜男”时钱总请客吃饭的那天。想到钱总蓦地恍然大悟,一定是钱总报复,使 的坏。可奇怪,钱总怎么会为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去求李主任呢?他可 不知道是张总在同钱总的交易中牺牲了他。 岩炎没有接着问李主任为什么非和自己过不去,知道问了也没什么意思。跟张 总客气几句,说:“没想到我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去财务室结算了工资,就 离开了金色阳光广告公司。 岩炎出了“金色阳光”来到街上。一阵寒风拂面,吹得脸痛,委屈得想哭,又 找不到适合流泪的地方。觉得自己孱弱得像马路上的一张单薄的碎纸片,只一阵小 风就得跟着走。